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連載】chapter21
單璽從待客間出來,徑自回到專用的房間。
房間門虛掩著,門口傭人正好退出來,碰到單璽便輕輕說:「宋小姐在裡面。」
單璽點了點頭,推開了門。靠窗的絨布沙發上,宋詞裹著毯子,正盯著窗外發獃。
泛白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身上,襯得她越發白皙動人,烏眉明眸,就彷彿是沐浴在聖光中的天使。
單璽放輕腳步走過去,手搭在她的肩上,問:「在想什麼?」
宋詞一愣,詫異:「你什麼時候來的。」
單璽從後面攬住她,彎下腰在她耳邊低吟:「我先問的,你先說。」
他的側臉與她肌膚相處,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上,宋詞怔了怔,看著他修長似白釉的手,忽地握上去。
她直接問:「單先生,你以後會和沈潔結婚嗎?」
身後單璽的身體明顯一僵,沉默幾秒后,他如實回答:「如果按照長輩的意願,我現在已經和她結婚。」
宋詞:「那按照你自己的意願呢?」
單璽鬆開手,繞到她跟前,挺拔如松的身體彎下腰湊近,挨著鼻尖,他認真嚴肅答道:「我會盡量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
宋詞沒再問他喜歡的人會是誰,垂下頭輕輕「嗯」一聲。
單璽微勾眉頭,像是對她的小媳婦狀很是滿意,低頭吻了上去。
——
下午,宋詞一個人在後花園閑逛。喝茶吃點心曬了會太陽,還是決定去找單璽。
傭人們都在一樓享受下午茶時間,宋詞自由自在地在房子里晃蕩。
房子實在太大,三條走廊互相交織,各處巴洛克式的裝飾風格大相徑庭,宋詞走了很久,被一個上鎖的雕花大門擋住去路。
她好奇查看,發現門上的鎖只是掛在上面做擺設,並沒有起到實際作用。門旁一個高腳幾桌,冒著熱氣的茶杯擱在上面,想來看守的人剛走沒多久。
宋詞輕輕推開門,側身滑進門內。
門裡是條冗長的走廊,空空蕩蕩,兩邊牆上掛著浮士德系列的畫像,鮮艷的顏色勾勒出魔鬼兇狠的模樣。
廊內明明沒有窗,卻隱隱有風吹來,深不見底的盡頭傳來機器咯吱咯吱運行的聲音。
宋詞有些害怕,腳步卻不自覺地往前挪。
要是單璽在就好了。她想起下午單璽吩咐的話,他說就算有事不要找他。她想了想,停下腳步,還是決定掏出手機打給他。
電話接通,嘀嗒一秒,悠揚的大提琴曲響起,是單璽的手機鈴聲。
這聲音從走廊盡頭的房間傳出,宋詞愣了半秒,還沒來得及確認,通話已被掐斷,隨即消失的,還有似有似無的大提琴曲。
宋詞握緊手機,之前單璽交待過他有事離開,要晚上才回古堡。落下手機忘帶了?
