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三十九章 落花流水忽西東(上)
「我不明白。」望著大祭司一臉殷切,沐槿衣不禁蹙眉。「如您所說,您認為這虎神是因為我才再次出現的,可是剛才我什麼也沒做。」
大祭司搖搖頭。「你不需要做什麼,你是虎神的聖女,虎神便會保佑你。」見沐槿衣面露遲疑,她微微一笑:「你仔細想想,你自懂事以來,有沒有發生過一些不可思議的事?」
沐槿衣心中一動,自己幼年喪母,被帶去孤兒院,結果又發現孤兒院的古怪與殺戮,逃跑時被乾爹救走。仔細想來,自己這一生當真是跌宕起伏,怪事連連。她又想起自己小時候受傷,別人都要好幾天甚至半月才能傷口癒合,她卻最多不過一兩日,再深的傷口,只要沒有傷及骨頭都能很快癒合。然而這一切都還可以當做巧合忽略,她最耿耿於懷的是自己的身世之謎,為什麼對這裡時常會有著莫名的熟悉感?為什麼她的母親竟然知道苗疆大祭司一脈才會的護身咒?為什麼,隨著事情一步步地被追蹤展開,她甚至會看到一些奇怪的逼真幻境,令她心思動搖,就如身臨其境。
「溫暖的太陽啊,感謝你賜給我們生命。清冷的月亮啊,感謝你照亮夜晚的山崗。清澈的水流啊,就像祖先的血液在流淌。威武的虎神啊,請賜予我力量。讓我代你守護這動蕩的人間,勇敢地戰鬥,不管是猛獸,還是魔鬼,都不能阻止你是這片土地的信仰。如果我戰死,也請不要悲傷,因為虎神將帶領我們的靈魂,回到最初的故鄉。」
隨著大祭司一句句地唱出這首歌,沐槿衣的心思徹底地亂了。大祭司是用苗語唱的,就像她曾在幻境中聽到的一樣,可是她卻完全能夠聽懂她所唱的一切,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如果我戰死,也請不要悲傷……」沐槿衣喃喃重複,就如曾在環境中所見那白衣女子一般,默然,沉靜。
大祭司細細地看著她。「孩子,命運天定,聖女既然選擇了你,也必然會成就你。」
沐槿衣默然半晌。「她一定很不快樂。」
「快樂?」大祭司一怔,似乎從未聽過有人會這樣說,她搖搖頭。「歷代聖女都是為侍奉虎神而存在,用她們的奉獻換取虎神對子民的庇佑,這便是最大的快樂。」
「我執掌大祭司之位多年,歷代祭司的遺言千百年來不曾變過:天道亂,魔鬼出,聖女也將應運而生。」大祭司神情凝重,似是想起了什麼,眼中忽現哀憫。「近些年來,人們身處的這個世界屢屢遭難,地震,海嘯,山崩……苗疆自古以來便是靈氣充沛的福地,可如今卻也……」她頓了頓,看向沐槿衣。「寨中發生的事,想必你來之前都已查探過。你就不曾想過,那些喇嘛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嗎?」
「為了夜郎墓?」沐槿衣下意識地回答。
大祭司點點頭。「正是。」
「那夜郎墓中究竟埋藏了多少寶藏,值得那些喇嘛如此大動干戈。」沐槿衣疑慮道。
「他們要找到夜郎墓,並非為了所謂的寶藏,而是為了一件信物。」大祭司淡淡道。「千年前,虎神的聖女將一件信物封在了夜郎墓里。那信物是用來召喚魔鬼的,仁慈的聖女為了保佑她的子民,不惜自我犧牲,將自己的肉身與那信物一起封存在夜郎墓中。那些喇嘛正是為了信物而來,他們千年來都不曾放棄召喚魔鬼的惡念,想要毀滅世界,讓善良的人們徹底滅絕,只留下那些邪-惡的、惡魔的僕人統治世界。只是因為拿不到信物,才一直拖到今天。然而,不久前不知他們如何得到消息,知道開啟夜郎墓的人選被找到了,於是便來到了這裡。」
小軟……聽到開啟夜郎墓的人選,沐槿衣下意識地便回過頭去,看了眼仍處於昏迷之中的唐小軟。這單純的女孩被動地被捲入了這場充滿硝煙的戰爭,她的命運連同未來都令她心酸心疼,她想保護好她,不只是這一時,而是一輩子。
大祭司說完那些話,整個人忽然虛弱了起來,仰靠在石壁上微微喘息。見沐槿衣關切地上得前來,忙擺擺手道:「無妨,我休息休息便可。」
