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醒魂歸位
一陣陣的劇痛襲來,衛瑜張著嘴努力地呼吸著,胸口起伏不定,好似有隻手緊緊地鎖住了她的咽喉,讓人呼吸不得。
「啊…救…咳咳,咳咳咳…」衛瑜顰著眉頭,突然身子一側,扶在床邊劇烈地咳嗽起來。
「夫人!夫人…您醒醒…醒醒啊…」守在床邊的婢女一邊為衛瑜擦著額頭的薄汗,一邊眼淚掉個不停。
床上的女子面色蒼白,就連形狀嬌媚的嘴唇也毫無血色,身子纖細,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垂在那裡,哪裡還有盛京明珠的半點風姿?
衛瑜喘著粗氣慢慢睜開眼睛,她記得她是在浴室洗澡,腳下踩滑了磕到了頭,本不嚴重,她還有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卻不知為何突然鼻腔像是大量進了水一般,喘不過氣來。
腦海漸漸渾濁,又漸漸地猶如水湧入鼻腔般灌入了許多紛雜的記憶。
「夫人?夫人您醒了…!」床邊的婢女看見衛瑜睜開的雙眼,激動的叫到。
「夫人您感到哪裡不舒服?可要喝水?」婢女想要扶起衛瑜,卻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衛瑜只是睜著眼睛,但卻毫無焦距,原本劇烈起伏的胸口竟然慢慢的緩了下來,氣息看起來越來越弱了,像是很快就要停止呼吸了一般。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您別嚇銀杏啊!太醫!太醫呢…快來給主子看看!」
聽到銀杏的叫喚,又有兩個婢女推門進來,看到衛瑜的情況后都捂著嘴紅了眼眶,其中年紀較大的急忙退出去,不多時引著一個身穿官服的白髮老者返回,後面還跟著一眾衣著顯貴的婦人們,其中被簇擁在中間的是一位生了銀髮的老婦人,攙扶著她的是一位看起來三十歲出頭的美貌少婦。
當看到衛瑜的情況后,那美貌少婦渾身一顫,竟再顧不得那老婦人,一下撲倒在床邊,毫無形象地哭道:「阿瑜!我的阿瑜啊…」
那老婦人也顫抖著手急聲道:「林太醫!你快看看阿瑜…務必給哀家治好她!」
「太后、公主放心,微臣必當盡全力。」這老婦人正是當今太后,那美貌少婦是太后的女兒朝容長公主。白髮老太醫擦了擦耳邊的汗,專心地開始為衛瑜請脈,不時翻動下她的眼睛。
衛瑜就這樣睜著眼睛,有一口沒一口的喘著氣,身子時不時還痙攣抽搐一下。
在眾人的壓抑地哭聲中,那原本毫無焦點的眼睛漸漸地有了光澤,幾乎感受不到的呼吸也突然加重。
「咳…咳咳……」
衛瑜咳嗽了一陣后,眼睛慢慢地閉上,未等眾人驚慌,再次睜開后卻已浸滿了淚水。
明白了,她都明白了……
衛瑜看著圍在床邊的眾人,眼神將每人逐個掃過,最後停留在那老婦人和美貌少婦身上,張了張乾裂的嘴唇,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聲,眼淚嘩嘩地竟自淌了下來。
腦子像是被千軍萬馬碾壓過,只留下滿心的委屈與自嘲……
「阿瑜!……」朝容長公主坐到床邊,輕輕將衛瑜扶起來,從銀杏手中接過茶杯小心地潤了她的唇看著她流不盡的眼淚,自己也濕了眼眶,跟著哭了起來,「你這個不省心的傻丫頭,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叫為娘怎麼辦…怎麼辦…」
衛瑜見狀,眼淚流的更狠了,輕輕將頭埋進母親的懷裡,一邊吸著好聞的氣息,一邊微弱地開口喚道:「娘…娘…娘……」一聲聲地聲音不大,卻句句擊中眾人的心扉,朝容長公主反應尤其強烈,一把摟住衛瑜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稟長公主,明曜郡主既已緩過這口氣,就已度過了難關,此刻切忌太過激動,微臣這就開服藥給郡主服下,還需好好靜養才是。」林太醫提醒到。
