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非他命03

第3章 安非他命03

葉喬的第一反應是去關門。

然而手伸出去剛剛碰到把手,黑背犬已經撲到了門上,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她吃痛地收回來,虎口上已經印了血淋淋的犬牙印子,一陣鑽心的劇痛,帶著整個手臂都發麻。

德國黑背是軍用犬,立起來到她肩膀,迎面撲上來,幾乎沒有躲閃的餘地。葉喬向後貼上門框,一步步往2302的玄關退,邊退邊喊:「有人嗎?」

黑背步步緊逼,渾濁的眸子里閃著光,彷彿隨時會再度撲咬。

葉喬整個背部都繃緊,撞上玄關盡頭的柜子:「有人在嗎?」

「汪!」

黑背再度撲身向前。葉喬顧不得其他,把柜子上的東西掃在地上,耶穌像下的燭台應聲而碎。葉喬慌亂中抓到一個打火機,狠狠往它頭上摔。黑背吃痛地落下來,踉踉蹌蹌退後兩步,雙目卻血紅髮狂地盯著她。

她幾乎想要放棄抵抗,任憑它撕破她的皮膚,或者喉嚨。那種被分解的血腥想象,竟然像是她身體里一直期盼的願望,在她血液里蠢蠢欲動。

她渴望乾脆的滅亡。

與此同時,身側傳來一聲呵斥:「德薩!」

黑背立刻停止了攻擊,伏在地上,喉嚨里發出輕輕的嗷嗚聲。

葉喬警覺地回頭,身形高大的男人單手套上襯衣,扣子還沒來得及扣,在她發怔的眼神里快步靠近。正對著她的壁紙布滿古老的宗教圖案,織成一幅中世紀教廷風格的耶穌受難像。

他□□著半身,僨張的肌肉充斥著古希臘羅馬崇尚的原始力量,像一座古典主義雕像,與身後的壁畫有種奇異的和諧。

居然是昨晚的那個男人。

這座雕像在她身邊站定,鬆開她緊扣的手指,把她手裡的檯燈擱回原處,看她的眼神充滿探詢:「葉小姐?」

他竟然記住了她。

葉喬雙目睖睜。她也認出了他,但是方才的變故讓她心跳得破喉,張了張嘴卻發現不知道他名字,一時說不出話。

周霆深順手帶上門,餘光里瞥見她流血的手,眉心微蹙:「被咬了?」

葉喬這才回過神,手一動便是一陣刺麻的痛楚,顧不及解釋自己的破門而入,點點頭:「有水嗎?」

她的傷口很深,需要清水大量沖洗。

接觸水流的那一陣無數針扎般的刺痛緩過去,疼痛漸漸麻木。葉喬整理了思緒,說:「不好意思,我住在你對門,出電梯的時候出錯了方向。你家的鎖好像有問題,不知道為什麼能打開。」

周霆深打斷她:「你輸了什麼密碼?」

「679352。」

「這就是我家密碼。」

葉喬:「……」

這過分奇異的緣分,讓她接下來準備解釋的話語都忘得一乾二淨。

周霆深幫她控制水流,擴大創口面積以清洗動物唾液和可能存在的病毒。他下手狠准,撕開傷口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

葉喬痛到麻木幾乎虛脫,小腿微微發軟,深吸一口氣逼自己體會這種痛。他搭一把她的手臂,身上的熱力相貼,聲音卻沒多少溫度:「你還挺能忍的。」

他敞露著胸腹,濃烈的雄性氣息籠住她。葉喬不適應這樣的親密接觸,更何況他對待受傷女性的方式粗暴得沒有一點點憐憫,像在戰場上解救中彈的傷員。

她轉過頭,想確認他沒有故意捉弄她,卻撞上那雙熟悉的,淡得出塵的眼睛。

然而除此之外,這一切都跟昨晚見到的他不一樣。

那個落拓的,深夜在老式居民區與高中女生偷情的男人。他對著偷拍她的售貨員凶神惡煞的模樣,還有她洗澡時聽到的那些淫`亂聲響,都彷彿不是眼前這個住著高檔公寓、敬奉神靈、連玄關懸挂的裝飾畫都是她父親名作的男人。