一步步走到盡頭,只有一間房。推拉門並未完全關上,留了一絲縫隙,足以讓人窺探室內的情形。
宋詞深呼一口氣,俯身湊上前。
七八位穿白大褂的人走來走去,正對門的位置擺著一台巨大的醫用儀器,精密儀器結構複雜,幾乎佔據了整個房間的三分之二。
單朝陽與沈潔站在後方,背著光,宋詞看不清他們的神情,只能從他們一動不動略顯僵硬的身體感知到一絲緊張。
正對著門的兩個醫生相對一視,看向單朝陽,單朝陽點點頭,示意同意。
醫生喊了聲:「開始。」
龐大的機器似巨人一般發出滋滋聲響,藍色的光茫幾乎照亮整個房間。伴隨其中的,還有男人痛苦至極的叫喊聲。
擋住一部分視野的醫生走開,門與機器相對的空間里,宋詞一抬頭,看到躺在儀器上的人是——單璽。
他的四肢被醫用帶牢牢綁住,身體各處貼滿金屬片,金屬片的那頭,長長的細管連著正方形的盒裝儀器。
藍光閃爍的每一秒,他的身體猶如魚般躍起,苦苦掙扎,顫慄抖擻。
對視的一瞬間,宋詞捂住嘴,瞳孔放大,幾乎要喊出聲。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這副模樣,絕望窒息,彷彿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被痛苦包圍,他看著她,卻又沒在看她,因為他的目光早已被疼痛填滿。
宋詞下意識倒退一步,痛楚飄蕩在空氣里,撲面而來,迅速感染全身。
好痛。
明明躺在上面的是他,她卻差點站不穩,扶著門想要潰逃。
原來他說的精神病院,是這樣。
宋詞轉身,晃蕩朝著鐵門走去。一直以來,在她心中強大冷峻無所不能的單先生,此刻正遭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他的樣子狼狽不堪,彷彿身在最深的地獄。
「宋詞。」身後有人叫住她。
——
沈潔倒了杯熱茶,推到宋詞跟前。
冬日暖陽,灑到臉上,完全不同與密室盡頭的陰冷,偶爾有風吹來,有地暖設備的花園上,花香四溢。
宋詞稍稍緩過勁,端起熱茶喝了一口,指尖觸到陶瓷杯傳來的熱度,暖意漸漸遍布全身。
沈潔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全銀老式煙盒,手指捏住一根長細的煙,瞥了眼宋詞,「介意我抽根煙嗎?」
宋詞搖頭,「不介意。」
她低頭吸煙的樣子優雅迷人,雙眸微斂,眉頭蹙起,這讓宋詞想起了畫上中世紀女伯爵的樣子。
隔著煙霧,沈潔輕啟薄唇。「剛才為什麼要逃走。」她的語氣不似問話,而是在承述一個意料之中的事實。
宋詞:「害怕。」
沈潔笑一聲,並未對她的回答感到意外。她緩緩吐出一圈煙霧,語氣輕快地像是在說一件歡樂的事。
「起初我也害怕。自我記事起,單璽就是我心中的神。當我看到我的神躺在病床上接受無休止的折磨時,我卻無能為力,那個時候,我就像你現在這樣,害怕又恐懼,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死去。」
她盯著宋詞捧杯的手,宋詞順著她的目光,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抖,杯中的水,幾乎快要灑來。
沈潔勾起嘴角,抽出手握住宋詞的手,「別怕,他會好起來的。」
她的安慰讓宋詞詫異,宋詞的心情稍微平穩一些,「謝謝。」
遠處山景秀麗,夕陽染紅雲霞。
沈潔點擊手機屏幕,倏地巴赫之曲響起,空氣里花香飄蕩,緩慢悠揚的音調將整個花園包圍,所有的煩惱與躁動彷彿在這刻停止。
宋詞愣住,這是單璽第一次帶她回家,第一次與她共舞時的。
沈潔彈了彈煙灰,動作優美高雅。
「我抽他喜歡的煙,穿他喜歡的衣,聽他喜歡的歌,我愛慕他的所有,只為有一天被他愛慕。宋小姐,你到底有何動人之處,竟會被他喜歡。」
宋詞微楞,「他沒有對我說過喜歡。」停了數秒,小心翼翼問:「他有喜歡過你嗎?」
沈潔搖頭,「沒有。」
