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討要春聯
剪好的窗花貼在打掃一新的屋子裡,給家裡增添了許多過年的喜氣。
給各扇窗戶都貼上后,梅蕊再回頭來看,到處的紅色妝點在院各處,洋洋喜氣撲面而來。
心緒卻恍恍惚惚起來,那些年,只顧吃飽穿暖,家裡不曾有一張紅紙,即便是過年,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一絲過年的氣息……
「梅子姐,還多出一張呢!」咯咯的笑著,兩眼笑成了月牙兒。
笑開花的圓臉,濺了墨汁,染了紙上的紅,混合著淚痕,真臟。
梅蕊漸漸靠近她,伸手摟著她的腰,嗅到了她有力的呼吸,聽見了她蓬勃的心跳,心更是無可自抑。
少恩,我願生生世世與你笑傲江湖,共賞風花雪月……
冬日正在寒冷的風霜中,積蓄著力量,蕭蕭的寒風裡吟唱著大地的潔白亮麗、人世間的情、湛藍的天空,這是一個等待發掘的嶄新世界。
陽光照在一堆堆巨浪般潔白的積雪上,光芒閃耀著兩人,呈現出無限溫暖。誰還敢訴說冬日的無情、蒼涼。
「梅子姐?」些許手足無措。
在她胸膛蹭了蹭,梅蕊仰著頭,捧著那張圓臉,「黑眉烏嘴的,像個孩兒似的」
圓臉嬉笑,矮了身子,好讓她替自己抹乾凈。
片刻的溫存,梅蕊又去了書房。村裡講究有神必貼、每門必貼、每物必貼,今年又是新蓋的房子,對聯數量大,她總要多備些。
孫少恩自然像塊狗皮膏藥的形影相隨,腆著臉湊到她跟前。
瞥見一邊已寫好的春聯,驚嘆她的筆力雄勁,書法技藝爐火純青,筆鋒力度竟能入木三分。
跟她比起來,自己的就是磕磣,鬼畫桃符,春蚓秋蛇,也難怪梅子姐嫌棄的。
俗話說相由心生,其實字也由心生。功力如此飄若浮雲,矯若驚龍,人定然也豁達文雅。
見她輝墨撒金的嫻熟和愜意,孫少恩好生羨慕,「梅子姐,你寫得真好,堪稱書法大家,說不定還能與王羲之并行」
下筆最講究靜,大圓臉在身旁咋呼呼的,梅蕊乾脆停了筆,倪她一眼,「耍嘴皮子的,莫污了書聖的名號」
她沒見過王羲之的真跡,僅是隨口胡說八道,被教訓了固然也不會放心上,「梅子姐教教我唄!」
她願意學,梅蕊自然樂意教。
找來廢棄的紙張,示範性的寫了個孫字,教她如何運筆、如何用力。糾正她執筆姿勢,小手包著大手,手把手的,帶她寫一橫一豎、一撇一捺。
手腕力度、毛筆傾斜、筆畫順序、線條粗細、筆鋒壓力都說的清清楚楚,孜孜不倦。
「字是人的皮,只要用心練好了,少恩才會變得俊俏」梅蕊循循善誘,諄諄教誨。
梅蕊又一次性的帶著她寫下她的全名,「恩字這個『口』要封住不留空缺,才方方正正、四平八穩,不然就歪歪扭扭、千瘡百孔」
孫少恩嘗試著自己寫,離開了她的手,握筆的手總不聽使喚,寫出來的那叫一個難看。
字是人的臉,也是人的精神。為了精神抖擻,美如冠玉。卻也不氣餒,照著梅蕊的筆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臨摹。
見她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的練字,梅蕊也趁機提了筆,著手寫春聯。
倆人紛紛投入到寫大字中,又各寫各的,好不和諧。
屋外潔白的視野中,繽紛的世界似乎也隨之簡單,許是怕攪碎塵世的安寧,雪愈加輕盈,以最美的姿態飄舞在屋檐,落地無言。
敲半日的門,不見回應。李吳氏忽地緊張起來,恐怕像上次那般出事,毫不猶豫的推開了門。
拉車的駝子,耕地的老牛,龍鳳呈祥、蜂蝶雙*飛、喜鵲鬧梅、連理相隨……各種風格的剪紙,似乎有魔力的精靈,點綴了整個院子的氣氛,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即便是地上的雪也似乎變得富有生機起來。
