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恩寵
秦莫言很擅長腦補,而且,很喜歡往壞的方向去補充想象,只是,當少年的指尖蘸著藥膏,輕柔而小心地抹上傷口時,一切的黑暗情緒,盡數在那雙微微蹙起的眉宇間,化為了烏有。
秦莫言的傷勢雖然重,他的體質卻是意外的好,再加上秦落笙帶著的那些極好的傷葯,只是幾日的時間,便已經看不大出來他的肩膀受過那樣重的近乎穿透骨頭的可怖傷勢。
秦落笙掀開車簾,望著正在學習騎術,和那匹黑馬較勁的男孩,唇邊漾起一抹淡淡的笑:「莫言的傷勢還沒有大好,讓他等會兒便回來吧,還要接著上藥呢。」
竹染已經對秦落笙待秦莫言的種種不同麻木了,小跑下了馬車,向著一直沒有離開馬車左近的一人一騎跑去。
秦落笙眸子彎彎,望著秦莫言和竹染說話,望見男孩兒糾結的神色,既想要到自己這邊來,又想要接著騎馬的樣子,真真可愛。
只是,他心中頗為驚異,因為秦莫言對騎術的天賦,那匹黑馬,還是明廷遠送給他帶入京城的,據說是野馬王,最是桀驁不馴,好多人都吃了大虧,明廷遠親自出手才降服了去,只是沒有想到,他還沒有試過這野馬王的本事,秦莫言倒是先給馴服了。
秦莫言沒有讓秦落笙等太久,雖然很喜歡在野馬王身上馳騁的感覺,彷彿有種血脈沸騰的激昂在躍動,可是,秦落笙的召喚,於他,卻是靈魂的吸引,匆匆下了馬,興沖沖地掀開馬車車簾,沖入了車廂之中。
一頭扎進了少年的懷中,秦莫言最喜歡這個姿勢了,將自己和少年的身體,緊緊地相貼,誰也分不開他們。
「一頭大汗的。」
秦落笙抽了抽鼻子,皺了皺眉,故意說道。
其實男孩身上帶著一身的汗味兒,卻不濃重,只有一點陽光青草的氣息躍動,面上的汗珠,還有因為運動而紅潤了些的面色,讓秦落笙頗為喜悅。
秦莫言這一次沒有自慚形穢或者是發脾氣不理人,秦落笙溫柔之餘的揶揄,他這幾日跟在對方身邊都習慣了。
嘿嘿一笑,帶著點壞壞的味道,男孩兒因為這幾日好吃好喝,而略微抽長了些的身子,往秦落笙的懷中,死命地一擠,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那滾燙的汗水,似乎浸潤了少年的身體。
秦落笙的面色一僵,扯了扯嘴角,其實,他還是多少有些潔癖的。
少年拿出乾淨的帕子,扒住男孩死命往自己懷中擠的身子:「擦乾淨了。」
秦莫言看秦落笙確實是忍耐到極限了,沒有再笑出聲,接過少年手中的帕子,一股子獨屬於少年身上淺淺的淡淡的香味自帕子上傳入靈敏的鼻端,秦莫言不敢再多聞,胡亂地在自己的臉上脖子手上抹了一把,然後,掀開車簾,作勢將帕子扔掉,實則,那塊手帕轉身間便入了男孩的袖子里,抿著唇,忍不住露出一點笑。
「我的帕子都被你扔光了。
秦落笙不知道秦莫言的小動作,看到秦莫言又扔了自己的一塊帕子,扶額,手帕他肯定不缺的,殿里養著那麼多綉娘宮女,人手綉一塊,他每天能夠不重樣的換,只是,男孩的這個小毛病,讓某一天發現自己隨身帶著的手帕不夠的少年,很是無語了一下。
快樂的日子總是很短暫,即使秦落笙心底有急著回京城的理由,不可否認的是,和秦莫言這短短几日的同行,讓他真心地感到快樂。
他沒有問男孩如何從廖清泉那裡離開的,只是看男孩身上那些可怖的傷痕已經足夠他了解其中的艱辛痛苦,秦落笙對秦莫言很好,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好,而秦莫言回報給秦落笙的,是更加深重的依賴,讓秦落笙感到安心的依賴。
從來都無法忘懷前世所有人的背叛,秦落笙其實,比誰都害怕孤獨與寂寞,今生,若是想要找那麼一個自己可以安心的人陪著,也只有秦莫言了,每次,看到那雙綠色的眼睛,他心中,便莫名地堅信這一點。
秦落笙的行程沒有掩藏,所以,在京城雄偉莊嚴的城門前,看到太子那張笑的溫和仁厚的臉時,他絲毫沒有意外。
「竹染,好好照顧莫言。」
攥了一下男孩的脖頸,告訴他,聽話,不準搗亂,這是他們這幾日積攢起來的獨有的默契。
秦莫言也果然像是個被抓住了弱點的小動物般,垂頭喪氣地看著秦落笙自顧下了馬車,迎向了正向著這邊過來的一行人。
「那是太子殿下,連殿下都要給他面子,小少爺你老老實實在這裡呆著,要不然,出了什麼情況,連殿下都救不了你知道嗎?」
竹染刻意恐嚇,秦莫言瞪了他一眼,卻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縮在角落裡,他其實自己心裡也知道,光是一雙綠色的眼睛,已經足夠給秦落笙招來麻煩了,他是異族人,而秦落笙,是中原人,還是中原人的皇族。
秦落笙是不會主動給秦莫言說這些的,是竹染逮著機會就給秦莫言講述這些規矩還有形勢,不是為了讓秦莫言不痛快,而是他看著秦莫言已經賴定了秦落笙,走不了了,作為合格的忠實的下屬,竹染自然是只能幫著秦落笙能夠少找些麻煩就少找些麻煩。
小小的孩子輕嘆一口氣,有些不滿足這樣的現狀了,為什麼,他出現在少年的身邊就一定是給對方惹來麻煩呢?為什麼,他不能光明之大地出現在少年的身邊,和他站在一起,讓所有人眼中看來,不是恥辱或者是短處,而是少年的驕傲呢?
