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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神的心中有一股無名的火焰在燃燒,天狐有什麼資格指責他?明明是個一直煽動人類自相殘殺的邪惡妖怪,居然還敢裝得那麼道貌岸然!
戰神的臭脾氣又犯了,他忘記了之前面對天狐時的無力和恐懼,旁邊的雷神一看他的表情就覺得要糟,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戰神就開始冷嘲熱諷了。
「不愧是天狐,顛倒是非,蠱/惑人心的本事還是那麼高!」戰神正義凜然,「我可不像那些大名那麼蠢,我是不會上你當的!我可是戰神,從誕生起,我就保護人類直到今天!」
戰神剛說完,三篠和貓咪老師就用看勇士一樣的表情看著他,這種關頭了還敢挑釁天狐,究竟是真的不怕死,還是蠢得無藥可救?連夏目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人類對神明總是有種敬畏和仰慕之情,可是目睹了這樣的戰神,夏目意識到神明或許並非像人類想象的那樣完美,即便是神明,也存在善惡喜好和七情六/欲,無法做到客觀和公正的評斷每件事,戰神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場的眾神和妖怪們都以為白沉聽了這番話會發怒,他們甚至做好了談判破裂的準備,以便應對接下來艱難的局勢,可出乎他們意料的,白沉並沒有生氣,反倒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了。
「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我。」白沉的態度依舊很平靜,就彷彿不論戰神說些什麼都無法讓他動容,「我先更正一點,千年之前,我確實煽動了人類的大名自相殘殺,但即便沒有我,他們也會走上同樣的道路,只是時間的早晚罷了。」
「胡說!你在開什麼玩笑?要是沒有你,人類怎麼會陷入那麼長時間的戰亂!」戰神怒不可遏,「你知道當時有多少人類流離失所,死不瞑目嗎?你又知道有多少慘死的靈魂聚集在黃泉,差點造成輪迴的堵塞?」
白沉沒有理會戰神的質問,而是接著自己剛剛的話題繼續道:「我只是給了那些大名一個選擇,而做出選擇的是他們自己,在當初那場亂戰之中,我沒有讓手下的任何妖怪參與。」
「殺死人類的是人類自己,選擇自相殘殺的也是人類自己,正因為被自身的欲/望所吞噬,才會迎來那樣的結局。」白沉的瞳孔一片漆黑,「誰都想爭奪最高的那個位置,就算沒有我,那些大名還是會互相爭鬥,直到剩下最後一個為止。」
「這是歷史的必然性,縱觀歷史,不論人類還是神明,都是如此。」白沉壓低了聲線,「更何況如果真的意志堅定,不管旁人說些什麼,內心都不該為之動搖才對,輕易就被煽動的話,那就代表他的信念和執著,不過是那種程度的東西罷了。」
「就像戰神你,不論我說些什麼,你都堅信我是錯誤的。」白沉說到這裡,微微一笑,「這種思考方式我並不討厭。」
什麼?!戰神顯然沒有想到白沉會那麼說,他有些意外,但對於自己被肯定這件事又隱隱有些贊同和開心,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間,他就已經被白沉牽著鼻子走了。
一旦開始認同一小部分,就意味著內心的壁壘出現了裂縫。
白沉對於人們表情細微的變化了如指掌,他沒有錯過這個機會,給了戰神沉重的一擊,「我討厭的只是你把自己的理由正當化而已。」
「你不是正義的化身,你可以說是為了自己才想剷除惡羅王,因為你個人判斷他是邪惡的,也可以說你只是奉了大國主的命令,但是請不要說你是為了所有的人類。」
「不要把人類當成你行使正義的借口,你,或者說任何神明都沒有代表人類的資格,你們守護著人類,但是你們卻不了解人類,這樣的你們又怎麼知道人類真正的想法?」白沉的眸子深不見底,「所以我才說你的正義只是自娛自樂。」
靜默,就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戰神第一次沒有立刻反駁,他感到有什麼東西產生了變化,可卻又不想承認。
「戰神,你之前說過,你存在的意義就是剷除像惡羅王這樣的異類,維護人界的平安。」白沉說到這裡,他輕輕垂下了眼帘,似是有幾分感慨,「神明被賦予的職責是從人類的願望中誕生的,只要這份願望存在,神明就永遠不會消失,就算被殺死,人類的願望也會讓你再度復活。」
「簡單來說,你誕生的意義就是戰鬥,為了保護人類而戰鬥,所以被冠以了戰神的名號,但是若有一天,人們不再期盼這樣的神明呢?」
「能夠保護人們的神明有很多,即便不是擁有戰神之名,也可以被冠以其他的名字來保護人類。」
「要誘導人類的想法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人類壽命短暫,所以他們的堅持和想法總是輕易就會改變,我只要花百年的時間就可以讓人類遺忘』戰神』的存在,讓他們創造出代替你的新神明。」
白沉看向了戰神,那雙漆黑的眸子中包含著太多複雜的東西,在瞬息之間就緊緊攫住了戰神的喉嚨,人類會遺忘他的存在?這怎麼可能?他可是戰神,又不是什麼無名的小神明,更何況他保護了人類那麼長時間,人類怎麼會輕易就拋棄他?
