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被襲之夜
建安風骨並未間斷,曹軍也仍舊行軍。www.一路上,作為司馬懿的侍醫,華雲得閑聽了許多文士的作詩吟詩,不自覺地將打仗一事漸漸地拋卻腦後。她似乎也忘卻了司馬懿為她作過小詩的事兒,隨同兩名師兄、其他醫師以及眾多士兵一樣,私下學會了調侃,由最初「誰是武將誰是文士」的問題轉變為「哪個文士作詩最好」。這不,不通文墨的士兵又在小聲喧鬧地各持一詞,而她豎耳細聽,並不發表意見,純粹地瞎湊熱鬧,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她不再思考為甚麼曹操與馬超的戰爭提前來到……八成是她不小心讓司馬懿提前入仕的緣故罷?這會子她可沒法子再後悔、抱怨些甚麼,就目前的形勢而言,她果斷地擬好目標,選擇做好一項利身利已之事:和士兵拉好關係。
親近士兵的好處很多,至少軍隊在行路之中能保她自己不受欺負——軍中人多嘴雜,最易引發矛盾:假如這人得罪了那人,那人不來賠禮,這人總會想出歪的法子,非得令那人吃些苦頭不可,那人不計較還罷,若是恨上了心去,估計兩人便成了死對頭,這要擱在戰場之上,指不定會鬧出甚麼蛾子。即便不在戰場上,不宣揚得四下皆知,日子怕也不好過了。
總歸她心細,嘴又甜,人勤快,很快地與士兵廝混一片。只要上頭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士兵們總會或多或少地塞些吃的、用的給她,物品多為粗劣,勝在心意,也免去了不少她因女兒身所要遭受的麻煩。
歷史拐了個彎:公元二零八年本該是曹操南下,與江東發生一場赤壁大戰,但是曹操不知哪根弦兒搭錯了,竟然發兵西往涼州——平定涼州的叛亂。眾所周知,赤壁大戰的失利原因之一是戰前曹軍生過一場疫病,而此刻的曹操即便帶兵西向,也未能躲過病災的轉移:漸入深秋,氣溫轉冷,許多士兵因趕路而無法保持自身清潔,喝多冷水或夜間受涼,最終不幸得了傷寒。
一人身染傷寒,情況驟然急轉直下,幾日之內那人的病氣幾乎染遍了整個周邊的同伴,鬼使神差地鬧出相當程度的小型瘟疫,幸虧華雲等人及時地出手,經過數日的不眠不休,這才遏止了危害。
這種意外之舉被曹操大為欣賞,理所當然地大有重賞:此番辛勞之後,華雲等人在吃食方面要比尋常士兵的更為豐盛——觀察數名醫師一股腦兒地把曹操的賞賜藏好,華雲轉了轉眼眸,與兩位師兄樊阿和李當之商量了一番,決定並不獨享賞物,而是默默地分食與眾多士兵,結果他們贏得了更多士兵的關愛。
無視不少醫師的一絲皺眉之色,在司馬懿若有若無的庇護下,華雲等人依舊我行我素,日子過得好不滋潤。與華雲同乘一輛馬車的阮瑀斜眼瞅著她發笑,笑到後來她才得知有好幾名文士聽聞了她的事迹,對她紛紛地有了好感。
她面色發紅,為此難為情了好一段時日。
轉眼之間,曹操的大軍快要步入雍州的邊境——潼關縣,潼關乃是關中的東大門,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弘農縣、湖縣和関鄉縣直通雍州的邊境,踏出関鄉縣,朝著潼關縣的路上,眾人察覺此處更顯荒涼與蕭索。許是這帶過於偏僻,離得越近,那裡的百姓便越發地厭惡曹軍——他們常年和雍州平民們打著交道,在態度上比較偏向西涼,因而他們用仇視的目光瞪著曹軍這支不速之客。
然而,即便他們再厭曹軍,也不敢輕舉妄動,畢竟曹軍的數量擺在那兒,曹軍亦無掠奪犯法之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身上拔毛?他們不過是眼中帶著憎恨之意,緊緊地盯著曹軍路過罷了。
天色漸晚,離潼關還有數里之路,曹操抬手,指示眾人紮營駐軍。
士兵們熟練地忙碌,或是巡邏看守,或是看馬修整,或是紮營鋪地,或是升火做飯,窸窸窣窣個不停,很快便令清冷的大地恢復了熱鬧。
看著毫不陌生的場景再現,華雲照常和兩位師兄告別,前往司馬懿的帳中侍候。
繞過幾座軍帳,她踏進司馬懿的帳里,果然便見司馬懿一臉疲憊的模樣。
她愣了一下,雖無必要,卻仍是上前,為司馬懿把脈。瞅著司馬懿健康卻勞累的臉龐,她輕聲道:「將軍,請早些就寢罷!不要過多累著才是,不然容易生病。」
司馬懿「嗯」了一聲,也不與她多話,指著一角的地鋪,簡短道:「今晚你在那兒睡罷!別和那群醫師們擠在一處,這幾日……」他住了口,眉間有些凝重。
「是。」眼見司馬懿出言挽留,華雲絲毫都沒反對,諾諾地應下,謙卑而恭順,也不好奇司馬懿的欲言又止——不必司馬懿說明她也略微地曉得:無非是快到潼關縣,他們離敵人太近,須得防備敵人的偷襲。
司馬懿斜眼看了她一眼。
她眼觀鼻,鼻觀口地走到司馬懿的所指之處,和衣躺下,兩眼一閉,竟然呼呼地睡起覺來——司馬懿饒有興趣地望著她的背影,心下稍感微妙:他自然知道華雲是女子之身,但他還真沒注意華雲的性子原來大大咧咧,同一帳下竟也睡得著!