她望著遠處出神的神情哀傷無奈,宋詞忽地起了同情之心。下意識想要出言安慰,話到嘴邊意識到對面坐著的,是要和她搶男人的人。
腦海中過了千遍,出口竟是簡單一句:「你找我來,還有事嗎?」
沈潔回過神看她,嘴角上揚:「你這樣冷冰冰說話的神情,倒跟他如出一轍。」
她捻掉煙頭,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剛才在密室,是我故意放你進去的。你也看見他那副模樣了,他的一切太過沉重,你背負不起。解決你父親的事情后,儘早離開他吧。」
宋詞放下茶杯,緩緩起身,「我要是不離開呢?」
沈潔笑著,從容不迫,氣勢逼人:「我守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絕對不會拱手讓人。我沈潔的字典里從來沒有公平競爭這四個字,只有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你做好心理準備。」
一番話嗆的宋詞又氣又惱。她比沈潔矮,為了不輸於人,索性一腳踩上木藤椅,瞬間高出一大截。
「我要不要離開,由他說了算。他是個神經病沒錯,我害怕他發病的樣子沒錯,我配不上他也沒錯,無論有多少種理由,我和他之間的事,都由不得第三人評判。」
她一口氣說完,呼出的白霧一團又一團。「辛苦你守他二十多年,從今往後,他的人生換我來守候......」
還沒話完,沈潔已經一鼻子指過來,譏誚:「真潑辣。」
宋詞緊皺眉頭,雙手叉腰,「他就喜歡我這樣又潑又辣的!」
沈潔笑著眨了眨眼,彷彿並未將她的一番壯志宣言放在眼裡,轉身離開。
宋詞鼓起腮幫子,從椅子上跳下。
——
古堡二樓,正對花園的位置,房間窗帘處,剛剛接受完治療的單璽扶著窗欞,身體虛弱,穿著灰藍色純棉睡衣,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宋詞的聲音喊得太大,房間挨得也近,她站在椅子上說的那些話,悉數傳到耳里。
單朝陽雙手抱拳,放在胸前。「啊,春天要來了,貓也開始叫了。」
旁邊人沒有動靜,難得沒有反駁單朝陽的嘲諷。
單朝陽回頭,看見單璽烏黑眉目,一雙眸子望著樓下的身影,如痴如醉。
每一次的治療都是死裡逃生,他明明虛弱得隨時都要倒下,偏偏此刻目光里的熠熠生輝卻像是初生的嬰兒。
「叔叔。」他轉過頭,「能幫我個忙嗎?」
——
晚餐時,宋詞並未看見單璽,吃完牛排回到房間,找傭人問單璽的行蹤。
傭人:「小單先生獨自一個人在房裡用餐。他的房間就在你隔壁。」
宋詞哦一聲,窩在沙發里百無聊賴地看電視。
她住的房間,裝修古典,牆上掛著幅莫奈的畫,也不知道是高仿還是真跡。地上鋪著阿拉伯地毯,看起來柔軟溫暖。
窗外狂風大作,樹叢婆娑作響,沙沙一片。因屋內窗戶緊閉,所以也聽不到什麼聲音,只隱隱望見樹枝搖曳,黑影晃動,有些滲人。
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懸在天花頂上,忽地閃了一下。宋詞下意識抬頭,心想燈不會要出故障吧?
水晶燈閃了幾下,屋子一明一暗,這樣來回幾下,啪地一下,燈熄掉就再沒有亮起來。
整個屋子陷入黑暗,牆上的液晶電視也隨之關掉,看來是停電了。
宋詞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還未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憑直覺朝門的方向喊了句:「有人在門外嗎?」
沒有人應答。
宋詞又大聲喊了幾句,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她從小就怕黑,更何況現在還是身在陌生環境。按理說,偌大的古堡應該會有傭人在走廊等候差遣,她剛剛進門時還看見有人在走廊巡夜。
才過了半個小時不到,人都到哪裡去了?