「是啊阿嬈,還是聽太醫的,讓小瑜兒服了葯好好休息,有什麼話等她身體養過來再說。」
衛瑜聽著這滿含關愛的慈祥聲音,從母親懷中抬頭望去,眼神中滿是愧疚與自責。
「外祖母…」
在她的記憶中,外祖母雖貴為太后,卻從未在衛瑜面前擺過身份,衛瑜不論做什麼都能從太后那裡得到全力支持,祖孫之間的感情不可等閑而語。
「哎!外祖母在呢,小瑜兒你好好吃藥,然後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萬事都有外祖母給你做主!」太后紅著眼說到,身子卻因鬆了口氣而軟了下來,只得倚靠在身邊伺候的婢女身上。
朝容長公主見狀,只得將衛瑜靠入銀杏懷裡,起身去攙扶住老婦人,不放心道:「母後身體可還好?」
衛瑜果不其然聽到了太后又要給她撐腰,心裡滿是感動與溫暖。看到太後身體也並不好,不禁又更是內疚。
「哀家沒事,只是你已守了整整一天一夜沒休息,還是跟哀家下去小憩一會兒,也讓小瑜兒休息一下。」
衛瑜也趕緊跟著點頭。
「可是…」朝容長公主本想留下照顧衛瑜,但見到太后臉上濃濃的疲憊和女兒的堅持,只得應下,又親自細心叮囑了衛瑜貼身的婢女,這才不舍地扶著老婦人離開了屋內。
眾人離開後衛瑜看著房間內留下的三個婢女,感覺熟悉又陌生。
「你們也先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衛瑜啞著嗓子吩咐道。
銀杏本不放心,最後還是年紀最大的百合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輕聲道:「夫人,奴婢們就守在外間,您有事就搖一下床頭的鈴鐺,奴婢們就聽見了。」
衛瑜點了點頭。
三個婢女這才福身退了出去。
待屋內只剩她一人後,衛瑜閉了眼,又睜開,深呼吸幾口氣,感受著自己的存在。
沒錯,她是穿越了,但卻對這個新身體的融合毫無違和感,彷彿這就是她自己,她真的只是病了一大場,然後做了一個長達二十三年的關於現代的夢。
在現代,她也叫衛瑜,甚至性格也與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大同小異。現代的她是個孤兒,生活雖然也多姿多彩,卻一直有股空虛感,好似生命中空著什麼怎麼填也填不滿。如今在古代醒來,心中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滿足,比起穿越,衛瑜更相信現在這具身體原本就是她的,在時空的交縫中她到另一個世界遊歷了許多年,如今一朝歸位,讓她看清了太多事、想明白了許多事。
衛瑜並沒有對她究竟是誰這件事做太多的心裡掙扎,她現在滿心已經被這具身體原有經歷的事情所佔據。
酸楚…委屈…無奈…悲憤…自嘲…甚至自卑……
她在被水浸灌的不能呼吸時,已將古代衛瑜的一生快速地經歷了一遍,像是從一個看客的角度,為從前衛瑜的痴傻而不齒,又驚覺那其實就是她自己親身所選擇的,萬千事變直至輪到如今的地步,唯余這種種心酸與委屈,但又無可奈何。
本是世人傾慕的盛京明珠,奈何愛上了一個心裡沒有自己的男人。
為了這個男人,衛瑜拋開貴女的矜持,主動請求賜婚。
為了這個男人,衛瑜放棄了多少自己喜愛的東西,努力去學習他的愛好,只為能夠更靠近他的世界,與他有更多的話題。
為了這個男人,衛瑜辛勤持家,用心對待他的家人,雖然換來了眾人的認可,卻獨獨無法被他接受。
為了這個男人,衛瑜重新接觸他的事業,學習並不懂兵法,關懷他的將士們,她成功地被軍營的一干粗漢所敬戴,但卻換不來他的一個微笑。
衛瑜曾單純地以為,他只是個粗人,不懂風花雪月,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
然而可笑的事,他並不是不會愛人,也不是木訥的不解風情…
他也會笑,會遷就別人,會主動學習某人的愛好,走進某人的世界,甚至為了那人與自己的家人做抗爭,不惜自己委曲求全也不會在她的事情上退步…
