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喻秋涵最終也沒能掙扎出個結果來,秦可兒幫倒得兩盞茶都涼透了,她才囁嚅出聲,道了句不累。
蘭夫人抿唇,手扶在桌上站起了身,喻秋涵抬頭,跟著一道走出了屋子。屋外沒有暖爐烘著,一開門,涼風就吹得蘭夫人一哆嗦,喻秋涵當即心揪了一下。
「外面冷……」
「沒關係。」蘭夫人攏了攏外襖,緩聲打斷了喻秋涵的話。
其實天已經沒那麼冷了,只是眼下時辰還早,昨天還下了雨,到現在天還有些陰沉。
蘭夫人往外踱了兩步,因為方才喻秋涵關心的話語,面上展露出絲絲欣慰。經過了一夜的漫長,她想,有些事情喻秋涵心中明了,知道該何去何從,有些話她躊躇再三,如今也該可以說說了。
喻秋涵從記事開始便知道自己是個孤兒,谷山上人丁罕至,除了師父,她沒有父母,沒有朋友,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她每天一個人孤零零的習字練武,全書閣的書都被她翻了個遍,有的看一遍,有的看好幾遍,說是倒背如流也不誇張。
漸漸地,她幾乎要忘記怎麼與人交流。或許如今變得這麼沉默寡言,便是那時形成的詬病。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後來師父下山,帶回了一個小師妹。那個小師妹便是司空翎,與喻秋涵恰恰相反,她極愛說話,且話多的不得了,師父便將她們安排在一起,也是從那時開始,她的生活才有所改變。
最初的喻秋涵十分反感司空翎,因為自己原本平靜且被她默認為就應該完全平靜的世界,一時間被鬧騰的司空翎弄的雞飛狗跳。她冷對過,責難過,憤怒過,甚至差點大打出手過,可是所有猙獰的反抗在司空翎的面前都顯得不痛不癢,最終喻秋涵在對司空翎臉皮厚度的震驚中放棄了掙扎,她開始無視她,後來默認她,接受她,最後無止境的縱容她。
她從沒想過,和司空翎之間會相處成如今這般局面。儘管她們同樣接受著女子,但無關於愛情,她們的感情可以堅如磐石,可以刀槍不入。
所以從小到大,司空翎最終成了她所有的慰藉,所有的感情寄望,就算是將自己養大的師父也不及。
其實最初的喻秋涵對父母是有構想的,因為她以為他們不在了,所以常常午夜夢回,從心底流露出徹骨的思念。可萬事抵不過一個時間,待年輪久遠,待她長大成人,過往的那些軟弱被她慢慢收斂,最後放置在內心最深的地方,許久也不曾再拿出來品味。
但就算是這樣,她也是愛他們的。可是現在的喻秋涵卻讓那份被封鎖的思念染上了一抹恨意的塵埃。
他們不是不在了,而是拋棄了她。二十多年來,不聞不問,好像不在的人是她才對。
「不是這樣的!」蘭夫人閉眸搖頭,她看起來萬分痛楚的滑出一滴清淚來。
喻秋涵紅著眼睛,側頭看著一旁的斑駁的院牆,「那是怎麼樣的,你告訴我。」
蘭夫人隱隱抽了一口氣,情緒的波動讓她一陣發寒。腦中渾濁,好一會兒她才冷靜下來,慢慢道來。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蘭夫人本名陸詩瑤,生在一個書香門第,算不上大家閨秀,但也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碧玉才女,外加上清麗絕美的容貌,傾慕而來的名門公子幾乎要踏破陸家的門檻。
可惜的便是,在這些當時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中,蘭夫人一個也沒相中,反之,她愛上了一個落魄的江湖客。
說到相識,只是那日暖陽當空,春風和煦,蘭夫人想外出遊船,又礙於家教甚嚴,便攜丫頭從府中後門溜出去,那位江湖俠客便一身酒氣的倒在後門外。
那刺鼻的酒味並非這人嗜酒,而是他遍體鱗傷,為防傷口惡化感染,他竟然狠得下心將那一整壇的酒淋浴般澆在自己身上,終是痛的暈厥。
后話便不用猜也知道,蘭夫人看著他被亂髮遮擋的面容,咬的泛白且支離破碎的薄唇,終決定將他救下。
一個家教嚴謹的世家小姐,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人,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了。
他們背著所有人相知相愛,甚至情到深處,一發不可收拾。
肚子將要顯懷時,蘭夫人被一個女人擄走,原因眾人皆不得而知,更是無人能找到她。那個女人便是喻秋涵的師父,當然她還有一個身份,便是那位江湖客的嫡親妹妹。
蘭夫人自那之後便再沒見過江湖客,她無數次詢問都問不出結果。十月懷胎之後她誕下一女,卧床幾日,懷抱著自己骨血的她有喜有悲。
江湖客終死於江湖,他曾說他刀尖舔血,不值託付,她也曾說她不畏等待,只求能等到他歸隱之時,攜手同游。
蘭夫人在極樂中感觸極悲,在極悲中決斷生死,但最後的最後,不論是何人以何種方法,她還是活了下來。
她想把孩子撫養成人,可後來饒是這個願望也不得成。她偶爾下山採買,還被舊識認了個正准,家中父母得知,佯裝病重將她逼了回去。
她一朝沒忍住回去看了看,便再也不得出了。向來和藹的父親眉頭緊蹙,向來慈祥的母親唉聲嘆息,他們將她關在屋中,並很快為她定了一樁婚事。蘭夫人不從,更道明自己已有一女不可能再嫁他人,母親便以死相逼,硬是讓她吞下這話,永不再提。
至於那所謂的孽子,便當她死了罷。
喻秋涵的師父找來的時候,一切都遲了。男子雖多重視女方名節,家族聲譽,但也不乏那洒脫之人,對蘭夫人鍾情已久,在她失蹤之後,更是竭力找尋。
這人便就是蘭老爺了。
「往後,你便真當我死了,再不尋我。」喻秋涵顫聲說道。
蘭夫人淚流滿面,風采猶存的臉上也不少歲月刻畫的滄桑,似乎一瞬間,她便老了十歲二十歲。她哽咽的說不出話,卻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說再多也無法彌補二十年來攢下的過錯。
然喻秋涵咄咄相逼,非要尋一個是非。
蘭夫人咬唇喘息,「那時母親以死相逼,我雖也想過她只是嚇嚇我,本也打算不管。可誰料她割腕,血流的驚心,再差分毫便要喪命,我實在無法……再往後,皓兒出世……」
「他們是你的孩子,我便不是了嗎?」喻秋涵生平第一次這麼激動地大聲吼出一句話,她赤紅的雙眸瞪著言情這個她本該至愛的人,「二十多年,一次也沒有!是什麼理由,讓你二十多年過去了,一次,僅僅一次都不想來看看我?!」
明明是初春,卻恍若變成了蕭瑟的深秋,喻秋涵悲戚的吶喊回蕩在院中,連同她薄發的淚水,無從停止。大人,犯人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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