某種不受控制的東西在內心悄然滋生,戰神拚命壓抑,並堅信自己不會被人類遺忘,殊不知這種想法正是』潰爛』的開始。
不僅僅是戰神,出雲一系的神明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他們甚至忘了去質疑天狐是否有能力做到,就好像在他們心裡,天狐早已無所不能,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種心態恰恰是最危險的。
不去質疑,不去反駁,這就代表潛意識裡,他們已經認可了對方所說的言論。
「不用露出這樣的表情,我並不是在威脅你,又或是出雲其他的神明,我並不會真的那麼做。」白沉輕輕笑了起來,老實說並不是多麼特別的笑容,只是在如此壓抑的氣氛下,很容易就讓人產生深刻的印象。
「被人類遺忘的神明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白沉的語氣依舊平淡,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鐫刻,帶著深擊靈魂的力量,「就像你說的那樣,你誕生的職責就是為了保護人類而戰鬥,所以並不是你選擇了人類,而是人類選擇了你。」
「身為神明,卻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白沉的黑眸彷彿要把人吸進去似的,「戰神,你認為這樣的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戰神握緊了拳頭,原本聲勢浩蕩的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心中的天平一再傾斜,只差最後一個砝碼,就會立刻崩潰。
白沉加深了唇邊的笑容,他的聲音如同引入墮入深淵的惡魔之語,「我認為沒有意義,如果你的正義是建立在人類為你賦予的職責之上,那就太可悲了。」
「你的想法,你的正義,你存在的意義,都是『人類』這種生物賦予你的,如果連理想都是借來的,你自身的意志又在哪裡?」
「我看到的只是名為戰神的空殼罷了,別再被人類的願望所桎梏了,想要剷除我和惡羅王的話,就憑自己真正的意願如何?」
依舊是輕描淡寫的話語,但是這一刻卻讓在場的所有人感到了無法超越的領袖魅力,「如果想要殺了我和惡羅王是憑藉你自己意志發出的,不論何時,我都歡迎你的挑戰。」白沉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當然,前提是你能打贏我。」
「……」戰神沉默了,原本趾高氣昂的他第一次低下了頭顱。
他的信念,他的理想都是向別人借來的?這怎麼可能?但是就像天狐說的那樣,他的職責是由人類賦予的,正因為人類渴望他的出現,才會誕生名為』戰神』的神明。
可惡!難道就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反駁天狐嗎?戰神不甘心地抬起頭,當他接觸到白沉那雙漆黑的眸子,剎那間,他感到自己渾身都被看透了,彷彿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秘密都在這個男人的面前無所遁形。
天狐就像一座巨大的高山,矗立在他的面前,讓他根本無法越過,冷汗不斷從額頭滑落,血液驟然凍結,戰神感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他絕對贏不了這個男人,不僅因為對方擁有強大的實力,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早就看透了他的弱點!
戰神無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但僅僅是這一步,就已經付出了勝負。
「今天就到這裡為止。」白沉並沒有乘勝追擊,做到這個程度已經足夠了,雖然大國主沒有來,但以戰神和雷神他們今天這樣的狀態回去,估計也夠讓大國主頭疼一陣子了。
「你們可以回去了。」白沉打了個響指,解開了神社四周的結界。
惡羅王雖然覺得就那麼放過這群神明太便宜他們了,但既然是兄弟做出的決定,他也不會反對,只是不爽地切了一聲。
戰神一直沒有緩過神來,最後還是雷神他們把對方強行拖走的,他們知道今天的行動徹底失敗了,不僅如此,白沉說的話還是對他們造成了影響,如果不儘快處理,很容易會造成心魔。
神明一旦對自己產生懷疑,身上就會出現恙,類似於黑色的斑跡,會發/脹和疼痛,並影響神明身體的健康,如果病情惡化,讓恙蔓延全身的話,神明就會隕落,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雷神他們已經開始擔心起戰神的安危了,但願大國主能夠為戰神解開心結。
但是……他們神明存在的意義難道真的就是為了人類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即便是身為神明的他們也有自己的心愿,若有朝一日,他們的心愿和人類賦予他們的職責相悖,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不知不覺間,心魔的種子早已投入湖中,等待悄然發芽……
***
神明們離開之後,事情終於告了一段落。惡羅王被白沉拽著衣領,拖到了夏目的面前向對方道歉。
「那個沒關係。」夏目看著惡羅王那副快要把他吃下去的兇惡表情,連忙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反正我也沒受傷。」
惡羅王給了夏目一個『算你識相』的表情,其實他並不怎麼討厭這個弱小的人類,只是他好歹是大妖怪,兄弟讓他給一個人類道歉,也太丟面子了不是?
