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起過年吧(1)
舒楝在床上吃的早點,高旻像英劇中的執事一般端著餐盤給她送進卧室,標準的英式早餐,新鮮柳橙汁、對半切開的葡萄柚、燕麥牛奶、燉豆子、煎得金黃的麵包片、鹹肉、熏鯡魚、蔬菜沙拉、咖啡……那叫一個豐富,關鍵是色彩搭配明艷,讓人食慾大增,配合房間內的古典氛圍,再加上一位侍立在床邊白襯衫黑西褲的「僕從」,很是令她過了一把女王癮。&.{lw}
不知何故,高旻今天戲特別足,出門前抱來一個巨大的禮盒,他用哄小孩的口吻說:「拆開吧,送你的!」
摸了摸綁在盒子上的緞帶,舒楝不解,「還不到過生日的時候,這賀禮送得有點早,裡面不會是等身高的玩偶吧?」
「你打開就知道了」
「好吧」,舒楝三下兩下拆了絲帶,打開盒子,看了一眼立刻抬頭把高旻從頭瞄到腳,他身上穿的針織衫剪羊毛大衣細條紋煙管褲,包括腳上的徒步鞋和搭在脖子上的酒紅色圍巾原模原樣的一套躺在盒子里……這是鬧哪樣,打算跟她玩雙胞胎cosplay?
「本來想做高定,但要量尺寸試穿好幾回,我猜你也沒時間,就圖方面買了成衣,當成咱們的隊服,既然我邀你自駕游,就有義務不讓你受凍」
高旻說得輕描淡寫,可無功不受祿,這叫她怎麼好意思接受,舒楝一臉為難,「高總,這不合適,和你組隊旅遊我也不吃虧呀,哪兒能老沾你光呢?」
「你千萬別跟我客氣,我不還指望你開車嗎,行了,趕緊換上,咱們這就出發!」
舒楝不再推拒,默默把這筆賬記在心裡,尋思著找機會還回去。
等舒楝全套衣服換上,高旻的眼睛像星星一瞬間亮了,笑著接過她手上的行李。
「老實說,咱們穿這麼雷同,真的沒問題嗎?」,他倆往人多的地方溜達一圈,十之*會被誤認為孿生兄妹,也可能被當成神經病,情侶……這個沒可能,情侶裝也不是一模一樣的呀,自古紅藍出cp,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哥們,你這分明是在搞笑!
高旻完全不在意,他覺得完美,說任誰看到都會第一時間把他倆歸到一個團隊。
舒楝心想,那豬八戒孫猴子還是一個team的,唐僧也沒讓徒弟們穿隊服呀。看高旻一副小學生出遊興沖沖的模樣,她也就不說什麼了。
市區路況良好,上高速前,出於禮貌,舒楝問高旻需要換她開嗎,高旻良久無語……還是見外啊,所謂的「變熟」或許只是他單方面的感受,大概他過於樂觀,低估了舒楝的防備心理。
與高旻相反,舒楝是個外熱內冷的人,看似樂群性高為人隨和,實則戒心很強,要想和她成為親近,除了寄希望於時間沒有更好的辦法,畢竟日久見人心。
高旻既無奈又好笑,「舒楝,男女交往掌握分寸感這沒錯,但男士理應照顧女士,千萬不要認為一方吃虧一方佔便宜或者大男子主義有違女權,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也是社交禮儀!」
言者諄諄,舒楝受教,決定行使女性特權接受高旻的照顧,她心安理得閉眼裝睡,裝著裝著就不需要演技夢周公去了。
睡得快也是種福分,高旻不由笑了,調高溫度,專心開車。
舒楝結結實實睡了一個半小時,在夢中一腳踩空驚醒,睜眼看見高旻正饒有興味地瞧著她。
「怎麼,我說夢話啦,看把你給樂的!」,舒楝尷尬地擦擦嘴角,該不會睡覺時流口水了吧,那可就出洋相出大了。
「你睡覺挺鬧騰的,又說又笑演了一路的獨角戲!」,高旻逗她。
「真的假的?」,舒楝震驚,同寢四年的舍友都沒投訴過她睡覺不老實。
「開玩笑的,你睡得可沉了,估計把你賣了都不知道」
「賣我不值錢,早過時令了」,舒楝自嘲。
「別妄自菲薄,起碼對我來說你是無價之寶」
「哎喲喂,老高你肉麻起來不要命呀,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實話實話說怎麼會肉麻,表達我對朋友的珍視程度而已!」
談話進行不下去了,有*的節奏。男女交朋友不方便的地方就在這裡,不能隨心所欲的開玩笑,一個不注意就成了打情罵俏,容易引發曖昧。