葉喬啞然了一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驀地回頭:「你設這個密碼,是因為門口那幅畫?」

周霆深關掉水流,拿來醫用酒精給她作初步消毒,聞言抬頭:「對。」他用棉球蘸了酒精,去握她的傷手,葉喬下意識收回來:「我自己來。」

葉喬接過棉球,輕輕放上傷口,刺到心底的疼。她嘶地咬牙,緊緊閉起眼,一會兒又睜開,眼底有種不尋常的興奮。

她動作太輕太慢,周霆深不由分說地托起她的手,替她擦拭。葉喬抗拒他冷血無情的傷口處理方式,卻不說,只是緊緊盯著他的手:「你昨晚為什麼會在那地方?」

周霆深趁她說話,食指突然動了一下,她整個人都為之一顫。

他嘲笑:「怕疼就轉過頭,別看。」

葉喬眼睛沒有一刻離開他的手:「我習慣看著。」未知比眼前的痛更讓人恐懼,她習慣硬碰硬地熬。

「怕疼還看?」

「我不怕疼。」

周霆深故技重施,假裝要碰,引她兔子一樣瑟縮一下:「撒謊沒意思。」幾次佯攻下來,葉喬都有些惱火:「你……」眼前突然覆上一隻寬厚的手掌,冰涼的眼瞼上沾上男人天生高出女人的體溫。

同時,傷口被浸上酒精。

他的力道不輕,把疼痛控制在可以忍受又能儘快結束的範圍。葉喬微張了口,反而覺得沒有預想中那麼痛,大口喘息兩下,便重獲光明。

她皺眉時神情有些冷:「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自作主張的時候很討厭。」

典型的中國男人,大男子主義。

周霆深不以為意地挑挑眉,轉投他問:「你也喜歡那幅畫?」

玄關那一幅,畫壇巨匠徐臧的油畫封筆作,《塵世之秘》,畫幅用印象派的色彩和光感交織六個隱藏的數字,構成了一幅日落時的河岸場景。因此也被收藏家命名為《679352》——畫中的數字。

葉喬神色略動:「沒有。你喜歡?」

「我欣賞不來這些,說不上喜不喜歡。」他退後,靠著客廳實木與玻璃相間的陳列櫃,俊厲的側臉和頎長身形映在玻璃上,戴著細戒的手指一顆一顆扣上胸前的扣子。

氣氛像是凝住了。

闖禍的黑背犬翹著尾巴一步一步踱過來,在周霆深面前坐下,嚎了一聲。

周霆深蹲下來摸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德薩仰著頭閉眼享受。周霆深兩指捏著它的下巴扭過去,正對著葉喬:「來,跟她道個歉。」

葉喬給自己貼上止血帶,一扭頭就聽見響亮的一聲狗叫。這隻黑背受過嚴格的訓練,正襟危坐的模樣嚴肅又認真,像一個行軍禮的軍人。

她對這隻狗還是有些發憷,蒼白的臉上想笑卻沒笑意。

「它好像受傷了。」葉喬側頭看了眼它的爪子。

周霆深舉起狗的右爪,果然有一道猩紅的口子,估計是被她砸下來的碎片划的。他從茶几上的急救箱里翻酒精給它消毒,纏上繃帶,動作嫻熟認真。威風八面的黑背對著他嗷嗚兩聲,顯得分外可憐。

葉喬看得出來,他對這隻狗感情很深:「抱歉。」

「德薩是軍犬,受傷而已,你不用道歉。」

葉喬只好換個話題:「還有那個燭台。我也不太清楚當時還砸了什麼,你看一下,我都會依價賠償。」說起燭台,所有的理性思維在這一刻都回歸了。葉喬神情肅穆——傷害到對方的信仰,在她眼裡是一件極其嚴肅而不知如何道歉的事。