李吳氏嘖嘖稱奇,「這剪紙真神了,剪狗像狗,剪牛像牛,便是那隻母雞或許都能下蛋、公雞會打鳴」
伴著白底窗紙上紅亮亮的窗花,李吳氏如同置身於曠遠的田壟,呼吸著泥土的清香,從未有過的舒心愜意油然而生。
只是為何靜悄悄的?人都哪去了?李吳氏提著一掛臘肉,挨個屋子來找。
輕輕推開一間房門,只見小倆口趴在桌上寫大字。雖各自做各自的事,但筆下細微的聲音,似情人間輕輕絮語,猶如鏡面般的湖面,寧靜安詳,又蕩漾著漣猗。
李吳氏幾乎溺死其中,不可自拔。
孫少恩似有覺察,抬頭一看,立刻盪起笑臉,擱下筆,出去迎道,「伯娘?」
「哎!」李吳氏忙忙應道,見她些許紅腫的眼,又柔聲詢問,「咋啦?倆小口鬧不快啦?」
聽見兩人對話的梅蕊,熱情將李吳氏讓進對面屋,可對於她的問話但笑不語。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孫少恩急擺手否定,又吸了下鼻子,「近日染上風寒,所以……」
「臨近過年更是要仔細身體,不然到時吃啥啥不香,喝啥啥無味……」李吳氏諄諄告誡,責怪她穿衣過少,又向著梅蕊問是否已喝葯。
本是無中生有的事,梅蕊不好拆穿大圓臉,只有點頭的份,「伯娘放心,奴家會督促她穿衣」
孫少恩少不得保證,方阻止她繼續苦口婆心。
小兩口聽入心內,李吳氏才轉了話,環顧一周,對梅蕊的剪紙讚不絕口,「咱村要數蕊娘的手最絕……」
長輩的一番稱讚,梅蕊少有的露出一副羞澀的小女兒姿態,紅暈上了臉,但並不反駁。不僅是出於對自個剪紙的自信,更是李王氏如親娘待她,對她的讚揚無須回嘴,應下便是。
「娶了蕊娘,是大郎你的福氣,你可要好好待她」
這已算老生常談,無論何事都能引到這話上,真是絕了。
孫少恩只好頻頻點頭,無第一次的鄭重,並非對自家媳婦的不重視,只是這是她倆的事,別人說的算不得數。
「當然大郎亦是好樣的,你倆都要好好的」李吳氏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數次,無論何時何處來看,大郎與蕊娘都是最登對。
梅蕊輕頷首,嫁與大圓臉亦是自己的福氣。
李吳氏的眼光忽地變得炙熱,「伯娘想喚你迎金嫂子上你這學那剪紙,不知明日可否有空?是否方便?」
「奴家家小人少,無啥好忙,何時都方便,伯娘儘管讓嫂子來」
想到李家屋舍大,人口較多,對於家務活,男人-大多是不幫襯,又是僅有兩婦人,若陳欣不在家,恐怕伯娘會忙壞。
梅蕊忙不迭的改口道,「臨近年末,若伯娘一人在家,又無嫂子搭把手,應當忙不過來。奴家這還有紙樣,伯娘不妨拿了去,讓嫂子對著剪,若有不懂的,再來問奴家」
「好好好,這是極好的,還是蕊娘想的周到」李吳氏聽后滿意的很,又說年輕人的腦子轉得快,「也不怕你笑話伯娘倚老賣老,伯娘這身骨頭,假若沒你嫂子幫著干,屋裡屋外的……」
三人說著轉到對面的書房去取剛才貼剩下的窗花。
見到桌上的門對,李吳氏又是嘖嘖稱讚,她不識字,但也能看出蕊娘寫得絕不遜色李老頭。
窮鄉僻壤的山河村,識字的沒幾個,能寫出一手好字的更甭提,於是往日那些『窮酸書生』便變得高大起來。
而李老爺子是當過官的,還是文官,因此他的字更受歡迎。
不僅是村裡的,便是村外的人家也都提了一兩個雞蛋央求他來寫。這求得人多了,字便變得越發難求。再說李老頭是幫先不幫親,誰先求他便先幫誰,即便李忠民是他的近親,亦是不能優待。
由於今年她家買來紅紙太遲,李吳氏猜測或許年過了亦未輪到她家,於是涎著臉道,「蕊娘,你看能不能也替伯娘寫個對?」
有人求她媳婦的墨寶,孫少恩心裡頭自是高興,未曾有過猶豫就替人家答應了。
梅蕊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又瞥一眼她寫的大字才道,「伯娘要咋樣的對子?」
孫少恩訕訕的轉開了臉。