舒楝擰開瓶蓋喝了口水,轉移話題,「咱們到哪兒了?」,透過車窗瞥見飛檐和粉牆黛瓦。
「蘇州,自駕游的第一站,把大衣穿上,咱們下車轉轉」
薄雪覆蓋著青石板路,幽深的小巷兩側是江南民居,高旻叮囑舒楝小心腳下,怕她滑倒摔跤。
穿著徒步鞋還能摔個狗啃泥,那肢體肯定不協調,舒楝覺得高旻性格中有婆媽的一面,說好聽點叫細膩,但過度關心怪讓人有壓力的。
高旻叩響輔首銜環,黑漆大門打開一線,裡面的人謹慎地問:「找誰?」
「慶伯,是我」,高旻輕聲回覆。
大門被推開,走出一位身穿長衫的銀髮老人,他驚喜不失恭謹地說:「少爺你來了」,看到高旻身後的舒楝,微微詫異,表少爺極少邀客造訪祖宅,想必這位姑娘同表少爺的關係十分親近。
慶伯不禁多瞧了舒楝幾眼,還對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舒楝也笑著點頭致意,心裡卻怪怪的,「少爺」這個詞太有年代感了,現如今也就在古裝劇中能聽到,難以想象居然有人如此復古。
進門前,舒楝抓緊時間四處看了看,門牌是百花洲路79號,門框用花崗石條壘起,大約2米多高,1.5米寬,門楣上鐫刻著金色的「覓園」二字,乍看不起眼,就像尋常民居。
以免高旻催促,舒楝緊跟在他身後,悄悄觀察四周環境,抬頭可見門廳上方懸挂的匾額,上書「品重名儀」,下方是一架紫檀嵌玉石山水圍屏,看得出是古物。
舒楝以往只當高旻是個靠投機起家的新貴,可別的不論,單憑這座古雅的老宅推測,高老闆沒準還真是位大家公子。
慶伯端來熱茶招待訪客,「趁熱喝,暖和下身子」
高旻喝完茶對老人說:「慶伯你不用忙活了,我帶朋友逛逛園子」
「渺香小築的硃砂梅開了,少爺和貴客可以去賞花」,慶伯殷勤道。
高旻笑著點點頭,等舒楝把茶喝完,起身說:「咱們到裡邊走走」
舒楝這個客人自然沒有不允的理兒,立刻站起來說好。
高旻說剛才他們喝茶的地方是會客的前廳,舒楝心想那一準還有后廳了。
繞過照壁,規整的院子前方有一座沒有門窗的大廳,屋檐下的木格雕工精美,舒楝犯了經驗主義錯誤,想當然地說:「這是后廳?」,把高旻樂得夠嗆。
舒楝羞惱,「我承認我無知,鬧了大笑話,可你的反應也太過火了吧,有失厚道哇高先生!」
高旻止住笑,清清嗓子說:「我覺得你邏輯上沒錯,前廳對應后廳,也說得過去。但是咱們眼前這座建築有學名稱為轎廳,舊時主人停轎、上馬的地方,也供轎夫喝茶休息」
「也就是古時候的車庫?」,舒楝摸著黑漆立柱感嘆,「高公子,看來您祖上是當官的,平頭百姓可享受不了坐轎的待遇!」
「我外公祖上的確有不少人做官,這座園子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明代,最初的主人曾官至光祿少卿,後來遭同僚構陷,罷官回歸故里,疊山理水,營造了覓園……」,高旻做了個請的動作,偕同舒楝向園子深處游賞。
穿過形似斗笠的亭子,走入曲折迂迴的游廊,當真移步換景,牆上的每扇窗都能框出一副山水,險峰大澤皆可入畫。
「是活水吧?」,舒楝撐著梅花形的空窗朝外望去,寒森森的水汽撲面而來,高旻把她從風口拉開,「當心吹感冒了,這裡陰涼得很,酷暑炎熱時用以消夏,冬天沒人來」,從游廊走出,折入南面的庭院,高旻才說:「是活水,和宅子外的內城河相通,不見源流,在風水上叫『天門開』,風水學認為,水主財運,『天門開』則財運來」
舒楝酸溜溜地說:「還是詩書傳家的懂聚財,祖輩攢下這麼一座花園大宅子,像我們家,往上數八輩都是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啥都不懂,混到現在仍舊是光榮的無產階級!」
高旻噗哈哈地笑了,然後正色道,「中國農民非常偉大,我很敬重你的祖輩!」
舒楝暗暗翻了個白眼,心想漂亮話誰不會說呀,兩人立場對換,她包管把話說的更動聽,反正站著說話不腰疼。
帶著幾分不以為然,舒楝步下石砌的台階,不快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全神貫注地欣賞美景,小小的庭院像一副水墨丹青,斑駁的粉牆上蔓延著木香薔薇,枝藤雖枯,意境猶在。牆角叢生的書帶草不畏嚴寒生機勃勃,花台中植有柏樹與女貞,樹枝虯結,蒼勁古樸。
