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0||
夜深人靜,梟鳥在柳樹梢頭吟笑森森。
董清嫵和青燕都撐不住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郎華娘找來她二人的白斗篷為她們輕輕披上,拉開門,靜靜走了出去。
君問歸和君如月這兩個麒麟衛很是警覺,下意識的抽刀,見是郎華娘不僅沒放鬆,反而繃緊了頭皮,他們見識過這農女的狡猾,一點也不敢小看她,生怕她又要玩什麼詭計。
郎華娘卻是沒理會他們,一提氣,躍上屋脊。
圓月高懸,初春的夜裡,涼風嗖嗖,吹起郎華娘黛發飛揚。
她緩緩坐下,拿出酒來喝,月光里她的眸色一片空茫孤寂。
這世上有誰是不知自己是誰的嗎?
那感覺,真他娘的操蛋。
「莫不是寧靜遠是開啟我記憶的鑰匙?可究竟要睡他多少次,那些觸之幾乎要疼死的記憶才能全部蘇醒?」郎華娘煩惱的揪斷好幾根頭髮,「若要我知道是誰封了我的記憶,又是誰想出這麼個解鎖記憶的喪病主意,我一定活劈了他。」
咂摸咂摸嘴,郎華娘猥瑣兮兮的笑了,「不過,味道還不錯。虧得沒讓我睡一個醜八怪,那般,我寧願死。」
月落星隱,朝陽從東方半遮半露撒下晨曦,郎華娘伸個懶腰,躍下屋脊,直奔不遠處的青山。
犬吠雞鳴,炊煙裊裊,早有農夫摸黑爬起來,扛著鋤頭下地幹活去了。
田埂阡陌上,大爺叔伯相互打招呼。
董清嫵是被犬吠聲吵醒的,因枕著胳膊睡的,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便只覺僵硬酸麻。
環顧四周不見郎華娘的蹤影,董清嫵往裡屋瞧了一眼,眸光晦澀,心道:怕是那丫頭去裡頭陪她的未婚夫睡去了。
正在此時,郎華娘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了來,「起床、起床,懶蟲們,吃早飯了。」
董清嫵緩緩綻開笑顏,揚聲呼應,「誰是懶蟲?你竟會做飯嗎,真稀奇。」
一問一答間,也把郎意、寧靜遠等人弄醒了,紛紛出門來瞧。
便見院子里的棗樹下,她安置了一張矮桌,矮桌上放著好多碗碟,董清嫵走近來瞧,便見碗里是鮮紅似血的汁液,而每一個碟子里卻只放著一顆淺綠的藥丸。
「這就是你準備的早膳?」董清嫵無語的望著郎華娘。
郎華娘理直氣壯的點頭,「對啊。」
尤鳳仙向寧靜遠細細描繪了一番,寧靜遠的回答是「呵呵。」
郎意心虛的偷覷一眼寧靜遠,連忙描補,「華娘四歲就會拿鍋鏟的,更做得一手好飯菜,今兒她大概是犯了懶,是吧,華娘。」
還衝郎華娘擠眉弄眼,意思是讓她在未來夫君跟前好好表現一下。
「阿爹,你眼抽筋了?」
「……」郎意。
董清嫵卻是先坐下了,端起碗來就道:「聞著味道,很是香甜可口,綉了一晚上的嫁衣,正好潤喉,一碗怕是不夠,寧遠侯不喝的話,能否割愛?」
「誰說我不喝。」寧靜遠在尤鳳仙的攙扶下,坐到董清嫵對面,端起碗就開喝。
董清嫵莞爾,拈起藥丸,「你這丸藥又是什麼,可頂飽?」
寧靜遠把藥丸放在鼻端嗅了嗅,便是一口吞下,有些炫耀的道:「這葯可消除疲乏,潤澤五臟六腑,我早已吃過,華娘說叫做碧靈豆。」正是之前寧靜遠被打發睡在廚房時,郎華娘給他吃的那種。
「是嗎。華娘,一顆不夠,能否給我第二顆?」董清嫵直接道。
寧靜遠眯了下眼,決定暫時不和頭髮長見識短的女人一般計較,開始慢條斯理的品嘗汁液,這味道很熟悉,該是燈籠果打成的漿。
郎華娘眨巴了下眼,覺得氣氛有點怪,但她也不在意。很是慷慨,直接抓了一把放董清嫵手裡,「吶,給你一把,這丸藥可當糖豆吃,飽腹雖不能,卻能抗餓潤胃,最是適合你們這種小鳥胃,怕胖的小姐們食用了。」
藥丸帶著果味兒的清甜,略酸,很得董清嫵的喜歡,便是自動忽略某人所說之話的後半句。
郎意喝了也吃了,可還是覺得餓,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道:「我去做早飯,華娘你想吃什麼?」
「要吃芸豆袍子肉餡的包子!」華娘興沖沖投向郎意的懷抱。
剛放下碗的寧靜遠以及小勝一籌的董清嫵,「……」
燈籠果打成的漿液,那股子清香的甜味兒很濃郁,早勾的尤鳳仙吞了好幾口口水,便是舔著臉道:「我的親親姑奶奶,有侄孫兒的嗎?」
正在擦嘴的寧靜遠……
董清嫵笑的眉眼彎彎,斜睨寧靜遠,「寧遠侯身邊的人就是能屈能伸啊。」
用過早膳后,董清嫵、青燕和郎意自然又去綉嫁衣,寧靜遠則坐在院子里,靜等他的那三十四個在山裡迷路還沒找回來的麒麟衛。
丘富仁這個不舉的病患可算逮著這個空當了,便是捧著大筆的金銀來叩門。
郎華娘也沒為難他,卻是道:「你的不舉之症,不是吃一顆能好的,但好在用不著我那百草化神丹,只要吃我十兩銀子一顆的補氣丹,一日三次,一次一粒,堅持吃上一年便可治癒。」
丘富仁是做掌柜的,便是快速算了下治癒所需的花費,竟是一萬零九百五十兩銀子!
