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寤寐(尾)
正一顫巍巍的抬頭,只見房屋隱匿在一團團濃墨里,木門出透過一點點暗淡的綠光,青衣踏著黑色濃墨出來,衣帶泛著淡淡青光,素衣不再,凄艷的綾羅綠光里流動著水意。羅裙之下包裹的不再是年輕貌美的女子,而是一具枯發發黑的骷髏。
哪裡是自己讀過的那些話本里的佳人,分明是書裡面描寫的惡鬼羅剎。那具骷髏姿態妖柔,一步步慢慢向自己走過來,往日的種種柔情此刻看起來尤為可怕。乾枯的身體輕輕擺動,就像是搔首弄姿的老婦人。
「你。。。你。。。不要過來!」正一抖索著身體,雙手突然摸到因為自己摔倒掉下來的弓箭。拿箭,拉弓,松弦,從未有一刻這些動作做起來這樣的順手。木箭離弦飛速射向不明所以的青衣,青衣並沒有躲避,愣著用身體接住了這冰冷的一箭。噗嗤一聲,箭沒入肉里,青綠色的血液順著箭滑落下來。
「為什麼?」青衣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正一,這個男人之前不是還說日思夜想的都是自己,看到自己就像看到了寧靜的桃源,想要用最美的詩篇來獻給自己。為什麼此刻突然這樣對自己?難道他發現了自己不是人?可是。。。相伴這麼多年月,他真的下的去手么?
趁著青衣以手握著箭一臉震驚,正一慌亂的從地上爬起來,向著村長家裡跑去。他的妻子是妖怪,是惡鬼,他絕不能留著她。村長應該要讓所有村民一起綁了那妖怪,再燒死她!
青衣輕輕的拔下那支箭,回頭看著自己住了多年的破屋子,籬笆里種的青綠可人的青荇,這些都不應該在存在了。青衣緩緩低下頭,凡人的感情還真是可怕呢,即使多年的陪伴也抵不了一句非我族類。青衣看著周圍一盞盞亮起來的燈,而自家依舊烏沉沉的。
碧綠的衣袖輕輕一揮,所有的障眼法瞬間消失。籬笆的竹條破損不堪,屋前的大水缸變成了一堆堆雜草,雜草肆意蔓延都快要掩蓋了木門。而屋子的窗戶紙破了好幾個大洞,上面還結著厚厚的蜘蛛網。乍一看,哪裡像是住過人的模樣。過往種種寧靜安和的日子如同浮華一夢,剎那間消失不見,不留一點可尋求的痕迹。
青衣輕輕呼出一口氣,師傅這就是你要我體會的人間真情么?
正一慌慌張張的跑到了村長家時,正巧遇到了阿婼乘著馬車離開,微風吹起車簾,露出一片碧綠的衣角,裡面還躺著另一位絕色佳人。
正一也不知怎的,看到那片綠色的衣角,立刻就想到了青衣。覺得終於甩脫了一個可怕的妖精,而且那妖精和這位上京來的公子還頗為相配,原本的想法在看到躺在馬車裡的素和時,他那股子正義剎那間湧上了心頭。
「伏公子!伏公子!?」正一高喊著,可馬車快速的掠過,只帶起了一陣清風,並沒有停下。
「正一啊,你急什麼?!你家媳婦兒不過是帶著伏公子去找那傳說中的憂夢花了。」村長看正一依舊站在原地大呼小叫,又不追上去,皺著眉頭有些責備正義的小題大做。
「村長,我。。。青衣她。。。哎!一時半會說不清!對了。。。您說她帶著伏公子去找憂夢了?」正一話音還沒落,立刻朝著山林跑去。她是妖精,是女妖精,大概只會纏著年輕俊朗的男子。說不定會放過那生病的美人,那時自己還可以好好照顧那位失去丈夫的美人。不過在此之前定是要除去她的。之前的那位粉衣仙子一定知道除去她的法子。
「你決定要離開這裡了?」阿婼從車外回到車子里,看著青衣閉目坐在素和身邊,素和的身影似乎看的不太真切。
「這裡已經沒有值得我留下的理由了。我可以造出幻境去與原來的幻境融合,但是讓你進入幻境,必須到我的本尊那裡去才行。」青衣雙臂停留在素和的額上,隨著手指的跳動,空氣中彷彿漾出了一*的水光。素和周圍凌厲的怨氣陡然一消。
青衣嘴唇上的青色變淡了轉而有些粉紅,額上冒出了一顆顆汗珠,「幻境已經融合了,現在只要到我的原身那裡就可以送你進入幻境了。」馬車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搖搖晃晃,青衣伏靠在一旁,似乎有些累。