原來,衛瑜為那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那個男人也都會…
只是為之做的對象不是衛瑜罷了。
衛瑜終於明白,原來當年之所以最終答應了娶她,不是因為愛,只是他還沒有遇到那個他愛的人,不懂罷了。
之後的日子無非是得過且過,誤了他自己,也誤了衛瑜。
如今遇到了那個對的人,就全心全意地對她,彷彿多看衛瑜一眼就是一種背叛。
將那個女人娶進府來,雖只為妾氏,但卻給了她百分百的關注與愛,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為她遮擋來自各方面的指責與壓力。
而自己,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只是因為存在著,就無奈地處在了他的對立面,成為了他與相愛之人磨難的源頭。
更可笑的是,以現在衛瑜穿越者的旁觀角度來看,那個男人卻不是渣男。
他不花心,為人正直,雖給了衛瑜無窮盡磨人的無視,但也不曾苛待於她。
甚至以現代言情小說的角度來看,這個男人完全符合專情男一號的標準,遇到真愛的女主后,舊人就再不過問,更不會有新人的出現,真是羨煞旁人。
所有悲劇的一切,只是因為衛瑜不是那個男人故事中的女一號而已。
只是因為他不愛她而已。
連恨都沒有道理恨,最憋屈最委屈的情緒,也莫過於此了…
衛瑜將頭埋進被子里,低低地嘆了口氣。
有了這一體驗,她現在不禁重新思考下之前看過的種種言情小說里的男主行為究竟對不對了,雖然女主無疑是幸福的,但那麼多的配角的心酸究竟被作者與讀者忽視到了何種地步。
最常見的橋段例如男主深情地看著女主保證道:「你放心,今後我不會再碰府里的那些女人,給她們一個安穩的住處,衣食無憂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就是了,咱們府里也不缺那一口飯。」此時的女主往往都是溫柔地一笑,大大地贊同男主的做法,而她允許比她先入府的這些女人繼續待在府里彷彿已是聖母般的恩惠了。
此後,那些女配們若是安分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會安靜地被眾人遺忘;若是稍微有點想法盼出頭的,往往會被安上個「不安分」的帽子,然後被男主無情地打發出去。
然後幸福生活的女主忘了若按婚姻中出現得先後順序來看,她都不知道是小几了。
她所依仗的,也只不過是男主愛的是她。
愛與不愛,這個讓人頭疼的問題,就是如此簡單粗暴地放在那裡。讓得到愛的人幸福的令人眼紅,讓得不到的人只能永遠待在故事的邊角料處,以自己的悲哀來襯托主角的精彩一生。
從前的衛瑜無疑是不幸的,既然老天選擇了讓衛瑜帶著現代的記憶回來,就沒道理讓她繼續不幸下去了。
衛瑜把頭探出來,看著雕琢精緻的床廊,心裡細細地琢磨著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原衛瑜愛的是驃騎將軍赫連墨啟,而如今的衛瑜雖然毫無違和地完整繼承了這具身體的記憶、性格、能力等許多方面,但她更多地是客觀地看待衛瑜與赫連墨啟之間的感情,絕不會再弔死在這棵樹上了。
看清楚了許多事情后,她不會恨赫連墨啟,但也再沒有了愛。
衛瑜現在所要做的事就是如何替原衛瑜與赫連墨啟的故事畫上一個句號,從此赫連墨啟與他心愛的女一號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這個故事裡再沒有衛瑜的身影,連最小的配角也不要擔當。只有乾乾淨淨地離開赫連墨啟的故事,衛瑜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才能重新書寫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