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那是怎樣的眼神?
眸光淡然深邃,宛如夜幕最深沉的一刻,無風無月,無波無瀾,充斥著清冷之意。
如果說他先前對自己的冷淡,姑且是可以理解為他並未認出自己。
但昨夜在林中自己抱著的男子是他,親口承認身份的也是他,所以此刻神色漠然,帶著疏遠與清冷之意的男子,真的是殷無言嗎?
若他便是那個不惜犧牲已身保護自己的言哥哥,為什麼他會有這樣陌生的眼神?心底的落差讓芙兮本能地望著殷無言,迷茫的眸色皆是無措。
殷無言淡淡瞥了眼笑容凝結的少女后,又將目光投至自己的棋盤之上。
他二指相抵夾起一枚黑子,看著眼前的棋局又陷入了沉思。
芙兮的心便像被什麼東西刺中一般,鈍痛起來,她張了張唇瓣,也不知曉應該說些什麼,眼底里掠過一絲悲痛。
她想過千萬種再相見時的場景,卻沒有一種是像現在這般。
殷無言略微分開二指,將黑子置入棋盤后,這才不緊不慢地徐徐開口
「坐吧。」
他適時左手輕抬,朝著對面一指
這聲線雖是清冷動聽,卻又生疏孤冷至極。
芙兮垂著眼,一言不發地慢慢轉身朝著另一邊的石凳上行去。
「不妨對弈一局吧。」
剛剛入座,她便再度聽到他清冷的聲線傳來。
芙兮低垂著小臉並未回答,但對面的男子卻是一拂袖,剎那間帶起一陣清風,原本錯落著黑與白的棋盤一掃而空。
「芙兮道友,請。」
他如是說著,語氣稍稍一頓,又補充道
「一別數年,或許該稱呼女修為……故友??」
縱使說著這樣絕情的話語,但他的聲線依舊淡淡的,帶著些許漫不經心。
他竟是喚她「故友」?
故友……故友……
呵…
芙兮反覆咀嚼著這二字,不知不覺縴手做拳,指尖都掐進了手心之中。
她猛地抬起頭,狠狠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目光灼灼。
四目相對的瞬間,芙兮的眼眶微微泛紅,她的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帶著不甘與傷痛,聲線都顫抖起來。
但對上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后,不知怎地便想到多年前那個夕陽下背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在泥濘窪地的小少年,衝到嘴邊的憤怒最終也化為了綿言細語
「言哥哥……我是小兮兒阿!」
殷無言深深地看了芙兮一眼,爾後才微微額首,輕聲回答
「嗯,我知道」。
「我……」芙兮急切地開口,可見到他俊秀非凡的臉上那淡漠的神色,卻怎樣也無法再說下去。
她抿著的唇顫抖著,好一會兒才別過了臉,對著錯落有致的竹林自嘲一笑。
最初的喜悅已經消失殆盡,滿心只餘下空洞與悵然。
殷無言注視著她,注視著她
半響后,他才開口
「凡是修道大能者,又有多少是會被凡塵瑣事束縛的?」
只是凡塵瑣事么?
可是……芙兮斂目,縴手慢慢張開,她看著手心那一抹艷紅。
於他而言的瑣事,為何自己每次回想起來,那些過往都歷歷在目,那些感動仍在心中流淌?
她壓抑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從棋缽里捻起一顆白子,細白的手指撫了一遍又一遍,許久才挨著棋盤上唯一的黑子輕輕落下。
艷陽的光輝透過竹林洋洋散散地落在棋盤之上,芙兮斂目一瞬不瞬看著眼前的大片的黑與白,直到她無子可落。
「故友既是無心於棋局,便到此為止吧。」
芙兮垂眉斂目地聽到他的聲音,低沉地、說不上來地悅耳動聽,她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將手中的白子放回缽里。
「咚」
隨著棋子相撞的清脆響聲,殷無言站了起來,見眼前女子怔怔地,好半晌回不過神來的模樣,只得輕嘆道
「傷勢好了便早些回去吧。」
那聲線,較之方才不知少了多少冷意。
芙兮終是抬起了頭。
就在她抬眸的瞬間,對面的男子也將目光投向了自己。
目光交織間,他那俊逸清冷的面容,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了芙兮的眼前。
竹葉片兒緩緩飄落,微風徐徐,他的墨發輕輕晃動,他一襲墨袍,眼神清澈且高遠,一時之間,芙兮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彷彿從未近過。
十年前的那些過往……
只是南柯一夢嗎?
芙兮望著他,望著他,慢慢地垂下了雙眸,感覺到有什麼從眼眸中淌出,一顆一顆,砸在棋盤之上。
或許,就像若靈從前對自己說的那般,她總是活在自己永遠無法釋懷的世界里,卻不知時間會改變一切。
天道無情,漫漫仙途從來都沒有長情這一說。
她又有什麼資格奢求她的無言哥哥還像過去那般呢?
