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白下
顏杯一瞬間靜默了須臾,直接便跪在了地上,她曾想著,只要自己死不開口,只要自己堅持到底,沒有直接的證據,就算得了幾聲斥責,那又如何?但是她沒想到崔笠竟然會壓上自己的親事,然後皇帝欣然允諾,而她唯一依仗的哥哥,竟然也是樂見其成!
「不!」她剛剛喊了一句,阿布勒便命人將她帶了下去。
崔笠跪拜再謝,站起來后,轉頭看向那已經拉開的帳篷,顏杯漆黑的眸子微微一顫,瞳孔猛地一縮,然後門帘落了下來,她渾身打了個冷顫。
皇帝到了吃丹藥的時候,他由高公公扶著自去了,陳貴妃欲言又止看了慕容昕一眼也急急忙忙跟去了。
今日的丹藥是從長安新送來的,清冽的香味雜著一絲絲爐火味道,皇帝捻起一顆,在手上把玩片刻,又送到鼻尖細細嗅了一會,陳貴妃眼看他已經服下,這才故作輕鬆的說:「陛下可不要聽那些捕風捉影之話,永旭是臣妾的孩子,他喜歡什麼臣妾只是知道,絕對不可能——」她說到這,還是有點心虛,不由自主拔高了音調,「喜歡…咳,男人。」
皇帝吃了一顆丹藥,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他靠在軟羅綉墊上,沒有睜眼,只是抬了一邊眼皮:「既是你孩兒,你這個母妃,竟然也不相信么?」
陳貴妃被說中心事,面色一滯,然後深深淺淺堆上溫柔的笑意:「臣妾自然相信。」
皇帝揚起一根手指,虛虛點了幾下,嘴邊出現一絲淡淡的笑意:「既然相信,難道愛妃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陳貴妃愣了愣。
「那個侍衛,是個女子。」
「啊?」陳貴妃低呼一聲,連忙掩飾的咳了一聲,面色大為和緩,復而輕輕一笑,軟糯輕柔,「陛下竟然也,看出來了。臣妾,方才真是擔心陛下多心。」
「今日之事,永旭真是受了委屈。」她輕聲說,試探著看皇帝反應,「好好的,竟然被人這兜頭潑了髒水……」
皇帝已經沉浸在丹藥的香甜和虛空般的沉醉中,沒有聽見她的話一般,她看著高公公,高公公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陳貴妃只好忍住剩下的話,起身退下。
她出去以後,整個帳中又是一片沉寂,炭火畢剝,皇帝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程暉已經到上林了吧。」他問的是和霜風一起去取雕的雲麾將軍。
高公公應了一聲。
皇帝又問:「營地四處可布置好了。」
「一隻蒼蠅飛出去也會被緊緊盯住。」
帳中再次陷入沉沉的靜寂,過了一會,便是皇帝均勻的呼吸,高公公轉頭,看見皇帝的眉頭緊蹙,彷彿在睡夢中也輾轉難安。
這一夜,的確有些不太平,先是林中的野狼襲擊了營帳,傷了數人,然後另一側的糧庫竟然走了水,還好發現的早,趁早撲滅了。
辰時剛過,雲麾將軍和霜風一身風塵的趕了回來,帶去的十人,只回來五人,兩人身上也頗有幾分狼狽。
眾人一早便聽令靜候在帳中,等來的卻是一隻刺蝟般的大雕。
雲麾將軍拜倒謝罪:「臣等在上林外遭到伏擊,對方行事詭異,全部同歸於盡般衝擊,倉促中金雕掙脫束縛逃離,被射殺在半空。臣辦事不力,請陛下降罪。」
皇帝皮笑肉不笑:「你做的很好。」
「陛下……」
「下去吧。」皇帝今日面色紅潤,中氣十足,「很好,這麼快就露出尾巴了。」
他看向慕容昕:「老三,不枉你昨晚又是放火又是搗亂的——把雕拿出來吧。」
慕容昕輕輕拍了拍手,從帳篷外走進一個侍衛,她半抬手臂,上面特製的護臂上,正歇著一隻矯健的幾乎成年的金雕,金雕進了帳篷中,微微展翼,幾乎半丈長,一身金光瀲灧的羽毛,桀驁的姿態,然而這龐然大物站在寧卿手臂上,竟然恍若幼貓一般乖巧而輕鬆。
不知道誰低聲呼了一聲:「雕,雕不是死了嗎?」
慕容昕道:「金雕性情兇猛,但是看人下諜,這帳中,除了父皇,見了誰也不會多搭理的。」他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意看著皇帝,果然得了一個「就你嘴甜」的笑意。
「有人當然希望雕死了,但是很可惜,這雕吶,不會死。早在霜風他們出賬之前,阿獃便已經到了帳中。之所以這樣做,不過是想引開兇手的注意力罷了。好了,現在,請大家將雙手伸出來,阿獃會一一證明你們的清白的。」
帳中除了參與春狩的百官還有他們的貼身侍衛僕役,寧卿便馱著阿獃從最旁邊開始,一個一個看過去,到了阿布勒身旁,她多站了片刻,阿獃獃頭獃腦四處一瞅,還是沒有反應。
阿布勒低聲用蠻語道:「讓姑娘失望了。」
寧卿面無表情,繼續走過去。
終於,在走到太子身旁時,寧卿頓住了,她輕輕嗅了嗅,然後看了眼太子,太子一臉「你敢陷害我你就死定了」的表情,她忽然微微一笑,然後繼續走下去。