庭院中有個月洞門,古樹幽篁影影綽綽引人探尋。
月洞門內又是另一重勝景,掇疊的假山,脈絡流暢,氣勢奔騰,有石壁、峰巒、澗谷、盤道、石洞、□□、石樑,古藤苔蘚點綴其上,顯得蘊藉而有餘味。
假山體量不大,卻境界豐富,氣象萬千,顯然出自名家之手,買幾塊太湖石隨便堆可堆不出這種效果。
舒楝突然對高旻的背景有了探究的興趣,外祖家搬山引水營造園林,不是一般家庭,按照門當戶對的說法,他父親既然能與出身大家庭的妻子結合,估計家世也相當吧。
「有什麼想問的嗎?」,看舒楝時不時地瞄他,高旻莞爾,「我很樂意為你解說」
「哪怕你說自己是皇室遺族、權貴子弟,我都不會懷疑,至少高大上的身份才襯得起覓園」,舒楝揶揄他。
高旻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那讓你失望了,我不過是北京衚衕串子里的普通人,祖父是手藝人,父親是片警,背景平凡」
「那你爹媽怎麼走到一起的,家境懸殊外加地域差異,他倆一北方人一南方人到底怎麼克服障礙,共結連理的?」,按理不應該打聽別人的私事,但終究好奇佔據了上風,代入記者角色,不論什麼問題都能厚著臉皮問出來。
高旻反倒很開心,這說明舒楝和他的距離又近了一步,即使她不問,他也準備竹筒倒豆子,不藏不掖地把自己的情況交代清楚。
「咱們邊走邊說——我母親是老來女,外公一家都很嬌慣她,原本以我父親的出身絕對入不了他們法眼,可一場愈演愈烈的文化運動把他們打成土豪劣紳和腐朽沒落的資產階級,一夜之間由受尊敬的文化人變為需要被專政的對象,同族聽到風聲的親人們一早走的走逃的逃,有下南洋的,也有跑去歐洲美國的,剩下的自顧不暇,哪裡還顧得上兒女婚事」
寥寥數語講述了一個大家族的命運,高旻語氣平淡彷彿事不關己。前方有山洞橫亘,他用手擋住岩壁以防舒楝彎腰時撞到頭。
山洞外一池寒碧,亭榭環繞,曲橋凌渡,通往漫山楓林,歷經霜雪,呈現出醉人的絢紅。
「真美」,舒楝由衷讚歎,「誰能想到小巷深處藏著一座清雅秀麗的園林,符合古代文人、士大夫『大隱隱於市』的審美情懷,華而不彰,含而不露,有底蘊的世家不會大張旗鼓地極盡炫耀,而是關起門來,獨享泛舟採蓮執蟹品菊天人合一的樂趣!」
覓園高旻來過千百回,唯獨與舒楝結伴而游的這回讓他獲得全新的感受,茫茫人海中找個能與之共鳴的同伴何其幸運,否則風物再美,無人共賞,終歸是寂寞的。
高旻心潮難已,一直想說的話沖向嘴邊,「舒楝,我——」
舒楝回眸,笑眼彎彎,「看滿山紅遍,層林盡染,多像首詩啊——誒,你有話對我說?」
高旻望著舒楝清澈無翳的眼神,最終理智戰勝了衝動,他不確定表白能得到肯定的答覆,更糟糕的後果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他賭不起。
「沒什麼,就是告訴你一聲,咱們繞過六角石桌,順著曲徑長廊走,就到梅園了」,高旻笑笑說。
總感覺他有話沒說,舒楝不再追問,眼色很快地換回之前的話題,「你父親和母親怎麼認識的,雖說長輩不干涉,天南海北的兩個人要有交集很難吧」
「你忘了『上山下鄉』活動嗎?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父親和母親恰好都到雲南插隊,當時的背景下,我母親顯赫的家世非但沒幫上她,反而因此淪為受歧視的階層,也就是說家庭成分不好。家庭成分好的工農子弟如果和『地主家的狗崽子』或者『資本家闊小姐』談朋友,那多半會影響前程,無論招工、參軍、入黨,還是提干,都不會順利。所以你可以想象當我父親向我母親求婚時她有多激動!」
細節高旻沒講,舒楝能想得到,在那個時代,他母親是高攀的一方,而他父親不顧前途選擇了家庭成分不好的姑娘特別有勇氣。
「有些要求『上進』的人和自己的□□父母脫離關係,相比之下,你爸真爺們!」,舒楝誇得特別真心。