「不用賠。」周霆深顯然看出了她另一層意味,說,「我看著像基督徒?」

葉喬搖頭。他看起來不像信奉天堂的教眾,更像地獄里的惡鬼。

周霆深牽著絲意味不明的笑,甩了甩車鑰匙:「去打疫苗。走。」

微信群里漸漸有人發消息。

顧晉邀請了一個陌生的微信號加入群聊,葉喬幾乎能透過文字想象出他溫和的微笑:「歡迎我們的女一號程姜入組。」

《守望者》的女主演遲遲沒有向外界公布,只有葉喬知道,顧晉一直在找一個能演出角色本身複雜人性的女演員。

葉喬問過他:「我不行嗎?」

顧晉笑說:「你太柔了。沒有那種韌性。」

因此她沒有接那個被拐賣到深山裡的女一號,而是選擇了演性格面較為單一的人販子。她演慣了站在蘇格蘭風笛里的孤獨少女,此次出演現實題材里的底層反派,也算一種戲路上的突破。

可是,程姜就行么?

一個靠古裝劇拿獎的偶像派女演員,即使因為走紅多年而頗有資歷,就能勝任這個突破傳統的女一號么?

葉喬牽起半邊嘴角笑,不過是因為自己是舊愛,而程姜是新歡。不論是電影還是現實,說白了都是因為對方比她紅。

周霆深開著車,後視鏡里葉喬連連冷笑,一會兒是諷刺,一會兒是自嘲。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他就覺得,她像一個自己與自己爭鬥的矛盾體。

可是葉喬好像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故作自然地指指自己的左額:「你這邊的傷好了么,會不會留疤?」

「什麼?」

「你這張臉,留疤挺可惜的。」

周霆深勾了下嘴角算笑過,和多雲天的陽光一個溫度。

她似乎想要努力不去想些什麼,不停地找話說:「你是什麼時候搬過來的?一個月前中介好像還在帶人看房子。」

「半個月前。我搬來的時候沒見到你。」

「那會兒我在拍戲。」

這是假話。

那會兒她早已結束《眠風》的拍攝,長期住在顧晉那裡。如果不是那樣,作繭自縛如她,怎麼撞得破他跟程姜的好戲?

周霆深發現她又陷入了自我封閉的回憶里,踩下剎車:「到了。」

疾控中心對葉喬這種情況輕車熟路。負責給她打針的護士四十多歲,看著她的眼神挺心疼:「咬這麼重啊。這麼白嫩的手算是毀咯,以後要留一個疤。」

周霆深交費回來,聽到這一句,想起她在車上說可惜。她怎麼就不覺得自己挺可惜的?

葉喬卻只關心:「我做過心臟手術,要緊么?」

「放心,狂犬疫苗男女老少都可以打,動過大手術也沒關係的。」

葉喬眼睛暗下去,平淡無奇。周霆深移開視線。他確定,她剛剛發問的眼神,明明在期待一句「要緊」。

護士試完針,給傷口做浸潤注射:「小姑娘蠻可憐的。要是瘋狗的話得再加一針血清,以後定期再來加強。不然蠻好一個小姑娘,一輩子都毀上面了。」

葉喬表情很平靜,眉頭都沒皺一下。她挺過一陣疼痛,竟然覺出快意。

倒是周霆深開口問:「要打幾次?」

「她這咬得蠻嚴重的,最好前六天每天都來。」

周霆深點點頭。

注射很快結束。護士對不怕疼的病人很滿意,笑著幫她包紮:「你長得滿像個女明星的,叫什麼來著?想不起來了。」

周霆深倚在窗口抽煙,看葉喬反應,卻發現她正投過來一眼。

身後是白慘慘的醫用床,淡淡的煙氣里,她嘴唇都有點泛白。他為了抽煙而開的窗戶吹進來一縷風,把她的髮絲拂到眼前。

周霆深大約是最不解風情的人,問她:「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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