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黃昏時刻,夕陽西斜,赤紅的晚霞漸漸褪了色,天地間蒙上了一層灰色的淡霧。
幾縷乳白色的炊煙升起,給這座臨山而建的小鎮增添了不少生活氣息。
這是一個十分落後的小鎮,主街道只有一條東西方向的碎石子路,家家戶戶門扉緊閉,路旁的一些鋪子甚至酒家都早早落了鎖,只能從那紙窗口隱隱約約透出一絲微弱的燭光判斷有人居住。
除卻主街道兩旁的酒家,這附近大多都是以黃泥糊成的土坯房子,因為年代久遠,上面甚至遍布裂痕。
在這窮困的小鎮上,交通極其不便利,路過此處的商戶、旅人更是少之又少,再加之依山而建,自然災害繁多,該地又貧困至極,流落之街頭的乞丐當然也不會少。
這日傍晚,自小鎮東面入口走來了二位衣衫襤褸的小孩,蓬頭垢面看不清其樣貌,偶爾路過幾個行人見到兩人都趕忙捂著鼻子走開,就像怕被傳染了什麼疾病一般。
當地百姓都是因為鬧飢荒餓怕了的凡夫俗子,啥時候遭個天災,便不知要斷多少天的口糧,遇到行乞的叫花子自然避之唯恐不及。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兩乞丐的行蹤才不易被人過多注意,是的,這二乞兒,正是自南向北匆匆趕路的殷無言與姬芙兮。
二人穿過那泥濘的蘆葦叢后,又費了兩日光景到了這偏僻的小鎮,在此途中,他們穿過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森林,在一處廢棄的洞穴處遭遇了一隻落單的野狼襲擊,雖然殷無言從小練氣,但因為不得用靈力,加之多日奔波勞累耗力過渡,導致他雖殺死了野狼,卻也受了些傷,於是後面的路程他們多多少少走的有些狼狽,這才變成了如今這副小叫花的模樣。
不過那晚那頓烤狼肉,倒是他們連續幾日來吃過的最美味的大餐。
二人沿著主街道的碎石子路,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便看到了一座久經失修的廢棄寺廟,這寺廟實在是太破舊了,半邊土牆都塌了,屋頂蓋兒也都快掀沒了,但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眸中的喜悅,畢竟這好歹也算得上是個落腳點,比宿在野外要安全了太多。
二人走進廟內,才發現裡面比想象中的還要髒亂。爛框子、破衣袍丟的到處都是,一堆雜草之上橫七豎八躺了幾個約莫十一、二歲的乞兒,聽到門口的響動,他們齊刷刷地將目光投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來人,那眼神滿是警惕與告誡。
「言哥哥……」對向那些人的目光,姬芙兮的身子不由向後縮了縮,拽緊了身邊小少年的衣角。
殷無言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隨後伸手摟住身邊的小人兒,展開一抹淺笑
「別怕,我們去那裡。」
他指了指一旁無人的角落。
破廟中的其他乞兒見二人並未主動犯事,也就收回了目光,不再理會倆人。
殷無言帶著姬芙兮尋了處稍微乾淨點的角落,草草收拾了番,將周圍零散的雜草集起來,鋪整坐了上去。
多日來的疲倦終於得到些許緩解,姬芙兮半倚著靠在殷無言的懷裡,半斂著眼帘放鬆了身子,然而鼻尖下縈繞的,是一股濃郁的血腥之氣。
這血腥味……是殷無言身上的?
姬芙兮不由想起前幾日殷無言在森林裡赤手空拳屠殺野狼之事,她雖知曉他受了傷,但殷無言總告訴自己是小傷口不礙事,而他表現得也不像受了重傷的模樣,她自然也就沒想太多。但現下細細回想,在不能使用靈力的條件約束下,他若是想殺死一頭野獸實在非易事,而且……小傷口會有如此濃郁的血腥味嗎?
