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除夕之夜
宅子里裡外外裝點一新,換了春聯便要貼門神,大門上的春聯門神更是一家的門面,因而特別重視。
孫少恩提著之前的提籃去供奉的家堂那裡磕頭上香,先把神仙和先人請到家后才貼大門門神,不然門神是不許進門的。
把家門兩邊的舊春聯一下一下的撕掉,並用抹布仔細擦乾淨。
梅蕊手拿著那些稍微褪了色的舊對聯,扼腕嘆息,這宅子是新蓋的,剛掀下來的春聯還半新著呢!扔了怪可惜。
見她一副被割去心頭肉的樣子實在好笑,孫少恩滿不在乎的安慰道,「梅子姐,不要捨不得,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梅蕊想想也是,順手將換下來的春聯、門神塞進灶膛里燒掉了。
等她出了屋,孫少恩便將敞開的大門合上,梯子豎起靠在一側門,並請梅蕊在下邊扶穩。
抓著沾有糨子的刷子,小心翼翼的爬上梯子,到了適合高度后,右手刷刷兩下,糨糊均勻塗在門上。
在下邊的梅蕊恰時遞上門神,指揮她如何固定。
孫少恩輕輕地舉起手裡的年畫,先是將頂端貼好,雙手兩指沿著兩邊往下拉直,又比劃了下,向下邊的人詢問道,「這樣行不行?」
梅蕊仰著脖子,一手扶好梯子,一手指正道,「右手邊低了些許」
孫少恩配合地右手往上提了提,「這樣如何?」
梅蕊往後退了小半步審視片刻才笑道,「高過頭了」
默默的再往下扯低小許,「這樣呢?
「歪了,村頭歪到村尾了」
孫少恩回頭滿臉疑惑的看了眼梅蕊,整張年畫一把掀開,自覺找到了合適的位置,不再詢問她,一個勁的貼了上去,嘴裡還嘀咕著這會夠正了。
見她馬虎貼上,梅蕊及時出聲阻止,「還歪著呢!」
孫少恩無動於衷,甚至雙手撫平又加了力道壓穩。
這人竟然忽視她,梅蕊一時氣急,說她鼻大遮眼,每個眼力勁。
孫少恩只覺心累,險些氣餒的癱軟在梯子。最怕惱了她,又聽梅子姐的指揮,一時抬右手,一時抬左手,到了最後,竟然懵了,不知左右。
村子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孫少恩還在那時不時的『右一點,左一點』,兩隻爪子被染得通紅,她算是看出來了,梅子姐在耍她呢!
知曉了她小心思,往下一看又見到她低著頭還繼續念叨著,右邊太低了,左邊又太高了,孫少恩一時氣瘋,髒了的手揪著自個頭髮,不由啊啊大喊,尖叫聲劃破了村莊的平靜。
梅蕊抬頭看傻了眼,見她入了魔的癲狂,兩手不扶著一處,恐她不幸跌落,連忙喝她下來。
發泄一通,氣稍平,孫少恩不管不顧的從梯子上蹦下來,手裡的年畫往梅蕊懷裡一塞,黑著臉走到一邊悶坐著。
觀她臉色,梅蕊自是曉得她到底真生氣了,到了自個爬上去貼的時候,才發現身長真心是硬傷,墊著腳尖都夠不著。
這活兒還真得靠生悶氣那人,梅蕊小心從梯子滑下,腆著臉求孫少恩,儘可能的抬高她討她歡喜,說這活兒沒了她是完成不了,但言語間多少責怪她,說她方才不應該不聽取她意見。
孫少恩聽了簡直氣笑,梅子姐當真小心眼,但也知這門神是守住門戶的,有大小惡鬼不敢入門為害的功效,因此不敢半點馬虎,再次爬上梯子。
這會兒梅蕊是半句話不敢說,嘴巴捂得實實的,即便貼得歪到了青石鎮,也不敢指正。
門神貼好了,象徵著門神兩隻眼睛的燈籠也是少不得的,梅蕊從屋裡提著兩隻她親手做的燈籠遞給孫少恩。
圓鼓鼓的大紅燈籠,裡邊忽而搖曳一下的燭光,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般,使人心暖。
描繪著鳥語花香的燈籠,孫少恩是愛不釋手,轉動了一圈,不經意間見到梅蕊親手揮寫的『孫府』二字,一時間不由怔住。