沐槿衣心知她方才為唐小軟碟機除惡靈消耗了不少精神,於是不再打擾,起身向洞口走去。
山洞內一時沉寂,只有幾人輕輕淺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沐槿衣見阿罌將一把彎刀別在腰上似要出去,她想了想,也跟了下去。
阿罌見她也下來了,沒好氣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沐槿衣不以為意,道:「我去尋些食物和生火的木頭。」唐小軟與藍婧都需要養傷,再加上她也不能放心大祭司的身體,眼看得在這個山洞中呆上幾日了,沒有吃的東西可不行。再者,現在是白天還好,萬一夜間有野獸出沒,火便是抵禦野獸最好的武器。
很快便找了些木頭來,沐槿衣又去山腳下樹林里轉了一圈,很快便獵殺了一條足有幼兒手臂粗細的灰蛇來。阿罌見狀怒道:「你……你怎麼可以吃它!」
沐槿衣懶理她,在山下溪流里將死蛇洗了。阿罌跟在她身後,見她將死蛇就那樣提在手中,心中不滿又無可奈何,於是解了自己綁在腰上的一塊布丟了過去。沐槿衣知她心意,將死蛇用布包了,阿罌這才哼了一聲,與她一同采起樹莓來。
沐槿衣看她小臉緊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禁想起上一次見面的情況,忍不住問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阿罌一怔,眼圈兒頓時紅了。「你還問我,上次和你們去了禁地之後,我姨媽……我姨媽她就沒啦。」
沐槿衣想起那次在禁地中桑坤的死狀,不由有些動容。「當時情況特殊,我並沒有想要害他們。」
阿罌哼了聲,將那一兜子樹莓包好系在背上,有些不情願地說道:「大祭司說,我姨媽與桑坤阿伯都是被利益迷了心,她們是死於虎神的懲罰,怨不得你。可,枉大祭司那麼看得上你,你那時候為什麼就不肯救我姨媽一救?」
沐槿衣默然,輕聲道:「桑坤與喇嘛勾結,當時,我自己生死都在一線之間。」
阿罌伸手揪住自己鬢角一綹髮絲在指尖上繞啊繞,眼珠子轉了轉,很有些不服氣地說:「阿壘族長真是忘本,喇嘛害死他阿爹,他不但不為阿爹報仇,反倒跟仇人合起伙來對付大祭司。現在整個寨子里的人都被他控制了,瞧他那神氣活現的樣子,呸!我才不聽他管。」
「所以,你和大祭司一起逃出寨子,躲在了這裡?」沐槿衣驀地想起了什麼,「大巫師呢?」
阿罌道:「大巫師出關了,就是她主張和那些喇嘛結夥的,大祭司阻攔不住,反被她陷害差點送命,不得已只好逃了出來。我……我不願和那些壞人為伍,就跟著大祭司一起逃出來啦。」
沐槿衣心中明白,想來阿罌本也只有她姨媽阿薩一個親眷,如今阿薩不在了,她自然是孤身一人。然而整個寨子都被大巫師與阿壘控制了,這樣危急的局面,這小姑娘卻堅決不肯與賊為伍,寧可跟了大祭司逃出寨子,她小小年紀能有這份氣節,倒是難得。
兩人很快回到山洞中,只見大祭司靠牆坐著,雖然氣色不太好,可整個人看起來倒是無礙。而唐小軟則睡在一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
大祭司睜開雙眼,見阿罌拿出一顆樹莓送到她嘴邊,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好孩子。」
沐槿衣在洞口處點著了一個小火堆,人便在火堆旁坐了下來,將死蛇拿出來架在了火上。
阿罌哼道:「大祭司,您看她——」
「事急從權,你又何必勉強他人?」大祭司擺擺手,示意她不要鬧脾氣。
沐槿衣只覺微微好笑,想這小姑娘槍林彈雨下都沒見她腿軟,倒是看見別人吃蛇,她便急赤白臉如小女孩一般。到底也只有十幾歲罷了。
天色漸漸暗了,睡在裡頭的藍婧終於醒轉,掙扎著動了下發現自己的腿傷得到了料理,不禁暗想究竟是誰救了她。正掙扎著爬起身來,忽聽得腳步聲響,她一怔,在望清楚來人面孔之後幾乎狂喜到流出淚來。「槿槿!」太好了,槿槿沒事,她還活著!