「你怎麼了?」阿婼見青衣好似有些不對勁,連忙靠過去扶起了青衣。
「沒事,就是我才發現,傷的比我想象中的有些嚴重。」青衣將衣服輕輕往下拉了拉,露出那塊被木箭射傷的地方,傷口已經癒合了只是皮膚周圍粉紅的過分,而且那些粉紅似乎還有向外擴散的趨勢。
「這是怎麼了?是誰弄傷了你?」
「我沒想到她來的這樣快。是我疏忽了。直到她的毒蔓延到了我的身體里,才發現原來是她來了。」青衣有些虛弱的說道,「不過只要我回到自己的本體裡面,休養一段時間,就會好了不用擔心。」說罷閉上了眼睛。
山風清和,因為夜晚的緣故不再濕熱,帶著浸人的涼意。走過曲曲折折的山路,撥開一叢叢密林,一個狹小的山洞口出現在眼前。
「到了。」青衣突然睜開了眼睛,身子輕飄飄飛出馬車,長長的羅裙漸漸虛化模糊,化作一道綠光穿進那狹小的山洞。阿婼原本坐在馬車裡,突然馬車柔軟的觸感變成了虛無的空氣。腳下是一條堅硬的青石板路,鮮血灑出了一條小道。
自己又回到了不夜城,有種其實一直沒走出那個小鎮的錯覺。幻境中的不夜城和自己看到的不一樣,這裡沒有一絲人氣,空寂中透出的一份份沉重壓人的怨氣。尋著血跡,阿婼看到了紅蓮,不,或許應該說是素和。她穿著鮮紅的衣裳,手裡拿著一把鈍了的剔骨刀,一刀刀斬向苦苦哀求著她的男人。
「素和!」阿婼驚恐的看著堆了一地的屍體,那屍體全部都是一個人的模樣,他不是那富家公子,而是她們的師兄。血液堆在地上乾涸的被新鮮的覆蓋,堆積了一層層。
「素和!素和,你醒醒!」阿婼衝過去,踩在腳下的血液很滑膩,猶如真的一樣,這是素和的夢境,一切感觸都是素和經歷過的,那些堆積在地上的血液曾經是真是存在過的。
素和殺紅了眼,阿婼的呼喊並沒有叫醒她。她一遍遍的斬斷那男人的四肢「把阿婼還給我!把她交出來!你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素和,我在這裡,我好好的在這裡。。。」阿婼抱住了素和,「素和這只是一個夢,我們都還好好的活著,我們沒有被他們分開,我們。。。」
而男人摸黑踉踉蹌蹌的找到了那粉衣女子所在的地方,「仙子,我錯了,我信你。你快出來吧,救救我,救我啊!」
「你信了?」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抹粉色憑空出現在樹杈上,緩緩從樹上翩然落下。
「我信了,信了,她。。。是妖怪!害人的妖怪,她還在我家水缸前明目張胆的丟棄小孩子的屍體!求仙子救命!」
粉衣女子勾起嘴角,從頭髮里拔出一根銀簪,上面的銀絲扭著一朵粉嫩花,花心是鮮紅的。「你把這個帶回去,插在她頭上,她就會現出原形,然後用這個布袋罩住她的原形,她便不可動彈,到時我自然會現身替你收服了她。」
男子接過發簪,小心翼翼的收到了懷裡,像護著一塊珍寶。
阿婼帶著蘇醒的素和將倒在山洞裡的青衣扶了出來,青衣已經回到了本體,全身泛著一種不太真實的淡青色光芒。
「憂夢花竟然長得這樣清秀,真是讓人感到意外啊。」素和從阿婼手裡接過青衣,放到了馬車裡,一邊盤問阿婼近來發生的事情。
夜晚越來越黑,村子的火光亮的出奇,村子門口似乎圍了許多的人。
阿婼和素和扶著虛弱的青衣下了車,和村長道了謝,本想就此告別,可是想到青衣也要離開,可是眼下她的情況很不好,公然帶走青衣恐怕會惹眾人不解,於是借著照顧青衣又在村長房裡留宿了一晚。
蘇醒的素和比昏睡時的更加美艷動人,靚麗的像一朵會行走的花兒。正一藏在人群中,目光盯著素和,心裡懊惱萬分,為什麼青衣不直接害死了那伏公子?!都怪那可恨的妖孽!自己的打算又落空了!每次遇到這妖孽,自己總不能心想事成!真是該死的妖孽!
