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賈赦提出榮禧堂換省親別墅的方法,險些氣得賈母再一次暈厥過去。賈赦忍住心中惴惴不安,咬死了要麼換,要麼就一拍兩散。賈母醒來后只覺得心灰意冷,揮揮手讓賈政兩口子自己去決定。
賈政是個讀死書迂腐的,雖然覺得賈赦這個舉動脅迫之意太過明顯,且不顧大局,但又覺得賈赦打著嫡長大義說出這番話,辯無可辯,便一聲不吭。
王夫人一口老血梗在喉嚨,強自忍著沒有噴到賈赦臉上去。左瞧右看,婆婆閉目不語,丈夫神色委頓,哪個也指望不上,又默默地將血咽了回去。
拖了兩天,情也說理也講也沒有說動賈赦改主意。趁著能進宮探視的日子跑去跟元春訴了一回苦,元春雖然氣怒交加,但身在深宮,對著一個外臣,特別這外臣還是自己的嫡親伯父,也是無法可想。沉吟了許久,也不知道對王夫人說了什麼,總之,王夫人再回到榮國府的時候,終於答應了讓大房搬進榮禧堂。只不過到底心裡多有不不滿,不肯離榮禧堂遠了,便給賈璉夫妻倆又找了個小院子,在榮國府西北角上,自己夫妻兩個想要住進原先賈璉的小院子里。
不巧的是,偏偏到了快要搬家的時候,王熙鳳被診出了喜脈。這下兒,連那榮禧堂后的小小院落也騰不出來。至於其餘的院落,不是位置不好,便是地方不大,王夫人堅決不肯去的。
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山子野那邊兒又出來了一份圖紙,卻是讓出了賈赦院子並梨香院,從梨香院北側開始籌劃的,亭台軒榭假山花池的設計比原先那份兒更加精美奢華。賈赦見了這個,又光棍了一次,剩下沒搬走的東西死活不挪了,也不顧什麼孕婦不宜搬家動土的忌諱了,直接讓賈璉鳳姐兒兩個搬到自己原來的地方去住,美其名曰不能委屈了榮國府還沒出世的長房長孫。
鳳姐兒先還猶豫,架不住賈璉這會兒父子齊心,連撮帶勸地就搬了。
至此,王夫人一口氣沒上來,真真兒地氣暈了。
「妹妹呀,你說我這是……」籌建省親別墅的一應事務正式提上了日程,趁著春日破土動工。王夫人病病歪歪躺了兩天再也躺不下去,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來到了薛家,與妹妹哭訴,「……我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他們賈家?娘娘為了家裡的榮耀苦熬這麼多年,他們怎麼就能那麼狠心,連個臉都不肯給她做!」
薛王氏一邊兒聽著,一邊兒在心裡升起一股子詭異的幸災樂禍。她恩恩呀呀地勸了幾句,王夫人擦擦眼淚,「說到這裡,鳳丫頭也是讓我心寒。從小兒,我少疼了她嗎?她沒了父母,仁哥兒又是那樣兒的不著調,當初若不是我一力勸說我們老太太,她焉能嫁到國公府里來呢?自打她進門,我立刻讓她當家,威威揚揚的當家少奶奶,又跟璉兒夫妻和睦的,還要怎麼樣呢?他們不說感激我不說,這回又有誰來替我說句話來著?弄到如今,我倒成了無家可歸的!」
「姐姐莫要這麼說。」薛王氏親手將茶盞推到王夫人跟前,「我怎麼聽說,鳳丫頭又有了喜信?」
「可不是?早沒有,晚沒有,偏偏……」
王夫人說半句留半句,未盡之意很是明顯。見薛王氏低頭喝茶沒往下接,心裡略感失望。當然,她的目的也不是從妹子這裡得到多少好話來安慰自己。打起精神,王夫人便半掩半露地吐露了來意。
「如今正是用錢的時候,咱們府里雖然不至於沒有,但一來多都是不能動的田莊土地,總不能因為娘娘省親賣了這些祖產。二來呢,公庫里收著的古董啊字畫什麼的,妹妹你想,以後省親別墅建好了必然要擺進去,也不能動。老太太和我們東府都出了私房,我自己嫁妝也搭進去了不少,現銀子也還是差那麼一點兒……」
說著,垂下眼皮壓了壓嘴角。
薛王氏恍然大悟,敢情輕易不登門,好容易來一趟,就是為了要銀子呀!聽聽那話說的多漂亮,老太太出了,寧國府出了,自己這個嫡親姨媽,可不是也不能白看著?
她心裡不大高興,倒不是因為不想借錢。橫豎,她薛家別的沒有,銀子,從來不少。可是,憑什麼呢?榮國府上到老太太,下到自己的親姐姐親姐夫,哪個眼裡看得上自家了?她可不會忘了當初她帶著一雙兒女進京時候,得到什麼樣的冷待呢!
這麼一忖度,就沒有接過王夫人的話頭。王夫人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輕輕咳嗽了一聲。
「不知道姐姐差了多少?」薛王氏也知道,既然這姐姐張嘴了,自己是不可能一丁點兒都不出的。話音未落,便瞧見王夫人眼睛一亮,連忙又補充,「我家裡買賣鋪排的大,現銀雖然不多,但好歹也略盡點兒心意,讓姐姐不至於不湊手。」
王夫人滿意地笑了,輕輕說出一個數字。
薛王氏手裡的茶杯差點兒扔了!
二十萬!
這姐姐可真是親姐姐,一點兒不帶客氣的!
薛王氏忍了半天,忍下了想要罵人的衝動,強笑道:「這可太多了……」
「妹妹,」王夫人將手搭在薛王氏手上,「妹妹知道我的,年輕時候不比鳳丫頭還剛強?若不是實在到了沒法子的地步,我也不願意舍了這張麵皮去開這個口……」
說完,眼圈便又要紅了。
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薛王氏也不好直接就推諉,只好含含糊糊說道:「姐姐若說兩三萬,這些年我攢的私房倒也能拿出來。可這二十萬……著實太多了。我家裡如今是蟠哥兒當家,活泛銀子都在他手裡過,我也不敢做他的主——且一時半會兒恐怕也真是拿不出。姐姐可問過大哥那裡?」
王夫人笑道:「大哥俸祿有限,只怕也不如妹妹貼心了。」
薛王氏便垂下眼帘了。
等到薛蟠晚上回家,薛王氏憤憤然將王夫人要銀子的事兒跟兒子說了,末了道:「真是拿著咱們當銀樓了。」
薛蟠倒是不在意,咕咚咕咚灌下半杯茶水,壞笑道:「這有什麼不好辦的,讓姨媽寫借條兒,說好了還銀子的時間,到時候還不了用什麼抵不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