宋詞摸索著找到門,走出幾步,看見隔壁門裡發出微亮的光。
「單先生?」
她推開門,單璽正好轉過身來,手裡拿著燭台,正小心翼翼地護著微弱的燭光。
他舉燭朝她走去,柔和的燭光下,他的面容清冷白皙,高挺的鼻樑上金色邊框的眼鏡倒映著光。黑色西裝剪裁合體,襯得他越發挺拔修長。
看樣子剛剛換過衣服,準備出門。
宋詞盯著他的臉看,下午在密室里看到的痛苦神情消失殆盡,一點痕迹都沒留。他彷彿又恢復到了那個強大冷峻的單璽。
宋詞:「房子其他人似乎都不見了,我們要去找找嗎?」
單璽扶著燭台遞給她,示意她拿好。「不用,是我拜託叔叔帶他們離開的,沈潔有事先走了,現在整個房子,只剩下我們兩個。」
平日看過的古堡幽靈之類的故事瞬間冒上腦海,一想到空曠的古堡只有他們兩人,宋詞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一害怕,下意識地往單璽身邊靠。單璽拍口袋找手機,抬頭往窗外望,神情有些不安。
「單先生,為什麼要讓其他人離開啊。」
剛問完,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突如其來的光亮照亮整個房間,只那麼一瞬,便聽得「嘭」一聲,光亮碎成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煙花,在天空散開。
遠處有人在放煙花。
「該死的。」單璽喃喃一句,掏出手機動作僵住,一臉「計劃失敗」的深惡痛絕。
手機屏幕閃了閃,宋詞站在他後方,正好看見單朝陽的信息跳出來。
「一樓觀景台已備好玫瑰和美食,為了製造浪漫氣氛,房子將自動停電半小時。侄子,叔叔只能幫你到這了。」
單璽眼角一抽,修長的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打字。宋詞站在他身後,連忙躲開,假裝沒看見。
餘光卻瞥見他發的信息是——「你這個蠢貨,我們還沒走到觀景台,你想讓我摸黑滾下樓梯嗎!」
過了兩秒,屋子嘭地一下亮起,那頭的煙花也停下了——估計是想等他們走到觀景台重新開始。
單璽吹了蠟燭,面色不善帶著宋詞往觀景台快步走。
「想象你剛剛從房間里出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你的幻覺。」
他的語速很快,冷冷的,卻意外地帶著一絲羞愧。宋詞點點頭,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走到一半,房子忽地又黑了。宋詞站在單璽旁邊,幾乎能感受到他的怒氣滿得快要溢出來。
單朝陽的簡訊很快來了——「侄子,叔叔要告訴你件悲傷的事。叔叔手賤,剛剛按壞了遙控器,今晚都不會來電了......」
手機屏幕幾乎快要被單璽捏碎。
宋詞打哈哈:「要不我們回房間?那裡也能看煙花。」夜色太暗,蠟燭已經被吹熄,要是摸黑前行的話,說不定真會摔跤。
單璽愣了半晌,攙扶她,腳步緩慢,回了房間。
宋詞將門鎖好,生怕會有什麼殭屍鬼怪突然出現,步子一跌一跌走到窗邊。
單璽正好收起手機,將燭台放在窗邊。
像是算好了宋詞的步伐快慢,她到達窗邊的那一秒,遠處煙花升天開放,一朵朵碩大的花幾乎照亮整個天空,轉瞬化作千萬繁星,流光溢彩,盛大絕倫。
宋詞抬頭看著煙花,旁邊單璽看著她。
「好漂亮。」她笑著,「單先生,謝謝你。」
單璽一動不動,絲毫沒有移開哪怕半寸目光。「不用謝,反正我也想看。」
陸陸續續有煙火升上天,持續了約有半個小時。宋詞看得累了,揉了揉眼睛,單璽刻意挺了挺胸脯,示意讓她依靠。
宋詞想起下午他治療時的模樣,怕碰疼他,根本不敢往他身上湊。
「我回屋休息。」
單璽沒有強留,轉身窩進沙發。
燭光照耀下,他半隱在黑暗中的面容,清瘦俊朗,氣質凜然,獨自一人坐在角落,多了幾分不可接近的落寞。
