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楊氏的腳步一頓,然後帶著些微緊張的笑容,向兒媳婦說道:「那個……兒媳婦,熙哥兒喝醉了酒,我扶他進來躺躺。」
宋景微往旁邊讓了讓,楊氏扶著沈君熙,搖搖晃晃地坐下來。說沈君熙醉了,其實只能算頭暈,並沒有完全醉酒。他明明還睜著眼睛,眼神溫柔朦朧,他抬手對楊氏比劃,他的意思是讓娘親不必擔心,他只是有點兒頭暈。
楊氏點了點頭:「哎……」對他們倆說道:「那娘出去了,你們……記得喝交杯酒。」拘束的她,說罷出了兒子的新房,像渾身都不自在似的。
開席之前,廚房送了一席酒菜到新房,擺在屋裡那張新打的八仙桌上。
沈君熙抬眸看了看,身邊坐著自個的新媳婦,他有一張冷淡無波的臉,一雙清凌凌的眼,兩瓣抿緊的嘴唇顏色嫣紅,形狀飽滿優美。
起身走到桌前,端起兩杯酒,沈君熙慢慢地把其中一杯遞到媳婦跟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用一種害怕被拒絕的姿態,等待。
宋景微抬頭看他,一個跟他一樣身穿紅袍的青年。他有一瞬間恍惚,這個隨波逐流的決定是否有錯。他計劃里,如果真的有小孩子,他捨不得的話,一定要帶著離開。但是同樣的,這家人會不會也捨不得。
他思考得有些久,久到沈君熙的眼神開始黯淡,唇線微微倔強地抿著,雖然已經十分知道自己不受人喜歡,可是得不到眼前人的回應,依舊會感到難過,別樣的難過。
此時宋景微已清明,抬手接來沈君熙手中的酒杯,作出準備喝交杯酒的姿勢。
沈君熙慢慢勾起嘴角,黯淡的眼神恢復雀躍,他小心地和宋景微勾著手臂,湊上前喝掉杯中的酒水……
因宋景微的動作不規範,導致倆人的額頭最終碰撞在一起。
「……」沈君熙一臉溫柔地瞧著他,就好像在看笨拙可愛的媳婦,而他願意百般縱容。
「……」宋景微默默喝掉杯中酒,在心裡評價道,劣質。
古時結婚的流程,大抵就是這樣,喝完交杯酒就該洞房了。沈君熙將宋景微手中的酒杯要走,放回去。
還不到申時末,屋外尚有微弱的陽光。
沈君熙躊躇了片刻,向媳婦比劃道:你想不想沐浴,我帶你去凈房。
覺出宋景微完全看不懂他的手語,他顯得滯澀、無措,好像回到了五年前,剛剛不會說話的那些日子。
「你家有紙筆嗎?」宋景微終於開口道,這是他和沈君熙說的第一句話。
「嗯嗯……」沈君熙連點頭帶比劃道,發出唯一的聲音。他啞了這麼多年,平時很少發聲,幾乎沒有人知道他還能發出聲音。
筆墨紙硯家裡還有,自從他不能讀書之後,家裡遺留的筆墨沒有再動用過。筆墨太貴了,用一些少一些,何況和沈家夫婦交流,並用不上筆墨。
沈君熙從柜子里,取出久違的文房四寶。待下筆的時候,他隱隱感到有些生澀,不太敢寫下去。萬一寫的字不好,豈不是拿不出給人看。
其實他多慮了,宋景微不會欣賞古人毛筆字,只看懂他寫的什麼,就說道:「帶我去吧。」
沈君熙點頭,把紙張壓好,回頭看看他,然後走在前頭帶路。
經過院子,碰上了楊氏,這個老實軟和的婦人拘謹地看著他,想問又不敢開口的模樣,只用兩道熱切的眼神追隨。
沈君熙對母親比劃了倆下,令她連忙點頭,連聲道:「哦哦,兒媳婦要洗澡啊,娘去打水!」
沈君熙攔著她,擺擺手,搶在楊氏前頭走進廚房。
楊氏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吶吶道:「那個,兒媳婦,娘……帶你去凈房。」
「謝謝。」宋景微向她點了點頭,手裡抱著兩件換洗衣裳。
「不,不用客氣,咱們是一家人。」楊氏擺手笑道,一邊走在前頭,一邊回頭噓著宋景微,一眼一眼地,總覺得她家兒媳婦看不夠,真是個少見的俊俏孩子。
家裡就那麼四間泥磚屋子,凈房和廚房還是用茅棚搭的。
宋景微正在打量,從神色上看不出好歹,楊氏忐忑地解釋道:「雖然是茅棚,但是茅草還是四月新上的,沒有蟲子。」