「伯娘大字不識一個,你看著辦罷」扭頭環顧一周,見到幾幅另類的,李吳氏心裡咯噔一下,沒好意思說難看,只問上面都是寫的啥。
這話問的耐人尋味,孫少恩鬧了個大紅臉。
梅蕊不可覺察的輕皺眉頭,很艱難才辨認出來,並告知於她。
眼珠子忽地一亮,李吳氏大手一揮,「伯娘就要這個,夠大氣,關係國家的,還關心一家老少平安,貼正門正合適」
「蕊娘手靈心靈腦子靈,剪出的窗花是全村最好的,這對子也是真真的好」彷彿眼前站著的不是小輩,是心中的神,李吳氏好一頓誇讚。
孫少恩卻聽出拍馬屁的嫌疑。
梅蕊還是淡淡的微笑,「伯娘過獎了,這是少恩想的」
她對對子一竅不通,如何想的出,盜用他人對子的孫少恩尷尬的很,想著要謙虛一番。
知這與眾不同的字是孫大郎寫的,李吳氏這咯噔的心也完全平靜下來,只道這紙挺貴的。
孫少恩自知寫出來的毛筆字很難登大雅之堂,卻未曾意料她那般不客氣,一時被被她的話噎住,將要蹦出嗓子眼的客氣話也吞回了肚子。
梅蕊努力控制住才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知她好面子,又解圍道,「是奴家寫剩下的,不浪費」
孫大郎鐵青的圓臉,彷彿自己說了天大的壞話,作為長輩的李吳氏也不知如何接話了,訕訕的走了。
孫少恩咽了下口水,直愣愣地看著她提著臘肉離去,心裡可惜,以為今晚有臘肉吃呢!
梅蕊也是莫名其妙,伯娘在這寒天地凍上門不會只為討要春聯罷?
兩人面面相覷一眼才回了屋。
恐怕跌倒,李吳氏走得小心翼翼,總是覺得遺漏了些事,卻一時想不起,也不著急想,只顧小心行路。
到了家,面對家人又是對梅蕊的稱讚不已,「蕊娘的字寫的也忒好了,比你叔寫的還好……」
「蕊娘也是好心,答應替咱家寫,亦不用眼巴巴的求你叔了……」
……
手足舞蹈的,說的繪聲繪色。那字是全村最好的,那剪紙亦是全村最好的,那勁兒巴不得梅蕊是她親閨女。
對此,李忠民不以為奇。有其父必有其女,蕊娘她爹是個秀才,她自然亦能寫出一手好字。
不過對於梅蕊願意幫寫,還是欣喜的,畢竟等他阿叔的,不知何年月。不見她手上有葯,李忠民心裡暗道:莫非已給弟媳婦送去了?又向那掛臘肉一努嘴。
瞥見自己手上的臘肉,李吳氏才知這一高興便忘了正事,恨不得捶胸頓足。也只能再走一趟,不過順道帶上了寫春聯的紅紙,這次記性卻是極好。
去而復返的李吳氏,使得兩人疑惑更大,即使不怕冷,亦不好在雪地上來回走動。
見到她手上攬著的紅紙,梅蕊伸手細心的為她輕輕拍去身上的雪花,「伯娘,這紅紙不急在一時,若真急也當使喚咱這些年輕的,何必親自送來?天氣不好,路上又滑的……」
李吳氏抖著手拍了下她手背,「伯娘知你是最有孝心,擔心伯娘路上跌倒有個好歹。只是你也知,大郎他不愛上你這;而你嫂子拿到你給的窗花更是歡喜的不得了,便是我這個老太婆姓啥都忘了,伯娘又如何使得動她?迎銀那孩子又不知去哪瘋了,也唯有我來送了」
梅蕊輕點頭不再多說,急忙熱了杯茶遞給她,雪地上來回幾趟定是冷極。
「人老了忘性大……」將手上的遞她倆,李吳氏才道出今日牛傷人事件。
接過臘肉的圓臉重新揚起笑容,聽完她說的話,差點噴出一口血來,李大嬸人品真是好的『爆棚』,屁*眼都能傷著。
知她是來討葯的,梅蕊去院子里的茅屋翻出些草藥。
「可水煎內服,或煎水洗、漱,亦可搗爛外敷」仔細教她如何使用。
李吳氏也一一記下,草藥到手,又急匆匆的給李王氏送去。
饒是枯枝敗葉,曬得干蔫,葉子上的紫紅色小斑點仍舊看得清楚,葉背面密被灰白色絨毛。
孫少恩一臉困惑,「梅子姐,這可治屁*眼?」
「這便是之前跟你說的可制酒的辣蓼草,可消腫止痛、散瘀止血、更是醫治崩漏的良藥」
「真是好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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