高旻嘴角挑了挑,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可惜懂他的人並不多,即使我母親也認為他沒出息,放棄出國的大好機會,甘願窩在衚衕里當片警,在她看來,這種男人很窩囊」
「在我心目中你父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舒楝記得高旻說他父親因公殉職,這種敢於犧牲的人放在任何時代都很偉大,怎麼會窩囊呢,變的不過是人心罷了,只不過礙於高旻,舒楝也不好說他母親的是非,到底人各有志不能勉強。
舒楝的話像一陣清風,吹散了高旻心頭的陰鬱,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臂,示意舒楝挽住,「來來來,咱們把臂同游!」,看出她遲疑,故意說:「怎麼,不敢挽?那你思想也太封建了!」
「誰封建,不就挎胳膊么!」,繼續扭捏指不定人家以為她心中有鬼呢。
還不到梅園,就有暗香襲來,以前的大戶人家想必會煮雪烹茶,細嗅梅香。
果然風雅這回事,錢、品味缺一不可哇。
魚缸石榴樹,煙波畫橋東,園林內的每一幀小景都可入畫,舒楝流連忘返,這裡美則美矣,就有點消磨志氣,她還沒怎麼逛呢,已經有歸隱山林的感覺了。
高旻好像能猜透舒楝心思似的,帶她去女眷住的綉樓感受紅塵俗世的魅力。
舒楝從太上忘情中回神,注意力被古色古香的女子閨房吸引,高旻說門窗傢具所用的木料全都是上等的紫檀、花梨、紅木——聽著就貴重,博古架上擺的美人瓶沒準是古董。直覺高旻這種不差錢的主兒估計不會拿贗品糊弄人。
屋檐下的掛落飛罩雕鏤精美,屋內的陳設更是華麗無匹,珠簾紗帳玉鉤,舒楝用手摸了摸,觸感溫潤,扭頭問高旻,「這玉是真的吧?」
「從明朝傳下來的古玉,出自蘇州有名的琢玉工匠陸子剛之手」,高旻輕描淡寫地為舒楝科普。
舒楝咋舌,不消說,明代的玉拍賣,估價怎麼也得上百萬,她忍不住替高旻擔憂,「誒,我說,傳家寶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掛著你不怕賊偷啊?」
「覓園的安保系統比照博物館的級別設計,另外還有專人負責警戒,不怕死的賊可以試著碰碰運氣!」,高旻頓了頓補充,「今天我們來,後花園和綉樓才開放,平時緊閉門戶,再加上24小時監控,別說偷玉了,偷顆石子都難!」
「看來是我杞人憂天」,舒楝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值錢的家當人家能不看牢嗎,她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
「老實說撤掉安保措施這對玉估計也沒人偷」,高旻不緊不慢地賣關子。
舒楝表示懷疑,「為什麼?屋裡還有比這更值錢的?」
「建國前覓園飽經戰亂,破敗的不成樣子,親人們拋家舍業到海外討生活,留下慶伯看守祖宅,一個人的力量有限,難免照顧不周,假山上題字的石頭被人偷走賣給文物販子,字畫就更不用提了,毀了不少,單就這對玉掛鉤躲過了劫難,我猜多半是因為它不起眼的緣故,如果不內行,很容易當成地攤貨」
舒楝環視四周,牆壁上掛著洛神凌波圖,書案上擺著文房四寶,妝台上的菱花銅鏡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靠牆的紅木雕花窄桌上放置著古琴和琵琶,這可是古代大家閨秀的標配,琴棋書畫無不善工。
錦帷秀帳遮著朱漆金雕月洞門架子床,舒楝細細撫摸雕飾的花鳥蔬果,湊近看栩栩如生。
「我能坐床上嗎?」,像孩子徵求大人同意般,舒楝請示高旻。
高旻哭笑不得,「這還用問嗎,你隨便坐,躺著都行!」
舒楝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仰臉端詳,帳頂用金絲銀線綉著纏藤牡丹,這張床的女主人一定過著綺羅叢中嬌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