阿獃忽然腦袋一直,然後緊緊盯著太子身後的慕容恪,咕咕叫了一聲,然後將一個鳥臉左看右看了幾遍,忽的一振翅,竟然直接撲了過去,這樣十數斤的體重頓時撲的慕容恪一個趔趄。
寧卿輕輕呼哨一聲,阿獃頓了頓,收起自己快要踩下去的鳥腳,不甘心的沖著慕容恪咕咕兩聲,走了回去。
這下,眾人古怪的目光頓時都集中在慕容恪身上。
慕容恪一時不察,狼狽的站起來,拍了拍袖子:「此物兇悍,不曾教化。」
皇帝冷聲:「你作何解釋?」
慕容恪抬起血淋淋的手:「兒臣早上不小心傷了手,扁毛畜生,聞到血腥味,便難以自控。」
寧卿看著這張俊美的臉皮,忽道:「四王爺早上傷了手,請問怎麼傷的,何時傷的?」
慕容恪冷道:「混賬,本王還輪不到你來問話。」
「回答她。」皇帝開口。
「兒臣——早上擦刀時不小心碰上了,一點小傷。」
寧卿猛然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就是這雙手,親手鎖住寧幼今,就是這雙手,親手毀了一個妙齡少女,而他的主人,還在打著一箭三雕漁翁得利的念頭。
「若是擦劍傷口,大都在月丘上,且由深為淺,此傷口深刻齊整,且在虎口之下,小人愚鈍,四殿下竟是用手來擦劍么?」
太子幫腔:「四王爺一時手快,也是可能的。」
寧卿看傻子一般看了他一眼:「太子兄弟情深,可是有些人顯然沒有這樣想。請問,昨晚四王爺是否來見過太子殿下,又是否四王爺走後,太子一夜安寢好夢?」
太子不解:「你此話何意?」
寧卿笑了笑:「太子竟沒有聞到自己的衣袖間多了一絲絲說不出的清幽香味么?這香味,正是崔小姐素日所用。」
太子臉色一變,連忙緊張的嗅著衣袖,竟然真的有一絲絲說不出的香味,他頓時面色大變,難以置信的看著慕容恪。
寧卿轉頭一起看著慕容恪:「四王爺既然問心無愧,為何會在看見金雕時面色一變,又為了掩飾,在倉促間割破手掌試圖掩蓋味道?」
皇帝一雙白翳的眼睛死死看著慕容恪:「老四,竟然是你。」
慕容恪上前跪倒:「兒臣冤枉,且當日事發之時,兒臣一直在帳中安寢,怎能□□去害了崔小姐……」
崔笠站在身後,忽道:「四王爺那日真的在帳中安寢?」
他走出來,從懷中換換掏出一小縷絲線:「如果是這樣,那這縷絲線如何解釋。」
崔笠一步步走出來,先是跪在父母面前磕了一個頭,然後走上前,幾乎絕望的笑了一下:「你們一定想知道,舍妹身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和悲傷:「是我做的。」
「你!!」崔母幾乎昏倒。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皇帝問道。
「因為,我不想我妹妹死的那麼不明不白。」他閉上眼睛。
那一日,已經快要辰時,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崔小姐受了巨大的屈辱,幾乎恨不得立刻死去,但是她不能,她想要去找自己正當值班的哥哥,請他為她主持公道,但是在跌跌撞撞的奔跑中,她撞上了慕容恪。
她是認識慕容恪,他問她怎麼了,她哭哭啼啼說不出話來,就在她要走的時候,他腦子裡突然湧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當他離開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想被正值戍衛的崔笠看見,因為慕容恪的小心翼翼,他生出好奇念頭,然後他看見了他的妹妹,還有散落在屍體旁的一塊玉佩。
而這些都是指向另一個人的——慕容昕。
慕容恪和太子素來親厚,崔笠幾乎可以預想道,接下來的查詢結果會怎麼發展,他們會振振有詞的說是慕容昕和崔景新私通,說他們一時爭執,說慕容昕失手殺了她。
他看到了妹妹身上被肆虐過的痕迹,那或許還會說成是慕容昕強佔不成,惱羞成怒。
這個時候,他那愛好面子的父親會像一塊石頭一樣滾向太子。
他的妹妹,不應該成為強權爭鬥的工具。
所以,他拿出了自己的刀。一刀刀割了上去,只有徹底而瘋狂的死亡,才能引起巨大的震撼。
他緊緊握住那數日來一寸土一寸土尋來的僅存的證據,等待著最好的時機,他巧妙的給慕容昕傳遞信息,讓他知道太子正在針對他做的一切證據搜集,冷冷觀望他暗中的調查,看著夜裡,那個慕容昕身旁叫阿恆的侍衛一寸一寸的探查他妹妹的傷口。
一切,只為了真相。
這一縷細細的棉線成了慕容恪心頭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先是無聲的笑著,靜靜的聽著崔笠的言辭,然後終於越來越大聲,變成了肆無忌憚的狂笑,好像他講了一個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