「沒事。」宋景微找了個地方把衣裳放下,見楊氏還杵著,他道:「您出去吧。」
楊氏正緊張,聞言嚇一跳,連忙點頭道:「哎,哎哎,我出去。」
在門口撞見提來洗澡水的沈君熙,楊氏溫聲叮囑:「好好對你媳婦。」
宋景微凝神傾聽,邊聽邊搖搖頭,楊氏和沈家把他當成什麼了。那拘束和謹慎的態度,有些令人無奈,但是宋景微懶得管。
不一會兒,沈君熙將浴桶倒滿,涼水熱水兌好,向宋景微比劃了幾處地方,一處是放皂角的,一處是葫蘆瓢,用來擢水洗澡。
「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宋景微點頭說。
沈君熙抬眸看了他兩眼,移步走出凈房。
宋景微洗完澡,拎著自個的臟衣服走出來。他一抬眼就看見一根紅柱子杵在外面,很訝異,難不成這個啞青年一直沒走開,可是他守在外面幹什麼?
一雙手把自個手上的衣服拿了過去,宋景微眼睜睜地看著他端起木盤,在井邊打水,一會兒就將衣服洗出來了,仔仔細細地晾在灑滿月光的院子里。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還真是順手,宋景微想。
沈君熙晾完衣裳,發現媳婦神情怪異地看著自己,他狐疑地眨眨眼,低頭望望自身……羞澀地抿嘴,他身上還是新郎喜服,之前洗澡后並沒有換下來。因為洞房花燭夜,不穿上喜服似乎很遺憾。
不過媳婦的喜服換下了,他躊躇地走過來,向宋景微指指房間的方向,帶頭走回去。
宋景微抬頭看看月光,又凝眸看看那個青年的背影,正巧那個青年回頭,眼神仿似會說話,問他怎麼不走了?
疑問?或許還有緊張與忐忑。
這對宋景微來說,是很奇妙的體驗,似乎和不戴面具的古代人相處,比現代形形□□的人更為舒服。
在青年無聲的催促下,宋景微慢慢走回房間。
房間只有一張還算大的木床,儘管上面鋪滿了新被褥,但是仍然不能與現代的席夢思,或者宋府的床鋪相比。宋景微不是奢侈享受主意,對這樣的床鋪沒意見,不過他的嫁妝里有更好的東西,不用白不用。
坐在床上,他說道:「你睡裡面,我睡外面,希望你沒有夢遊和打呼嚕的習慣。」
沈君熙輕笑著搖搖頭,他不打呼嚕也不夢遊。走到桌邊,拿筆墨寫了一行字給宋景微看:「你要睡了嗎?餓不餓?」他看見桌上的飯菜沒有動過,宋景微唯一吃的還是上午的麵條。
宋景微沒有食慾,說道:「不餓,我睡了。」
沈君熙見他躺下,便收起紙筆,在燭火下慢慢解開外袍,放在床頭的墩子上。僅穿著裡衣和褻褲,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越過外面的宋景微,睡到裡面去。
因這張床做得一般大小,僅夠倆個成年人將將睡下,二人又是共用同一條被子,手腳肩膀難免會碰到。當二人肩膀貼在一起的時候,宋景微睜了睜眼,沒說什麼。不過在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建新房子,分房住。
沈君熙並不是故意貼著另一個人的體溫,他有些擔心睡在身旁的人會反感,但是其實沒有,於是他嗅著枕邊人的氣息,放鬆身體睡下了。
雖然今晚是洞房花燭夜,但是誰也沒有提起洞房這件事。
宋景微連想都沒想過,沈君熙對他來說十足陌生人,兩人之間要不是因為那場意外,這輩子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即使現在二人又成親又住一起,但是在宋景微心裡,古代的婚禮他並不看重,隨宋府安排嫁入沈家,最多是權宜之計。
至於沈君熙,他不是不想,但是宋景微的似乎意願超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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