那伏公子和他夫人被眾人圍著噓長問短,而青衣獨自虛弱的靠在馬車上。這是個好時機!大家都在,如果這妖孽突然發怒,也好幫忙對付。正好可以讓大家看清楚這妖孽的真面目!自己也可以和這妖孽脫離關係!
銀色發簪插入那如雲的鬢髮之中,陡然發出一陣極為亮眼的光芒,青衣倒在光暈之中,身體開始從發頂化成一片片的花瓣,花瓣帶著光斑匯合成一朵青色的花朵。
「大家看,快看!青衣不是人,她是一個妖孽!她潛入我們村裡,定是不懷好意!我前些日子。。。」正一還沒說完,只見那位美人,三兩步走到了青衣身邊,伸手想要撈起青衣。正一連忙從懷裡掏出那個布袋,匆忙的罩在青衣身上,順手拿過火把扔在布袋之上。
素和和阿婼皆是一驚,正打算施法滅火時,吹來一陣狂風,一抹粉色的身影迅速掠過,伸手從火堆里撈出了那朵柔軟的青色花朵護在懷裡。
「仙子,快殺了她!」正一忍不住催促道。
「我要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多嘴!」粉衣女子不屑道,「真是沒想到最毒的還是人類啊。對待自己的枕邊人竟然這樣絕情,我原以為你會把她弄回原形,便就此作罷,誰料想你還敢縱火燒她!」粉衣女子眼神冰冷的掃過正一,停留在阿婼和素和身上。
「你是什麼人?放下青衣!」阿婼惡狠狠的說道,眼神緊緊盯著粉衣女子抱著青花的手。
「你又是誰?我為何要放下我師妹?」
「師妹?」阿婼驚訝的叫了一聲,還要說什麼時,被素和拉了一下衣袖。
粉衣女子不再理會阿婼,衣袖一揮,突然襲來一陣香風,村民都像是被迷惑了一樣,各自迷迷糊糊的走回了家,熄滅了手上的火把。唯獨正一看著奇怪的眾人,癱軟的坐在地上。
「你你你。。。想幹什麼?殺她不是你要我做的么?!我做了,你為什麼又要。。。?」正一抖抖索索的哭喪著。
「我只是讓你趕她出來,並沒讓你殺她!」粉衣女子靠近正一,然後再離他一尺的地方停下,「你胸無半點才華,只知沉浸在你的春秋大夢裡面,活得當真是可笑。這樣的人也配和青衣生活了這麼多年?!」
粉衣女子吹出一口氣,剛才熄滅的火焰頓時又燃了起來,隨著風飄落到了正一的臉上,將那張他自詡俊朗的相貌毀的七七八八這才熄滅。
「啊!!你們這些可恨的妖孽!竟然毀了我的臉!!!」
「呵,師傅讓你去體會人間感情,並不是讓你去找凡人。。。而是留意到身邊人。傻青衣。。。真情就在你身邊,你還去哪裡尋?」說罷便用手指逗弄卷了邊的花瓣,看了眼素和兩人便揚長而去。
「等等!她受了重傷!」阿婼在後面喊了一聲。
而那女子俏皮的回頭一笑,「什麼毒?不過是我的靈力罷了。憂夢花吸收靈力時會變回原形,過了一夜便能恢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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