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畫中鬼(4)
在普天下的亡魂眼裡,那高高在上卻遙不可及的酆都大帝遠沒有黑白無常來得可怕一些。
莫說是在陰間,就算是在這長安城裡,那些孤魂野鬼們一聽到「無常二爺」的名聲,都恨不得戰戰兢兢的拜伏在地,何況黑無常親自召喚他們現身,驅使他們去做事。
引商很好奇為什麼這長安城還能有這麼多野鬼,難道陰差都是不做事的嗎?可是話剛問出口,她就想起這長安城的陰差正是花渡。
范無救倒是未理她的窘態,既然她想知道,他便告訴她,「你們陽世也有衙役武侯,怎麼不見他們抓盡這世上的惡人?難道真是因為抓不到看不見嗎?」
他這樣一說,引商便明白了。
不是不抓,而是有些小鬼沒必要抓。而這其中的界限,就要那些陰差們自己去琢磨了。
「陰差這差事也不好做。」她翻牆回去的時候還是若有所思,又問他,「若不是從枉死城出來的冤魂,又該怎樣當上陰差?」
雖說她現在年紀還輕,可也想要為死後某一個出路。大概是見慣了生死輪迴之事,她總覺著投胎太苦,與其一無所知的再活一世,倒不如在陰間當差。
「生前若是做出了什麼功績或是受了什麼冤屈,十殿閻君也會酌情聽聽你的心意。」在這件事上,黑無常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在陰司,上到酆都大帝,下至小小鬼差,哪個不是生前為人,死後才來了這陰間當差。就像是崔判官他們,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名滿天下了。」
「那你呢?」
「什麼?」
「你生前又是做什麼的?」引商也知道世間流傳的那些傳說大多不可信,又看他不是枉死城出來的,便以為他生前也是個鼎鼎有名的人物。
「我啊……」范無救半眯起了眼睛,似是在回想往事,可在拖長了聲音說出這兩個字之後卻再也沒有出聲。
眨眼間,雨都停了,引商也已經走到了家門前,他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而當她邀他進門坐坐的時候,他的反應倒是快,「不了,我有別的去處。」說完,轉身就走,倒是不像往常。
也就是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時候,院門從裡面被岳吱吱輕輕推開了,她好奇的看向那個一閃而過的背影,有些驚訝,「那不是阿容嗎?」
「阿容?」引商沒忽視這個名字。
岳吱吱這才回過神來,突然想到眼前這個少女是不知道此事的。雖說這事在整個冥司都是無人不知的。
「你只知他名喚范無救,可是……范無救這名字本不是他的。」
今夜謝必安沒有回來,兩個女子進了屋子之後,就點上燭燈坐在了一起。岳吱吱為她講起的是一件算不上秘密的往事。
世人只知陰司有黑白無常,卻不知,這黑白無常早已不是最初的黑白無常。
在陽間的傳說中,謝必安與范無救情同手足,死後也一起成為了現在鼎鼎有名的黑白無常。可是這個傳說流傳至今,黑白無常到底換沒換過人,倒是無人得知,也無人敢想。
事情發生在幾百年前。那時有一件極難辦的事情,北帝一意孤行非辦不可,便指派了謝必安去做,可黑無常稱謝必安是有家室有妻子的人,自己則無牽無掛,於是替了謝必安前去,結果……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自那之後,陰曹地府再無黑無常。偏偏北帝並不在意這件事,知曉此事之後也只是說了一句,「地府不可缺的是黑無常,不是范無救。」
誠然,陰曹地府定要有黑白無常,可是黑白無常這兩人到底是誰又有什麼區別?只要上面的人一句話,任何人都可以成為黑無常。
後來,北帝陸陸續續找了幾個人來補黑無常這個缺,可那幾人無一例外,總是撐不過百年就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慘死。
「直到現在,是阿容補了這個缺。當了黑無常,也頂替了范無救的名字。」說到這裡,岳吱吱忍不住嘆了聲氣,「阿容他也是個可憐人。」
身為謝必安的妻子,她所知道的內情定比陰司所有人都要多,可是事情說了這麼多也足夠了,再多她也不想了說了。唯有最後那聲嘆息滿含憐惜,引商的腦中不由閃過了范無救坐在牆下淋著雨的模樣,萬般苦楚,難以言說。
第二次再見到那個年輕人時,引商還在想著岳吱吱講給自己的故事,幾次將目光瞥向他的時候,又忍不住移開。
范無救卻不知道她都聽到了些什麼,一見了她,就急匆匆的告訴他,「我要離開長安城一陣子。」
據說,是謝必安那邊出了些事情,他也要過去幫忙。
「昨夜我已經吩咐過那些小鬼了,他們不敢怠慢你的事情,你再等個三四十天,我肯定就回來了。」他走得十分匆忙,只留給了她這句話。
而讓引商怎麼也沒想到的是,足有五個月過去了,他也沒有回來,就像是她身邊的其他人一樣,一走就消失無蹤。
而就在他走後的第三天,衛鈺和長安城的小鬼那邊都傳來了找到線索的消息。