當下丘富仁就給郎華娘跪了,無他,這一萬多兩銀子正是他多年的積蓄,立時便懷疑郎華娘是故意為難他,趴地上就開始扇自己的耳光,「您是我的親姑奶奶,小的錯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口不擇言得罪了您,求姑奶奶您看在小的悔改之心堅決的份上,就饒小的這一回吧,一萬多兩銀子啊,那是小的全部的身家了。」
倚著門框,郎華娘笑道:「第一,你這病的確能一顆就治癒,就是用我的百草華神丹,可你知道我的百草華神丹是用什麼藥材煉成的嗎,其中一味是千年的人蔘,你自己琢磨一下,千年人蔘價值多少銀子,你買得起?
第二,丘掌柜是不是弄錯什麼了,你來找我治病,我也給你提供了治病的法子,你求我饒恕你做什麼,又不是我給你下藥,讓你不舉的。你若是買不起丹藥不買就是,犯不著對我又跪又求的,我不是佛陀,不開善堂,你跪死了去,我的丹藥也不會為你降價。
第三,你明明能買的起,那你在我家門口又是跪又是哭的,丘掌柜,你是幾個意思,砸我的場子?嗯?」
丘富仁的老婆生怕再把郎華娘惹惱了,一肥掌把丘富仁拍一邊去,上前來殷切懇求道:「華娘子,我們買,買!」
「還是這位大嫂你爽快,才花一萬多兩銀子就買到了下半輩子的幸福,多劃算啊。人活著,沒幸福享,還不如死了呢,是不?」郎華娘揶揄的道。
弄的丘富仁他老婆一張肥肉堆積的臉紅的什麼似的,羞急之下又給了丘富仁一個厚實的大巴掌,直拍的丘富仁兩眼翻白。
「都怪你個死鬼,你怎麼不死在那個小妖精的肚皮上算了。你不舉了,她卷包袱跑了,倒把你丟給我管,若不是念在你是我孩兒們親爹的份上,我管你死活。」
「是、是,娘子息怒,都是我瞎了眼,鬼迷了心竅才幹出那不是人的爛事兒。」
兩口子看來是和好了。
郎華娘便又道:「不過,我這裡補氣丸卻是不多了,先給你們半個月的量,吃完之後,京城丹醫堂找我。」
丘富仁也知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拿了藥丸后便道:「華娘子要去京城開藥堂啊,只憑您的養顏丹和補氣丹兩種就能打下一片天來,可小的要說幾句閑話,娘子到了燕京后,可要收斂一下脾氣,燕京乃我大齊國都,走在街上隨便碰個人說不得就是皇親國戚、權貴豪族,娘子硬碰硬,是要吃大虧的,不像我,我就是個靠自己摸爬滾打才當上玉衣坊小掌柜的泥腿子。」
話落,丘富仁不好意思的笑了。
郎華娘站直身子,重新審視丘富仁,一拍他的肩膀就笑道:「丘掌柜是個能屈能伸的,怪不得把老婆哄回來了。多謝你的提醒,明兒我大婚,丘掌柜夫婦可賞臉吃頓酒?」
這便是要消弭恩怨的意思了。
當了多年的掌柜,丘富仁哪裡聽不出,便是立即逮住機會,不吝誇讚道:「不是老丘我拍娘子您的馬屁,就憑您這手爐火純青的丹術,還有娘子您這頂頂好的相貌,您所嫁之夫必然非富即貴,娘子相邀我這個小小的掌柜喝喜酒,那是老丘我莫大的榮幸。」
早上送走了丘富仁夫婦,黃昏落雨時又迎來了安老虎,今兒個還真是熱鬧。
捕頭下鄉,穿著官服,腰挎大刀,身後再跟著兩個捕快,背靠縣太爺,他便是一小霸,踹開農家的門,吃光農婦家裡的糧都是小事,有那畜生一般的捕頭,強|暴農女,強索銀錢,搜刮民脂民膏都是常事。
和別縣裡的捕頭相比,安老虎算是個好人了。
院門是被安老虎從外面撞開的,竟是連敲門應門的功夫都等不急了。
聽聞縣太爺的公子得了癆病,莫不是快要死了?