心底,驀然間,便想起了廖清泉臨走前對他說的話:「若是後悔了,或者是想要我幫你,只要你吹響這個哨子。」
懷中的那個哨子,有些燙人,秦莫言的手按在那一點凸起的位置,靜默了片刻,在車隊再次行進時,放下了手。
那個人太危險,他想要驕傲地呆在秦落笙的身邊,卻更加不想要將那份自己都不能了解的危險,帶給那個少年。
「落笙,父皇母后這些日子可是念了你不知道多少回了,你也是的,已經快要到娶親的年齡了,還是這麼任性胡為,丟下一封書信就敢帶著幾個人出京,幸虧你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否則的話,父皇母后不定得多傷心。」
太子親自為秦落笙牽過一匹馬:「父皇都等不及要罵你這個小壞蛋了。」
秦落笙趕忙接過,隨意地笑道:「不是有太子哥哥在嗎?我相信,不論自己有多麼能夠惹事,太子哥哥總會幫我擺平的。」
「你可真的是吃定本宮了。」
太子盯著秦落笙的眼睛一瞬,那裡面是全然的信任與溫暖,還有一絲少年人的驕縱,搖頭失笑,卻也放下了心來。
看來這次事情不順,應該是秦落笙身後有能人相助,他也不相信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會在短短時日內,便學會了那麼多與他抗衡的手段。
——
「兒臣參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見到皇帝,見到他臉上發間布滿蒼老的痕迹,卻還是神彩不錯的樣子時,秦落笙心中一直提著的擔心終於放下,再世為人,再見到這個自出生便對自己疼寵有加的父皇時,秦落笙是真心歡喜的。
老皇帝自然看出了秦落笙眼中真實的歡喜濡慕。
「笙兒,快過來讓父皇看看,這麼些時日獨自在外,是不是瘦了,你也真是,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會那麼冒失任性,浮洲那是什麼地方,說去就丟下一張紙出了京城,你便是真的那麼想要去,和父皇說一聲,父皇難道還能夠不讓你去嗎?起碼身邊派上一隊御林軍護著才是。」
這樣絮絮叨叨,宛若平常人家,不,比平常人家的父親還要疼愛寵溺孩子的父皇,再相見,再相聞,已是隔世。
秦落笙以為自己已經忘了的,以為自己早已經長大,皇室之中,是沒有親情的,可是,這一刻,望著皇帝眼中臉上的慈愛,看著皇帝向著他招手,眼中,滾落淚珠:「父皇!」
「兒臣,不孝!」
不該那麼任性,連你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不該那麼痴傻,相信太子所說的,父皇需要自己疼愛的孩子只是個孩子,太子早定,他不應該讓自己的父皇為難。
「怎麼哭了,是哪個欺負了你?告訴父皇,父皇定然讓他好看!」
老皇帝看到秦落笙眼角的濕潤,臉色一變,眼中有凜冽的光芒閃過,對他來說,秦落笙不止是他疼愛的小兒子,還是他唯一認同的在乎的兒子。
「有父皇在,試問誰敢欺負兒臣?只是這麼長時間沒有見到父皇,一時有些激動罷了。」
秦落笙輕輕抹了一下自己的臉,笑著揚起了那張俊秀溫和的臉,只要自己的父皇在一日,任何人,都不能夠傷害他絲毫,這一刻,這一時,秦落笙無比的確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