兩方的說法都很一致,都說那畫是被一個虯髯大漢撿走了,至於最終被拿到了何處,誰也不知道。
若是沒有謝必安幾日前提到鍾馗一事,引商怕是也想不出這名虯髯大漢是誰。可是現在一聽,就已經清楚對方的身份。
一切有似乎繞了個圈回到原地,她還是要等謝必安的消息才成。
誰成想,謝必安這一走,竟與范無救離開的日子一樣久。
引商再次見到謝必安的時候,已是臘月了。白雪洋洋洒洒飄落下來,他帶著一身的風雪出現在院子門口,那時距岳吱吱獨自回到陰間已經過去四個月有餘了,引商正準備出門去幫趙漓等人解決一些難事,一推門,卻見了他。
「你怎麼回來了?」驚訝之下,她只能問出這句話。
「還有事,快要走了。」謝必安只站在門外望了一眼這個院落,然後將目光落在了院門那道門畫上,「有這東西在這兒,你也不必擔心什麼。」
無論是尋常小鬼,還是他們當陰差的,似乎都很怕這個東西。引商也沒在意,「那……咳咳,蘇雅……」
許是近幾日天涼,她也染上了風寒,偶爾還會咳上幾聲。
「這事有些難辦,再等等吧。」他神色間也有難色。
心知自己本就幫不上多少忙,聽他這麼說,她便沒有繼續問下去。正想請他進去歇一歇,謝必安卻睇了一眼那張門畫,說了聲,「改日吧。」然後再次匆匆消失在風雪中。
每每看到這些人神色間的疲憊,引商就暗恨自己無用,縱使會些驅鬼降魔之事,她到底是凡人之軀,不能像他們一樣眨眼間往返於千里之外,想跟去幫些忙也是幫倒忙罷了。
嘆了聲氣,她還是專註眼前這些難題,盡職盡責的去尋趙漓了。
除夕那夜,趙漓為了感激她一直以來的儘力相助,非要和程念一起拉著孤身一人的她去程家過年。引商三番兩次的推脫,怎麼也不肯過去。她知道這個小妹妹和妹夫是好意,可是程家終究不只是他們兩人的程家,她這個外人去了始終麻煩。
結果,這麼一番推脫之後,反倒是趙漓和謝十一開始邀她過府一敘,嚇得她忙說自己有了去處。她也看得出這兩人是想找她商量一些難事,可是過年時她真是沒這個心情。
最後,除夕那日她拎著禮物去了張伯的家裡。
自打青娘去世之後,張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神智也變得不太清醒,引商這次去,無論與他說什麼,他都是渾渾噩噩的。也不知幸與不幸,反倒是被華鳶三番兩次說成「短命」的張拾還活得很好,都已經娶了媳婦進門,據花渡說,這是青娘苦求了北帝才換來的……
花渡,一想到這個名字,引商就忍不住懊惱。這個人一回陰間就將近半年不見蹤影,長安城都快亂成一團了不說,她與他還沒有將上次的事情說完呢。
可是急歸急,氣歸氣,她心裡想得更多的還是他的平安。
無論是他,還是衛瑕等人,他們遲些回來也沒關係,只要萬事平安便足矣。
眨眼間,終於到了一年中最難熬的那個日子——上元燈節。
上元節足有三天都是沒有宵禁的,而在正月十五這一夜,無論男女老幼都會走到街上欣賞花燈,偌大的長安城張燈結綵,人群熙熙攘攘,比七月初七那一日還要熱鬧上幾分。年少的小娘子們與親人上街賞燈時,若是偶遇了什麼一見傾心的少年郎,便又是一段纏綿悱惻的姻緣□□。
可也正是因為外面太過熱鬧,獨自坐在家中的引商聽了不到片刻就聽下去了,相較起外面來,她越覺這個屋子陰冷可怖,到最後實在是熬不住,便也站起身準備去街上轉一轉。
街上的人雖多,可像是她這樣孤零零一個人的也是少有。她裹緊了身上的衣衫穿梭在人群中,遍眼望去,前後左右皆是成雙入對,不論是夫妻還是父母子女,大家都有自己的家人好友。
這樣的情景雖讓人覺得心有些堵,可是總好過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縮在家中。
好歹,外面是熱鬧的。
不知走過了幾條街,路上的行人卻一點沒有減少。引商一面聽著身邊的歡笑聲,一面看著那些花燈,心裡卻想到了本朝一位詩人寫過的那篇《上元》。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她驀地一抬頭,正看到天上明月照在人間,那清清冷冷的月光鋪灑下來,與那絢麗的燈光和煙火交映在一起,幾乎照得人落下淚來。
而就在那燈火深處,一個少年人正走在人群之間,無意間兩相對視,他移開了目光,可那一眼卻驚得她站也站不穩,再也挪不動腳步。
那個目光,實在是太熟悉了。
引商站在原地許久,任人群如何擁擠,旁人如何怒目而視也不肯動上一動,直到那少年人越走越近,她總算是看得更清楚了些。
這張臉,她其實是不識得的,只是隱約瞧著有些眼熟。
是他,還是不是?她心中驚疑不定,可卻再也看不清他的目光,直到兩人越走越近,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眼花了的時候……
擦肩而過時,她嘆了一聲氣低垂了下頭,卻在下一瞬不得不停下了腳步,而在經過她身邊時輕輕拉住她手腕的那個少年人也總算是轉過了身。
「想我了嗎?」姜華鳶扭過頭,笑盈盈的看向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