其實她不曾計較這是孫家或是梅家,是她娶了還是嫁了,但當梅蕊做出這一舉動,承認了嫁給了她,承認了這是孫府的時候,她內心是感動的。
「傻愣住幹啥?這還有一隻,掛好了再慢慢看」
孫少恩咧開嘴傻笑,之前的一絲怒氣早見了鬼,手腳麻利的將燈籠懸挂在屋檐下,再接過另一個掛好。
全部忙妥當后,孫少恩大大鬆了口氣,將梯子搬回茅屋裡,又點燃了幾個炮仗丟到門外,而梅蕊早掩耳躲屋裡去了。
門口貼上散發著墨香的鮮紅鮮紅的門對,在陣陣爆竹聲中,紅艷艷的門對襯著紅亮亮的燈籠更增添了過年除舊迎新的喜慶氣氛。
大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戶戶都要吃代表著歲歲團圓的年夜飯。晚飯豐富有餘,忙活了一長年的酬勞,似乎都做到了這頓飯里。
年夜飯少不了代表著年年有餘的清蒸魚,寓意紅紅火火的紅燒肉,俗稱菜頭﹙好彩頭﹚的蘿蔔,剛風乾的臘肉,一大盤白砍雞……
沐浴出來的孫少恩見著滿滿的一桌酒菜,不由心動,趁梅蕊不曾注意,赤手抓了一雞腳便往嘴裡送。
她不曉得梅蕊時刻在她身上留了心眼,見了急忙奪下,卻不像往常那般罵她,好聲好氣說道,「這雞頭雞腳不許吃,要吃須得到了年初五」
孫少恩並不過於計較,持了筷子,夾了一片臘肉吃。
滋滋泛油光的臘肉,濃郁咸香的口味兒,又經梅蕊的手炒出來的,更是沁入心扉,當真應了那句東家煮臘肉,西家屋內香。
孫少恩想起臘肉是自個腌制的,好不得意,嘴巴動得快,一口大白牙咬的賊響,那個滿足,「梅子姐,明年開春,咱家養兩頭大豬,腌制的臘肉,一長年都吃不完」
平時吃的雖不至於腦滿腸肥,膏腴得很,但也不缺衣少食,因此不像別的窮苦人家一般,攢著胃口,大年夜猛吃一頓。梅蕊只每盤都撿了些,細細品嘗,聽她說的不由好笑,放許久的臘肉不得壞了。見她吃的猴急,微微皺了眉頭,忙勸道,「把飯咽下再說話,莫噎著」
那鼓鼓的腮幫子、油亮的小圓嘴,梅蕊見了又異常好笑,心裡痒痒的,恨不得上前咬兩口,纖指卻鬼使神差的先一步戳了一下。
噗的一聲,腮幫子瞬間漏氣癟了下去,未來得及咽下的飯渣自然噴出,華麗落下八仙桌上。
梅蕊夾菜的手一頓,繼而若無其事的夾起一小塊青椒往嘴裡送,細嚼慢咽,絲毫不發出一點聲音。
正吃在興頭上呢!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啪一響,孫少恩氣呼呼的把碗擱在桌上,「你……」
「你這是作甚?飯不好好吃?」柳眉一挑,兩眼一瞪,絕口不提自己之前的一戳。
「剛才你……」嘴巴一扁,想義正言辭指責梅子姐一番。
「方才你臉上有飯粒」直截了當,堵了她話。
之前無心之舉,梅蕊亦覺無奈又甚驚奇,自從遇見,自從身心交付,曾經冷冷清清的性子便不再,想逗弄她,欺負她,蹂*躪她,甚至與她一起胡鬧,看她急,看她憋屈,看她敢怒不敢言,想一輩子如此,一輩子相好。
「……」些許懷疑,想起往日梅子姐常常細心照顧她,又憶起今早體貼溫柔的幫她備好衣服便信了十分。這喜慶日子像方才那般,吼人家,確實是不該,孫少恩心裡不大自然。
瞧她那可憐見的,梅蕊心裡一軟,剛才故意板著的臉也完全鬆懈下來,「來,趁熱吃,涼了便不好吃了」
「哦」臉上一喜,扯出一抹笑來,忙端起大瓦碗。
即便飯菜被噴過,孫少恩依舊吃得極有滋味,彷彿之前一幕不曾發生。
吃的人喜歡,下廚的人自是歡喜。大圓臉這種不挑食,吃嘛嘛香,小豬兒似的好養活,梅蕊欣慰非常,這人能與她同甘又能共苦,她一直都知道的。
「梅子姐,明年我會割好多豬草,還要種好多番薯……」孫少恩討好著、計劃著來年耕作、養殖,雙手比劃著,越說越興奮。