「三篠,丙,這次也給你們添麻煩了。」白沉朝兩人歉意地點了點頭。
「既然沒釀成什麼大禍,這件事就算了吧。」作為這片地域的妖怪首領,三篠是個聰明人,就算天狐不道歉,他們也不能怎麼樣,實力擺在那裡,估計他們這裡所有的大妖怪一起上都不是人家的對手,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計較。
「你和惡羅王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三篠和丙他們都不願天狐和惡羅王繼續留在這裡,哪怕天狐承諾了不會惹是生非,可只要他和惡羅王待在這裡,對這片地域來說就是個麻煩,之後一定又會有源源不斷的妖怪遷移來這裡。
尤其是天狐,他的名聲比惡羅王還要大,不僅如此,天狐麾下都是一些瘋狂崇拜他的腦殘粉,這些妖怪會幹出什麼真的是誰也不知道。
「放心吧,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會呆在這裡的。」白沉一眼就看穿了三篠他們的顧慮,「不過我打算把惡羅王留在這裡。」
「什麼?!」三篠他們還沒來得及反駁,惡羅王第一個先大吼道:「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見到兄弟你,我當然得跟著你走!」
三篠和丙第一次覺得惡羅王如此順眼,是啊,你們兩個不是兄弟情深嗎?要走就一起走,只走一個不是更尷尬嗎?天狐如果一個人走了,誰還看得住惡羅王?
「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嗎?」白沉看向了惡羅王,「我對戰神說,只要人類期望著他的誕生,那麼他就永遠也不會死亡,這一點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
「兄弟……」惡羅王終於意識到白沉想表達什麼了,他握緊了拳頭,「但你怎麼可能和他一樣?讓你誕生的是人類的欲……」
惡羅王還沒說完,白沉就打斷了他,「你想說人類的欲/望是不會消失的嗎?確實如此,但我可能找到了打破輪迴的方法,而那個地方只有我一人才能前往,所以抱歉,好不容易才能相見,但立刻又要分別了。」
「真是的。」惡羅王用手捂住了臉,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悲傷的表情,「我們是兄弟吧,不用對我說抱歉,一直以來,都是我太任性了。」
惡羅王單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他轉過了身,「想滾就趕緊滾吧,你最後還是選擇了和那隻死狐狸一樣的道路,我是不知道背負著人類的欲/望和黑暗而活有多麼痛苦,但是永生不死……真的是那麼不好的東西嗎?」
「你也好,那隻臭狐狸也好,都那麼輕易的就放棄了。」惡羅王沒有說出下一句話,但是白沉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終只剩下了惡羅王一個人,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惡羅王總是被拋棄的那個。
三篠和丙都陷入了沉默,他們沒有想到惡羅王還有這樣一面,因為是大妖怪,所以他們都明白惡羅王的感受。雖然他們不像惡羅王那樣不老不死,但妖怪的壽命和人類相比實在是太漫長了,曾經邂逅的人類,曾經喜歡的事物,總是轉眼即逝,如果不是還有老朋友們在身邊,這樣的日子恐怕真的非常難熬。
惡羅王就是如此,曾經的摯友即將離他遠去,在看不到盡頭的生命里,最終被剩下的只有自己一人……
「我認為永生並不是什麼不好的東西,只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們都並非那麼堅強,選擇活下去,遠比選擇死亡更艱難。」白沉的目光很溫柔,他就那樣注視著惡羅王,笑著說道:「兄弟,對我來說,你就是那麼堅強的人,你比任何人都認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沒有考慮過死亡這件事,如此恣意和瀟洒,這份姿態正是我一直嚮往和敬佩的。」
「所以我才讓你留在這裡。」白沉說出了自己真正的意思,「準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