單先生冷得真快。宋詞心裡想了句,摸索著回房間。
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小時,被窩仍然冰冰冷冷,沒有一絲暖意。宋詞掀了被子坐起來,發了一會呆,打電話給單璽。
電話很快接通。
他的聲音低沉清醇,沒有任何困意。「怎麼了?」
宋詞握著手機,支吾:「單先生,我睡不著,能......?」
話還沒有說完,單璽自顧自地說道:「你過來,我等你。」
——
宋詞坐在床邊,單璽舉著燭台將門反鎖,找了條毛毯蓋在她身上,圍得嚴嚴實實。
宋詞抽出雙手,「單先生,我今晚可以在這裡睡嗎,我有點怕.....」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可以。」
宋詞微愣,平時與他再怎麼親熱,他也從來沒有和她分享過房間,更別提一起過夜了。
單璽挨著她坐下,重新裹了條厚實的毯子。
宋詞沒有半點困意,問他:「單先生,要不我們來講些好玩的事吧?」
單璽看她一眼,「你想跟我討論對稱經濟學?」
宋詞:「......總有比經濟學更好玩的事......」
單璽沉思半秒,點頭道:「確實有,你轉過來,我們接吻。」
——
這是單璽第一次感受到挫敗的滋味。
宋詞歪著頭,「不要。」
現在她連呼口氣都怕傷著他的五臟六腑,經過那麼激烈的治療,想必現在還有後遺症。
那樣的疼痛她連看都不看,更何況是經歷一切的他呢。
單璽有些鬱悶,平時她都是貼著送過來,恨不得整個身子都趴他身上。今天真反常。
「親我。」
他不甘心,命令似的口吻,以為她會服軟,哪想宋詞裹著毛毯,挪得更遠。
他也挪著上前。兩坨毛團一前一後,在兩米大的床上挪來挪去。
宋詞停下來,喘著氣:「你身體虛弱,不能親熱。」
單璽面部一抽,「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宋詞紅了臉,「......不是......接個吻而已,要用到什麼能力......」
話剛說完,旁邊倏地閃過一陣風,回頭看單璽已經抽掉身上的毛毯,準備朝她撲來。
宋詞閃躲,及時避開了他的進攻。滾到床的另一邊,她攏緊身上的毛毯,,語重心長:「你下午剛做過治療,得靜養,不宜運動。」
話出口,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單璽愣住,揚起細長的眸子,「你知道了?」他接著問:「怎麼知道的,知道多少?」
宋詞以為他問的是下午密室的事,老實答道:「我親眼看見的,沒看到多少,大概一分鐘,就你躺上面接受治療的樣子,我也沒有看得很清楚。」
最後半句說了謊話。像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想來是不願被人知道那種痛苦不堪的模樣。
單璽看著她眼神閃躲的樣子,瞬間瞭然。如果沒看見多少,她怎麼會連碰都不敢碰他?
兩人沉默片刻。
忽然,單璽起身從床上踩過去,走到窗邊吹掉蠟燭。
整個房間在黑暗中沉淪。
宋詞下意識拿起手機,準備打開自帶的發光軟體。
「不要動。」
宋詞放下手機,靠著聽覺,感受他從床邊一步步靠近。
黑暗中,他的手溫暖有力,握上了她的手腕。肌膚相觸之處,冰暖交加,他的體溫很快蓋過她的。
衣料窸窣。他指引她的手,慢慢觸上了什麼,線條硬朗,觸手和暖,「砰砰」跳著。
是他的胸膛。準確來說,是他裸著的上半身。
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能從混亂的溫熱氣息中猜想他的面容。
她的手從下至上,一點點,跟隨著他的引導,溫柔而小心地感受他的身體。
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他沒有受傷,他健康有力,足以勝任她的吻。