二十年來,命運的作弄,怨過、恨過、妥協過……,如今,終於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規劃自己的未來……,如此種種,無論是作為未出嫁的黃花閨女,還是嫁作他人婦時,都不曾參與其中,這還是頭次,梅蕊靜靜聽著,對於自己的小日子,也愈發有盼頭,越有信心過好。
「對了,過完年後,要趕緊到鎮上選兩頭生猛的豬仔」默默聽著的人忍不住出聲打斷。
「前不久林大娘家的母豬下了一窩幼崽,到時咱們要兩頭回來養便是」
自打麻將,結交數個牌友后,對於村裡大小事,孫少恩都摸得清清楚楚,上到哪家貓叫*春,中到母豬配種,下到母雞下蛋……,這般『不出戶知天下』的本事,便是土生土長在山河村的梅蕊也是自嘆不如。
「哦?大娘家不留下來自個養?」
「林大哥說了他家豬圈不夠,養不下,他家的母豬也是厲害,一生就十二個豬仔,都養活了的,咱到時候隨便挑,反正他家也琢磨著拉到鎮上去賣的」
「既然如此,那是極好的,不過咱不貪這點便宜,要照鎮上的價錢把銀子結了,到時喊有經驗的大娘替咱挑兩隻好養活的」
「好好好!定叫他家不虧,咱家也划算」孫少恩都一一應下。
……
年夜飯大多都是慢慢地吃,從掌燈時分入席到此時,已過了個把時辰。
梅蕊放下筷子,執壺斟了小半杯屠蘇酒遞給孫少恩。
喝屠蘇酒最是講究,須得從年少的飲起,年紀較長的在後,逐人飲少許。
孫少恩右手端杯飲酒,眼睛依然瞅著桌上的飯菜。
梅蕊見著險些笑出聲,都吃了許久也不怕吃撐了,到底珍貴她的身體,只准她喝小半口。
這屠蘇酒是益氣溫陽、祛風散寒、避邪除祟的好東西,雖不甚好酒,梅蕊接過酒杯也抿了幾口,直至酒杯滴酒不剩。
拖拖拉拉的,孫少恩吃到飯菜都凍上了,梅蕊便著手撤下。
收拾罷了碗筷,灶台上響起了一陣緊鑼密鼓,梅蕊又忙著剁餡了。
先用斜刀片肉,再橫刀切段,然後以排刀將三分肥七分瘦的豬肉剁為細細的肉茸。
碎肉放入剁碎的蔥姜,加食鹽、花生油攪拌,調好后一併倒入切碎的白菜餡拌均勻。
這白菜經霜又窖藏之後,葉子依然晶潤如羊脂,亮白似冬雪,咬一口,爽爽地脆,涼涼地甜,特有口感。
等包餃子時,兩人齊上陣。
梅蕊將麵糰揉搓成擀杖一般粗細的長條,再用手揪下大小均勻的小塊兒。
孫少恩見了手痒痒,抓起一個撒了少許乾粉的劑子,在兩手心之間搓成圓球,再擱桌上,用掌面往下一摁,成了柿餅一樣扁扁圓圓的。
見她摁劑子好似捏泥巴般好玩,梅蕊嘴角翹得老高,心裡愉悅難以言說,拾起她擀的麵皮觀看一番,只見中間略厚,周邊稍薄,同她掌面一般大小。
一對巧手一邊捏壓,一邊旋轉,直至將孫少恩擀的麵皮捏成碗狀。以筷子夾了餡料,擱在麵皮的中心,將其對摺為半圓形,右手拇指向外輕推麵皮內側,食指則將外側摺出好看的波紋。
梅蕊包的餃子個頭不小,人都說,年夜的餃子包的個頭大,主戶養的豬長的就會肥壯。不管靈不靈,打算明年養兩頭豬的,所以今年的這頓餃子都包的比尋常大許多。
「我最喜歡你的大辮子,你愛看我傻笑的樣子……我們一定相愛一輩子,你永遠是我的小娘子……記得過年一起包餃子,一起喝水用的茶缸子……你笑我變成了老頭子,我笑你變成了老婆子,心裡念著彼此的名字」這首龐龍的《幸福的兩口子》,孫少恩唱得十分應景。
大膽直白的詞兒,何嘗不是最甜蜜的承若,梅蕊聽著曲兒,雙手愈發靈活,包的餃子放了一排排,又排成一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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