「誰是華娘子,我奉縣老爺之命來買你的丹藥。」一頭汗的安老虎進門就是一聲吼。
彼時又到了用晚膳的時候,郎華娘等人正在屋裡用飯,在外頭守著的是君問歸和君如月二人。
「放肆,寧遠侯在此暫歇,速退。」君問歸冷聲道。
「什麼寧遠侯,你們他娘的嚇唬誰。」安老虎虎目一睜,入目便看到眼前二人,頭頂金麒麟的抹額,紫衫黑靴,腰挎長刀,刀插在鹿皮所制的嵌寶刀鞘內,他是不認識什麼寧遠侯,但他聽過麒麟衛!
坊間茶館都有麒麟衛的傳聞。
金麒麟、紫衫、鹿麟刀,那便是麒麟衛的標誌。
傳聞千奇百怪,但只這三樣從沒變過。
麒麟衛,掛靠在錦衣衛第一衛之下,食朝廷俸祿,每個人都等同於正四品的武官,乃是當今聖上專門撥給寧遠侯,用以保護他的專屬衛隊!
娘呀,他不會真遇上傳說中的麒麟衛了吧。
雙腿一軟,安老虎給跪了。
來時的急切和囂張消失無蹤。
「大、大人們是麒麟衛?」
君如月驕傲的挺起胸脯,「正是。你是何人,所為何來?」
安老虎被嚇的腦子裡一片白,半響兒才焦急道:「小人奉縣老爺之命來買華娘子的丹藥救命,求大、大人們賜葯。」
見了這安老虎,郎華娘倒是想起一事,貌似她至今還是個黑戶啊。不管孬好,得先弄個正當的戶籍,省得被人拿住把柄。
「來求葯的啊,聽說你那天打我爹了?」郎華娘踱步而來,君問歸和君如月下意識的往後方躲了幾步。
這等細節落在安老虎的眼裡,就彷彿是麒麟衛以郎華娘為尊一般,霎時便在安老虎心裡掀起驚濤駭浪,不禁想道:莫不是這華娘子還是什麼了不得的皇親?
那、那華娘子她爹,那個叫郎意的上門女婿又是什麼人物?
且先不管是什麼人物,他畏懼著如同天神一般的麒麟衛,心裡便是怯了,沒有細思之下便是「啪啪啪」給了自己三四個巴掌,「小人有眼不識金鑲玉,娘子您貴人肚裡能撐船,原諒則個。」
郎華娘還要用他跑腿,便沒打算怎麼著他,就道:「行了,我可不是什麼貴人,我不過是對你口裡的貴人有兩次救命之恩,即將成為貴人之妻罷了,現在貴人之妻需要一個戶籍,你可能為我辦?」
狐假虎威用的純熟自然,臉皮之厚可見一斑。
旁邊兩衛之中,那君如月便是心生鄙夷。
安老虎聽明白了,連連點頭,「那、那葯呢,我們公子現在命懸一線,聽說了您的醫名,想死馬當活馬醫,試一試。我呸!」
安老虎猛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小人不會說話,娘子您是華佗在世,您是……」
「行了行了。」郎華娘把兩顆補氣丹給他,「先吃吃看,回頭把我的戶籍送來,還有我爹,從鄔家牽出來,讓我爹做戶主。」
安老虎不敢怠慢,一一應承。
天擦黑時,安老虎又來了,同來的還有縣太爺。
郎華娘沒耐性應付,便是都扔給寧靜遠去打發。
那縣老爺給寧靜遠請過安后,便是期期艾艾的繼續求葯。
原來,他秉持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給他兒子用了補氣丹,卻是讓他兒子撿回來一條命,雖沒有大好,但至少有口活人氣息了。他此來,一是確認寧遠侯是否在此,二則是捧著置辦好的戶籍文書來求葯的。
此時在這縣太爺的眼裡,郎華娘的丹藥便是那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
郎華娘手裡也沒多少了,便只給了十顆,「先吃著,回頭到京城丹醫堂買吧。」
她人還沒到京呢,便是先摟攬了兩個長期病患。
寧靜遠在一旁聽著,笑道:「你比內務府總管財廣侯還姦猾,不做奸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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