第一百一十四章 誰心最狠
秦治乾死的時候只是二皇子,再不是太子,景元帝也沒有再追封他什麼爵位,他的葬禮,雖然因著周素心拿出的血書,因為景元帝下令周素心殉葬而被不少人記住,卻終究是有些冷清,冷清的幾乎不像是一個帝王的兒子應該有的葬禮。
景元帝沒有出現,朝中的大臣應景地過來走了一遭兒,不少人過來的目的根本不是拜祭秦治乾,只是為了和秦落笙說上兩句話。
秦落笙隨口應了兩句別人的寒暄,沒有多和那些人說什麼,便入了靈堂,都是有眼色的人,不論秦落笙這個時候是真心假意的難過,所有人都自覺沉默地往外走,不留在他面前礙著他的眼睛。
靈堂里只有秦落笙,還有一直跪在一邊的秦希承了,周素心出現了,他自然也跟著出現了,他靜靜地跪在那裡,望著秦落笙一步步行來,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迷茫呀,是呀,怎麼能夠不迷茫?
這一世,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曾經貴為太子,順利登基的父親,被廢黜了儲君位,黯然禁錮北郊,曾經貴為太后,一直隱藏在幕後十幾年,心機深沉的母親,這一世,被下令殉葬,一直以為就算不是夫妻相知,也算是攜手與共的父母,一個,害死了另外一個,曾經最為疼愛他的,一直保護著他的皇叔,成了今世他這所有一切經歷的催化劑,成為了他登上那個位子的攔路虎。
他再不是什麼幼帝,而是一個死的不名譽的皇子的嫡子罷了,甚至,他的生身母親,犯下了但凡是有心人,都能夠查到的大錯。
作為唯一一個將要被帝王撫養的孫輩,秦希承所看到的前路,不是什麼光明一片,而是黯淡無光,母親,你做的,太錯!
秦希承的神色慘淡無比,秦落笙視而不見,他默默地燃起一注清香,然後,神色肅穆,恭恭敬敬的,以著拜見兄長的禮數,將一套禮節,全數做了下來。
「皇兄,不論如何,多謝你那麼多年的愛護。」
即便那愛護中,摻雜了許多的心機,即便那愛護,是為了將他捧殺,即使那愛護,蘊含著殺機,終究,他年少時,心中唯一的兄長,也只有秦治乾了。
清香裊裊,站在那裡,秦落笙沉默了很久:「父皇已經下旨,會讓周素心殉葬,皇兄,你是否會怪父皇?」
秦希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對那個母親有再多的怨,再多的恨,可是,當周素心真的得到她應該得到的懲罰時,秦希承,一點都不開心,那是,他的母親。
「皇叔」
他的唇怯懦著,那一瞬間人,忍不住,想要和秦落笙說,求他放過自己的母親,只是,這一聲,終究湮滅在了秦落笙一句決絕的話語之下。
「不管你怪不怪她,想不想她去殉葬,周素心,做的太絕,她死有餘辜。」
秦落笙淡淡地一句接著道,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前世今生秦治乾如出一撤的早逝,想到讓人調查的周素心的疑點,本來只是懷疑,有了明確的調查方向之後,幾日之間,做的再隱秘,那些證據也還是沒有全部銷毀,周素心,周素心,這一世,她對秦治乾下了毒手,上一世,秦治乾的英年早逝,八成,也是周素心下的手了,畢竟,今生和秦治乾鬥了那麼多年,他的二皇兄,可是一直沒有任何隱疾,身子健康的很。
兄弟相殘,父子相疑,夫妻相忌,歸根結底,也只是為了權利罷了。
「願你來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最後的最後,也只餘下這麼一句罷了。
「皇叔,那你後悔生在帝王家了嗎?」
孩童有些低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那聲皇叔,秦希承喊的很輕,卻又似乎很重。
秦落笙說話的聲音很低,只有秦希承在旁邊聽到,男孩兒的頭顱低垂,眼眸望著地面,數著那一格格的紋理,嘴角緊緊地抿著。
「......不悔」
秦落笙沉默了一瞬:「既然已經生在帝王家,既然已經無法後退,那麼,不進則退,我不會後悔!」
也不容許他再後悔。
「呵呵,不悔嗎?」
秦希承笑著,笑的慘淡無比,笑的不像是一個孩子了:「可是我後悔了,皇叔,我後悔了」
我後悔自己在你對我好的時候沒有好好珍惜,我後悔自己被所謂的親情蒙住了眼睛,沒有發現自己對你的感情,我後悔,我沒有及時抓住你,讓你,成為我的!