——
她躺在他的左側,被他抱在懷中。大床上,兩人的姿勢既曖昧又自然,她勾著單璽的脖子,像極了那天晚上他因氣憤而壓在她身上索吻時候的情景。
這是這一次,他沒有將她推開。
「宋詞,你再說一遍。」
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撫上她的鬢角,目光迷離,動作輕柔。
「說什麼。」她溫柔吻了吻他的額頭,被他摟住腰:「說剛才說過的話。」
可她剛才一言未發。宋詞低下頭,吻他的下巴,他的臉頰,他的眼睛,她聽見他嗡嗡的聲音有些沙啞:「剛才,你明明說喜歡我啊。」
宋詞沒有停下動作,她的身體已被燒得火熱。
忽然單璽一個翻挺,將她壓在身下。
他微閉著眼,彷彿醉酒的人,嘴裡迷迷糊糊喊著:「聽不見......你再說一遍......」
宋詞終於意識到他的不對勁,伸手捧住單璽的臉,輕輕喚:「單先生?」
這一刻,他又彷彿清醒過來,「不要叫單先生,叫我單璽。」
宋詞微愣,張開嘴,喊他:「單璽。」
「說。」
簡潔一個字,宋詞幾乎當即瞭然。在緩緩升溫的*中,在生生不息的渴望中,她對他說出那句反覆練習了千百遍的告白。
「單璽,我喜歡你。」
——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幻聽症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沒有嘈雜的機器聲,沒有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沒有洶湧而來的吵鬧聲,他的耳邊,只有她甜美清冽的聲音。
——「單璽你真好。」
——「單璽我想你。」
——「單璽我喜歡你。」
她說喜歡,不是愛。但沒關係,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將她的喜歡變成愛。
而現在,光是聽著這份喜歡,他已經心動難耐。
單璽憑直覺在空氣里摸索,所碰之處皆是溫軟細嫩的肌膚。想著她白嫩的*,滿目全是她愛慕的眼神。
幻境與現實他辨不出,只能在滾燙的身體上,感覺到她的親吻,眼淚以及喘息。
他張嘴,情/欲呼之而出,「你哭什麼?」
惶惶有個聲音傳來,衝破他耳旁滿滿的幻聽,細碎微小:「因為痛啊。」
他沒有停下,軟軟糯糯的聲音彷彿挑起他所有的熱情,他加大力道,一遍又一遍索取更多的歡愉。
在*與快樂的頂端,他用盡全力,用全部的歡喜灌輸她的身體。
——
晨曦的陽光照進房間,屋子裡響起一陣陣腳步聲。正下方的花園裡,隨主人歸來的傭人們忙著整理昨晚被風吹壞的植物。
單璽醒來,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站立的宋詞。
「嗨,我的男人。」
單璽一動,有些酸疼,垂下目光,赤/裸的身體上密密麻麻布滿抓痕和淤青。
他皺眉,疑惑地看向宋詞,似乎在等著她給出解釋。
宋詞放下手裡的兩套傭人服,彎下腰,扯開衣領,上面道道吻痕,觸目驚心。
「單先生,你記憶不會這樣差吧,這可都是你的傑作。」她停了停,聳聳肩,指著單璽身體:「作為回應,我當然不會示弱。」
單璽直起上半身,晃了晃腦袋,昨晚的零散畫面浮現腦海。
宋詞遲疑,漸漸斂起臉上的笑意,試探性地問:「你不會什麼都記不得吧?」
單璽沒說話。
半晌,宋詞氣憤摔了手裡的衣服,轉身離開。才踏出一步,細腰被人摟住,倏地往床上絆倒。
他眯著眼,眸中笑意盎然,「我確實記不太清了。」
宋詞捶他。
單璽捏住她的粉拳,「正好我有起床氣,趁這個機會,你重新演示一遍昨晚的情況。」
宋詞剛要反駁,轉瞬被堵住嘴。
——
長方形餐桌上。
單朝陽翻了翻白眼,看著餐桌旁剛剛入座的兩人,對昨晚的情況一目了然,嘆道:「不要刺激我這個老人家好嗎,聽沒聽過那句話——愛護單身狗,人人有責。」