——這有甚麼睡不著的?她暗地翻個白眼,但覺司馬懿的視線頗為灼熱。她迅速地調整好狀態,不管不問地進入睡眠:白天趕路累成那樣,現今好不容易能夠休息,她倒地就睡,哪管甚麼男女有別?嚇,司馬懿都成婚了,貌似今年也該有兒子了,她一個未及笄的姑娘有何擔心受怕的?純粹庸人自擾!
就這樣,一個若有所思,一個心無旁騖,一男一女呆在一座帳篷里倒也相安無事。
這夜,曹軍如同往常一般,安靜而不安地歇息。
危險總是突如其來。
睡夢中,華雲好像突然聽見一陣若隱若現的廝殺聲——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個清晰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大吼道:「……敵襲!敵襲!快快起來!」
她猛地睜眼,被驚醒了。
——怎麼回事?她來不及多想,快速地理好衣物,隨便地盤好髮絲,便向帳外奔去。她剛走幾步,被兩隻手給攔住。
她悚然一驚,「啊」地一聲輕呼,就聽司馬懿的低斥聲響起:「別吵!」
她頓了頓,意識到攔她的人是司馬懿,立即乖乖地紋絲不動。
司馬懿整裝待發,帶著華雲輕快地奔出帳外。
帳外已是一片火海,眾人亂成一團:許多曹兵亂跑亂叫,更多的曹兵則是沒頭沒腦地亂竄;灰頭灰臉的武將高舉兵器拚命地叫吼,急喘吁吁的文士焦急地詢問主公在哪;成百上千的曹兵齊齊地湧向一個地方,成千上萬的火矢突兀地滿天飛;近處也有曹兵在撲火,但火勢太大,撲不滅,遠處亦有曹兵不幸中了火矢,哇哇大叫地滿地打滾地……
雖說眼前無敵兵,漆黑的天空卻被不知從哪兒來的火矢接二連三地射得通亮。一隻火矢在華雲的腳邊落下,三隻火矢扎在司馬懿的篷上,司馬懿眼疾手快,飛快地拉開華雲。周圍無水,無人滅火,華雲只得目視那帳篷轉眼便被熊熊的火舌吞沒。她嚇了一跳,心跳極快,頭暈目眩,手腳酥軟:近距離戰爭的爆發太衝擊她的視覺,簡直令人喘不過氣來。
「二師兄——三師兄——」良久,華雲總算回過神來,她害怕地叫喊。她的喊聲夾雜嘶啞,淹沒在一片喧鬧的嘈雜聲里,幾乎聽不見樊阿和李當之的回應。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在攻擊軍營?」
「是西涼軍!是西涼軍!是他們夜間偷襲!」
「主公呢?主公人在哪?」
「……阿……」
「在前面!……」
「快去!你們速去保護主公!其他人隨某來!某去收拾對方的弓箭手!……」
「將軍,當心……」
「……雲……」
「……還愣著做甚麼?快隨某來!」
華雲努力地側耳傾聽,場面太過混亂,她根本聽不清兩位師兄們的任何回答,她甚至都不確定她的師兄們是否聽見了她的喚喊。
「別喊了,他們聽不見的。」司馬懿扯住華雲的胳膊,輕輕鬆鬆地拉著她在曹軍的人流里直闖,「當下必須找到一匹馬,咱們策馬離開!」
「能行么?不如別找了,咱們順著這股士兵們走罷?總好過……」華雲苦惱不會騎馬,但她配合地尋找,四下張望。
「當然能!」司馬懿挑眉,他的話剛說完,華雲就見他雙眼一亮,嘴角含笑,語調輕鬆地說,「你瞧,這不是找著了么?」
華雲尋聲望去,但見一匹灰不溜秋的大馬朝他們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