「藍姐,你醒了。」沐槿衣扶了藍婧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靠近火堆的地方坐下來。藍婧昏睡了一天一夜,此刻自然虛弱無比,整個人無力地靠在了沐槿衣的肩頭,忍不住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以後再說也不遲。」沐槿衣溫聲道,「先吃點東西,你看你,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藍婧此時心潮起伏,哪裡還顧得上自己的身體,一把便抓住了沐槿衣的手,顫聲道:「我擔心死了!我以為……以為……」
沐槿衣望著她惶急又心痛的眼神,心中一動,主動抬手輕輕擦去她眼角溢出的薄淚,溫柔地一笑。「我沒事,藍姐,我還活著。」
那淡淡一笑只如初春的陽光灑落,散盡冰雪之餘又帶來花草與樹木的清香。藍婧有些不由自主的失神。面前的沐槿衣似乎還是她,卻又似乎不是了,至少在她的記憶中,槿槿她何曾有過這樣溫柔入骨的笑?即便親密如她,即便她曾無數次努力,死乞白賴也好,嬉皮笑臉也好,甚至板起臉來拿出大姐的姿態威脅她也好,她都是那樣,冷淡又矜持,安靜又寂寥,身在人群也只如孤身一人,永遠自帶阻絕一切的距離感。這麼些年來,她竭盡所能地照顧她,將她護在自己的保護圈裡,只想著一世如此也是好的,終沒想到有一天她長大了,卻有了她無法企及的心思與秘密,為此她不惜離開她,毫不猶豫。
「藍姐?」沐槿衣遞過去一把樹莓,見藍婧眼神獃滯地盯著自己,不由微微詫異。
「唐小軟呢?」藍婧終於想到了一個關鍵的人。
沐槿衣指一指身後不遠處。「大祭司給她作了法,她還沒醒。」頓了頓,輕聲道:「是大祭司與阿罌救了你。」
藍婧自醒來至今,滿心滿眼也只是沐槿衣而已,這時才想起來要拜謝大祭司活命之恩。又見唐小軟臉色蒼白地仰躺在一側,不禁蹙眉。「作法?她又中邪了?」上次唐小軟中邪情況危急,沐槿衣為了救她不惜以命換命,想到這裡藍婧微微不舒服,於是道:「槿槿,你還要顧她到幾時?這孩子身上……有秘密。」
沐槿衣沉默不語。
藍婧接了樹莓握在手中,望著沐槿衣平安無事地就在自己眼前,她心中終究是放鬆了下來。默默地吃了一棵樹莓,抬眼,望著沐槿衣微微一笑。
沐槿衣身上穿著的是唐小軟的一件外套,因為不太合身,領口處便尤其窄了一些。她面對著火光坐著,低頭時怕髮絲被火苗掠到,於是便將整片髮絲都撥到了身後。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動作,藍婧眼尖,陡然間便看到她雪白的頸子上赫然有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紅痕。她一驚,手裡拿著的樹莓一下子掉下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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