經過一天的相處,宋詞不再那麼拘束,加上單朝陽為人和善,她很快就松下防備:「單叔叔,你喜歡什麼樣的,回頭我給你介紹。」
單朝陽:「我喜歡你這樣的。」
「哐當」一聲,高腳杯重重摔到桌上,單璽眼神鋒利看了過去。單朝陽攤開手,「好啦,開個玩笑。」
說完,他雙手撐下巴,竟然認真思考起來。
「我喜歡的人,頭髮要是微卷的棕發,笑起來有梨渦,眼睛烏黑透亮,睫毛又長又濃,皮膚要白,身形瘦高,但最好比我矮一個頭,這樣擁抱的時候才能全部攬進懷裡。」
宋詞認真記下,旁邊單璽打斷她:「像他這樣挑剔的老男人,註定孤獨終老。別費心了,免得自取其辱。」
單朝陽嘿嘿地笑,像是默認單璽的毒舌。
廳前傭人提著行李箱,「沈小姐辦完事回來了。」
沈潔風風火火走進來,宋詞抬頭,看著沈潔,忽然想起什麼,脫口而出:「單叔叔,你說的理想型,和沈小姐很像?」
眾人愣住。
單朝陽尷尬笑了笑:「像她這種乳臭未乾的丫頭,怎能入得我的法眼?快吃早餐,不然都涼了。」
宋詞自覺說錯話,低頭猛啃三明治。
沈潔趕回來,為的就是盯住宋詞。這才剛進屋,莫名其妙就被帶進話題中心,雖然單朝陽有心結束這個話題,但她仍舊問了句:「什麼理想型,你們在說什麼?」
單璽自然不會解說,遞了杯牛奶到宋詞手邊,自顧自地吃早餐。
沈潔看著的目光是單璽,最後回應她的卻是單朝陽。他一五一十地將剛才的話解釋一遍。
聽完后沈潔「哦」一聲,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說:「要我真是單叔叔的理想型,倒也不錯,畢竟叔侄親戚,審美也不會相差很多。」
宋詞瞥了眼單朝陽,見他臉色不善,雖然只一瞬的功夫,但也足夠看得清清楚楚。
早餐后,單朝陽提議打紙牌,點名不許單璽參加。
宋詞好奇:「單叔叔為什麼不讓你加入?」
單璽走到她旁邊坐好,手裡捧著一杯熱牛奶,攤開一本厚厚的經濟論學,頭也不回:「因為他每次輸給我。」
他們用馬卡龍餅乾代替籌碼。單朝陽和沈潔配合得好,每次都坑宋詞,眼見宋詞桌前的馬卡龍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一個嫩綠色的。
旁邊單璽實在看不過去,合上書,指著桌上的牌說:「洗牌,再來。」
半個小時之後,宋詞面前的馬卡龍滿滿疊起,堆成一座小山。她心滿意足地開吃,對面沈潔和單朝陽輸得精光,連餅乾渣都沒留下。
單朝陽:「不算,你犯規,說好不許參加的!」
單璽站起身,「我沒參加,我只是給出指導性意見。」他拉起宋詞,往樓上帶:「好了,我要準備去睡回籠覺,別打擾我。」
宋詞啃著馬卡龍,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悄悄問:「單叔叔是不是對沈潔有意思啊?」
單璽大手一撈,將她提進房間,「八卦。」
——
四天的治療很快結束,除了第一天宋詞偷偷摸摸之外,餘下的三天,徵得單璽的同意后,她大大方方地踏進密室,陪他一起治療。
愛人之間,將彼此最脆弱扭曲的一面展示出來,才算是真正包容了彼此。
臨走前,單朝陽與宋詞互換聯繫方式,念叨:「你記得給我介紹對象啊。」
上飛機時,單璽接了個電話,又返回去叫住單朝陽。兩人說了許久,最終單璽的神情明顯一松。
宋詞離得遠,只略微聽見單朝陽拍著單璽的肩說了些「放心」「不用慌張」之類的話。
她垂下頭琢磨,想不出他究竟會為什麼事慌張。
想了許久,索性拋開念頭。機翼哄哄作響,亦如來時的旅途,沿途景色秀麗宏偉,風聲呼呼追趕。
來時她是滿心焦慮的少女,去時她是身披盔甲的戰士,惟願從今以後,與他並肩而行,不做軟肋,不負初心,相親相愛,長長久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