況且,從十年前開始,便是她一直欠了他的阿!
可她明明有那麼多話語想要與他傾訴,她的疑問她的擔憂她多想問問他當初是怎樣逃離出來的,有沒有受傷……後來過得好不好……
可此時面對眼前這個曾經最熟悉的男子……她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姬芙兮的目光半斂,長而密的羽睫微微顫抖。
玉手交織著攪著衣擺。
殷無言站直了身子,俯視著芙兮,眉眼間卻盡數淡漠色澤,那墨黑的眸子無喜無悲,看不出情緒。
爾後,他才輕飄飄地開口
「這世間,除卻生死,哪件又不是閑事呢?」
聞他此番言語,芙兮整個人猶如被澆上了涼水一般不知所謂,十年的期盼徹底被打碎,迷茫與疼痛一起湧上了心頭,甚至於呼吸點都是苦澀的味道。
從前的一切真的都是無關緊要之事嗎?
她垂著頭,感覺眼前蒙上了一層水霧,這才用手背輕輕蹭了蹭,才發現手背上蹭到的全是淚水。
這一刻,數不清的過往如潮水般湧入芙兮的腦海中,慘遭滅門之禍的家族,相依為命的漂泊日子,都在眼前重現,那些細節還歷歷在目,可眼前之人……卻早已疏遠。
她滿心皆是茫然失措。
直至日落西山,竹林內寒風陣陣,吹著枝丫獵獵作響。芙兮仍是傻傻地坐在石凳之上一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低慢慢向外走去。
竹屋內,夜明珠散發著溫潤的光芒,殷無言負著雙手,靜靜地站在窗欞前,他逆著光,黑暗籠罩了他俊秀的眉宇,叫人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態。
一連好幾月,芙兮都是閉門不出的狀態。
好在修真者本身與他人隔絕也不是什麼大事,況且在修鍊時最忌諱他人的打攪,故此芙兮這番行為也有人只當是她在閉關。
不過這一狀態卻因延陵又清的來訪被打破。
當芙兮撤去禁錮,推開石室門時,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空地上的延陵又清。
天是碧波萬頃,他今日難得穿了藍白相間的道袍,多了幾分飄逸少了些陰鷙之感,四目相對時,那稜角分明的冷峻臉龐也悄然變得柔和。
他抬步朝著芙兮行來,直到二人距離僅隔了半步遠才停下,低頭專註地看著她。
他的目光太有侵佔性,芙兮不由偏過頭詢問出聲
「延陵師兄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依著延陵又清的性格,除了外出試煉和必要的門派任務,他鮮少離開修鍊台,更別說親自來找自己了。
「倒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望著她,忽然勾起了一抹淺笑,延陵又清平素總是冷著一張俊臉,這會一笑,竟然有種冬雪融化的美感。
芙兮怔了一下,她抬頭看向延陵又清,眼神中帶著詢問意味。
「我想見你了。」他望著芙兮,目光有著專註,隱隱約約還帶著些許炙熱,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刻意放得很輕很輕,帶著溫柔和些許蠱惑意味
「自從我對你表露心跡之後,芙兮往後見到我都是這樣疏離的模樣,我這些日子時常自我反省,大約是我個性所致,若……」
「不」
芙兮嗖地抬起了頭,目光中盛滿了果斷與堅定「延陵師兄表面雖是冷漠嗜血,卻是難得的真性情,性情隨心而生,師兄並不需要為任何人改變什麼。」
她頓了頓又開口
「只是萬分歉意,延陵師兄的心意芙兮卻是不……」
「好了。」似乎預料她後面的言辭並不是自己想要聽到的,延陵又清眉頭一皺,打斷了她的話語,他轉身負著雙手,看著不遠處的天空。
他緊緊抿著薄唇,側臉俊美而立體。
「我今日來並不是向你索求答案的。」
在芙兮低頭不語慢慢走到他身側時,他那低沉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昔日遊歷時曾順手救起一個落魄的修者,他便是現今修真界小有名氣的百曉生,多年前我便叫他幫我調查你家族滅門之事。」
他望著芙兮,目光灼灼
「我知道你也一直在託人尋找幕後的真兇,芙兮,你不會怪我多管閑事吧?」
「有結果了嗎?」幾乎下意識地,芙兮急忙抬頭詢問出聲。
延陵又清對上那雙如同水洗過後明亮又隱隱帶著期待的眸子,不知為何心就軟塌了一塊。
「這正是今日我迫不及待來找你的原因,若調查沒出差錯,應該就是密宗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