思索至此,心裡有一股焦灼不自覺地燎了上來,姬芙兮轉過身子看著身後的小少年,緊接著稍稍拉開了二人的距離,抬頭望著他。
「怎麼了?小兮兒?」殷無言疑惑她此時忽然的動作,低聲詢問道。
「言哥哥你受傷了!」
肯定的語氣不容人辯解。
殷無言稍稍一愣,目光順著她略微凌亂的髮絲一路往下——黑白分明的杏眼中盛滿了擔憂。
他的唇瓣勾起一抹淺笑,伸手捏了捏她秀氣的瓊鼻。
「只是小傷口而已。」
接著他又勾起修長的食指劃了下她挺翹的鼻樑,輕聲道「乖,早些休息吧,明日可還得起早趕路呢!」
他摟著姬芙兮作勢就要躺下去,豈料懷裡的小人兒卻是不領情,直接伸手去解殷無言外袍的腰帶。
「我要看看言哥哥的傷口」
殷無言慌忙握住了芙兮的小手,制止了她的行為
「兮兒……別……」
「如果真是小傷口,言哥哥為什麼不讓我看?還是說言哥哥騙了兮兒?」姬芙兮的驟然質問讓殷無言有些惶然無措。
乘著他發愣之際,姬芙兮「嘩」的一下拉開了他的衣襟,裡面縱橫交錯的猙獰傷痕讓她的心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
怒火抑制不住地涌了上來,姬芙兮咬緊了牙關猛地抬起頭,黝黑的眸子筆直地望入他的眼睛,惱怒的眼神卻是遮不住眼底深深的心疼之意。
「我……兮兒……」殷無言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幾番停頓卻又咽了下去。
倆人四目相對,許久之後殷無言才輕輕別開了雙眸,嘆了口氣
「我本來不想讓小兮兒你擔心的,結果還是……」
回眸,但見人兒咬著唇瓣一言不發的模樣,他卻是只顧自地扣住她的小手,將其鎖在掌心之中,淺笑沿著嘴唇弧度慢慢伸展開
「兮兒是在心疼我?」
他的眼底盛滿了柔和的瀲灧,看向芙兮的目光專註而溫柔。
她並不回答。
「小兮兒…」
他搖了搖她的小手,一如幼時一般哄著她,聲音柔軟得不可思議。
「不準動了!」姬芙兮惡狠狠地開口。
他果然乖乖聽話。
姬芙兮抽出自己的雙手,翻開自己外袍的下擺,露出素白的裡衣,接著拽下裡衣的一角布料,取下別在腰間的水壺,擰開蓋子,倒出些許清水浸濕了薄布,接著微微側過身子趴跪著為殷無言輕輕擦拭著化膿的傷口。
月光透過殘破的瓦礫灑進寺廟,給二人周身暈染上了月華般的光芒。
殷無言的身子微微僵硬,眼眸中的光忽明忽暗。
發黑的血痂被一點點擦去,膿血被清洗乾淨,露出了原本的傷口,因為多日的奔波勞累,傷口並未癒合,皮肉外翻著,看起來分外猙獰。
姬芙兮欲抬起手觸碰那些傷痕,卻最終停下了動作。
下一瞬,腰身卻是一陣溫暖,殷無言將她輕輕摟在懷中,揚起如畫一般清雋的眉眼,溫柔地輕笑:「放心,等到了混元宗,我們便能使用靈力了,這點小傷口不礙事的。」
其實對於修真者來說,只要不是神魂受到重創,這些傷口確實算不上什麼。
姬芙兮輕輕哼了一聲,瞥了殷無言一眼,扭頭不再看他。
「即便如此……言哥哥下次不準再瞞著我……否則……」
「咕嚕……咕嚕……」
姬芙兮還想說些什麼,她的肚子卻適時不爭氣地抗議出聲,到嘴邊的話語因為這不和諧的聲響硬生生地掐斷。
「噗……」殷無言忍不住輕笑出聲。
抬眸看著她咬唇氣悶的模樣,他臉上的笑意不知覺加深幾分。
爾後,他伸手摸了摸姬芙兮柔軟的發頂。將身上衣襟拉攏,重新系好腰帶,站了起來
「小兮兒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出去找點吃的。」
正欲離開時,衣擺卻被一雙小手緊緊拽住。
「不要走。」
垂眸,殷無言能清楚地看到瘦小的女孩瞳孔中的不安與擔憂。
而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也並非像表面上那般淡然,每時每刻,他都保持著高度警惕的狀態。
這種躲躲藏藏、擔驚受怕的日子讓他每一天都活在煎熬之中。昔日的錦衣玉食對比如今的風餐露宿,昔日闔家團圓的畫面還映在腦海之中,轉眼間便已經背負了血海深仇,他一直支撐著,他只有她一個親人了,他努力在這種逃亡的日子中,為她製造一抹溫暖。
因為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阿!
然而……每個午夜夢回,他夜夜驚醒都是那日滅門的場景,滿腔的憤恨無處釋放,他痛恨自己的弱小併發誓一定要變得強大!
無論用何種方式換取的強大!
哪怕……
殷無言的眼底隱含熠熠鋒芒。
「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不會有事的。」他彎下身子摸了摸姬芙兮髒得跟花貓似的小臉,見她還想說些什麼,卻是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唇瓣,又道
「放心。」
偏殿的大門開啟又閉合,揚起一陣灰塵,四周寂靜了下來,只聞不遠處幾個小乞丐的細微鼾聲。
他卻不知曉,他這次出去引發的意外是造成了他長達十年不幸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