秦希承的腦袋已經完全抬起,他眼中的悔恨痛苦,快要化為海浪,將他自己淹沒。
秦落笙望著,望著這個前世自己為之付出了八年時光,八年心血,付出了生命的孩子,伸手,輕輕地撫摸對方的腦袋,像是前世那每一日相處時候一般。
秦希承的眼中閃過了強烈的希望,他想要伸手攥住那隻手,卻又害怕被拒絕,他的眼中,滿是掙扎。
「承兒」
秦落笙叫著他的名字,像是前世最親近的時候一般,叫著秦希承承兒。
「每一個人,都要為他所做出的選擇負責,上一世,你選擇了權利,而這一世,我只是做出了和你同樣的選擇罷了,後悔,從來就不應該存在於我們的人生中。」
即便真的悔了,也只能夠合著血,將那份悔自己咽下去,秦落笙將自己的悔咽了下去,他發誓,再也不會成為那樣一個被所有人拋棄,欺騙的人,他發誓,今生,再也不會為了不值得的人付出自己的哪怕一絲半點兒感情與憐憫。
「皇叔,我可以,我可以不要那個位子,我可以做一個讓你驕傲的侄兒,我可以對你很好很好,皇叔」
我就不可以嗎?
這一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最終,頓在了秦落笙冷然淡漠的目光中。
「太晚了」
秦希承的這些承諾,有人,已經做到了,做到了最好,做到了最讓他無法放手,秦落笙放下了放在秦希承發間的手,丟下這句話,沒有再和秦希承說一句話的興趣,轉身,想要離去。
袖子一緊,垂首,秦希承的指尖攥著秦落笙素色的袍袖,那指尖,比袍袖還要蒼白沒有血色:「皇叔,為什麼,我會比那個人更好,皇叔,我只是做錯了一次,給我一個機會,我可以不和你爭,如果你不放心我的話,我可以讓你坐上那個位子,我可以」
「秦希承,這個世界,失去了,便是失去了,人心,從來不是可以用任何外在的東西去換取的。」
秦落笙直呼秦希承的名字,然後,伸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掰開了男孩兒的手。
秦希承不願意放手,指尖很痛很痛,除了前世死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似乎,再也沒有任何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痛,從指尖,痛到了心底。
「我也有真心的,我也會真心換真心的,皇叔,只要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證明的,我會證明我對你的真心,我會證明」
皇叔,我也愛你呀!
「你的真心,我不想要。」
再也沒有哪一句話,比這樣的一句話,更加傷人,不是要不起,不是要不到,只是,不想要,只是,秦落笙對秦希承的真心,不屑一顧,棄之如蔽縷。
秦希承覺得身上很冷,自心底發出的冷,冷徹了骨髓:「皇叔,其實,你才是,最狠心的人」
他望著那個風姿優雅的男人一步步穩穩地邁出了這靈堂,望著那個擱在心底念了這麼久,想了這麼久,恨了這麼久的男人,一步不曾回頭的,走出了他的生命,秦落笙的手,搭在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手上,那個綠眸男人,那個前世之時,秦落笙最為厭惡的宦寵。
「真是,可笑!」
一滴淚水滴落在地板上,牙齒狠狠地噬咬著自己的唇,齒間,是滿滿的血腥味道。
——
秦治乾的靈柩選擇在皇陵以北的太安陵下葬,扶靈的隊伍很長,大多都是宮中派出的人,北郊那一場大火不管是不是秦治乾所為,跟到承明殿的宮人們,終究是大多葬身了火海,一個堂堂的皇子,連扶靈的隊伍,都聚不起來,還是景元帝派宮中的人手操持補充的。
景元帝沒有親至,這一日,望著扶靈的隊伍出了城門,遠遠地,向著太安陵那邊過去,眼中,還是染上了傷感。
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終究是他的親生兒子,只是錯在當年不該為了自己一時的私心,任由皇后換子,嫡長嫡長,這樣的兩個字,是可以將一切人心摧毀的。
「陛下,該用藥了」
福公公從小太監手上端來一盅葯,親自試藥,過了一會兒,確定沒有問題,才端到景元帝的面前。
「朕已經這個歲數了,哪裡還怕什麼,不吃了,沒有心情。」
景元帝揮手,心情是真的很悶。
福公公小聲地勸說道:「陛下,為了殿下,您也該保重龍體。」
「血鷹傳來消息,瑞王那邊,動了,說是瑞王與一位身材有異於大慶人的神秘人見過了面,具體談些什麼,卻是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