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 發

第二章 病 發

恰縫春時,江北山野,鬱鬱蔥蔥。

官道旁偶爾巧遇的滿樹芳菲,也是無人觀賞,或是空留枝頭,或是寂寞凋零,而答答的馬蹄,由南向北,驚起一路鳥鳴……

雖已快是陽春三月,然而霽江以北的地方尤是春寒料峭,連日來的蒙蒙煙雨更是憑添了幾分寒意。馬車內的婆子輕放下一角轎簾,轉身往火盆內又添了幾塊銀碳,看看踏內靜卧的身影,輕聲嘆了口氣。

這次發病已經是第四天了,娘子尚未醒來!

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頭痛、健忘、昏迷,詢醫問葯了近一年,病情時好時壞,最近的發作卻是頻繁了許多,加上這次,這個月就是第三次發病了!

難道自己擅自主張終是錯了?亦或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預言?婆子望著燒得正旺的碳火,陷入了深思……

「塵素婆婆,娘子的蜂蜜枇杷露好了。」丫頭半香小心地掀開棉布轎簾進入車內,嬌俏的臉上笑意盈盈。

「小點聲。」被喚作塵素的婆子回頭看了眼小聲叮囑道,接過青花描金細口壺輕放到碳火爐子旁的雕花紅木茶几上溫著。

半香俏皮地吐吐舌頭,望了眼踏內平卧不動的身影,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下來。

「婆婆,這次都四天了,娘子怎麼還不醒來?」

「哎,娘子能在到家前醒來便好了。」塵素又看了看那越發清瘦的女子,嘆了嘆氣。

「那,那岑州蘇家真的是咱娘子家嗎?」一聽到「到家」二字,半香頓時兩眼放光,趕忙追問道。

「咳咳,咳咳……」此時踏內連續的咳嗽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呀,娘子,娘子你可醒了!」半香趕忙半扶起女子,輕拍著後背給她順順氣。

「娘子,這是新蒸的蜂蜜枇杷露,溫好了,你喝點潤潤喉。」塵素倒了半盞茶湯,卻並沒有直接遞給女子,而是拿起一旁的銀質小湯勺準備喂著她喝。

面前的女子,雖是半倚靠在半香身上,依舊是一襲青色紗衣,卻是膚若凝脂、眉目如畫,萬縷青絲傾瀉而下,甚是清麗絕俗!

可是再細看這女子,丹鳳雙眼,睫毛纖長卷翹,而那雙眼睛,宛若秋水,若寒星,若寶珠,只是那白仁甚小,黑仁甚大,空落落的,總像是缺少點什麼,彷彿她是在看你,卻又不是在看你!

此時此刻,半香就有這種感覺,總覺著娘子雙目美則美已,卻是越發獃滯無神!

「這……這,你……你們?」女子一手輕推開送過來的蜂蜜羹,雙眼緩緩地轉動一圈,望向著丫頭,似乎想了好久,才吃力地吐出這幾個字,卻不想發出的聲音如此沙啞生澀。

端著茶盞的塵素婆子心中一涼,正欲開口詢問,半摟著娘子的半香卻已經搶先一步。

「呀,娘子又忘了是不是?」她看著女子茫然的神色,俏皮一笑。

「好吧,我再說一遍,娘子記牢了,明日我可要考問的哦!」女子聽到這裡,不由得皺起額眉。

「半香,不得胡鬧!」塵素話雖如此,可剛看到娘子蹙眉心內甚是歡喜,會蹙眉了,有了表情又有了變化,看來比之前還是好了些!

「哦,我知道了婆婆!」半香丫頭小嘴半撅著道。

「娘子,我呢,是半香,你的貼——身小丫頭。這是塵素婆婆。」她指著前面的婆子道。

「娘子你呀,最近才知道,你竟是岑州蘇家三房獨女蘇牧梨,也就是已故的蘇長風大將軍的女兒。」她說道這裡,臉上洋溢著喜悅與興奮,彷彿這是件很令人驕傲高興的事!

相較於數日前的荒山野嶺,粗茶淡飯,這的確是件大好事!

如今寬敞大氣的馬車,雕花鑲金的紅木軟踏,青花細瓷燙金茶盞,還有那滿滿一盒的景泰蘭寶石頭飾,連這碳火爐子都是磙邊碎銀的。

塵素垂下環視周邊的雙眼,再看看踏上神色痴獃的青衣女子,輕嘆了口氣。

娘子這娘家想必是極好的,只是不知道往後的日子好不好過了……

「娘子,那日你可厲害了,嗖地一下,數十根銀針便扎入劉婆子頭上,奴婢瞧著,那日你手一揮的動作做得比前幾次流暢漂亮多了!」半香比手畫腳的說道,她因著興奮,雙眼亮晶晶的。

而半坐於踏前的女子沒有絲毫反應,連眼睛都沒有動一下。

「娘子,你不知道,那些百姓都說你是神仙下凡,菩薩顯靈,後來一個一個還對著我們拜上了,現在,估計全霽州縣的百姓都知道有一個神仙娘子,菩薩顯靈,妙手回春啦!」

半香越說越興奮,看看眼前的娘子,卻仍然是空洞的眼神,木訥的神色,還是沒有反應!

「娘子,你當時沒看到,周知縣的神情最有意思了,特別是在看到劉婆子醒來時,嘴巴張大得可以活吞下一個雞蛋了!」半香使勁的張大嘴巴,努力模仿著當時周知縣震驚不已的表情。

「娘子是不是又忘了周知縣?就是後來說您是岑州蘇家蘇長風將軍女兒的那個,還給咱們看了尋人告示,原來娘子娘家一直在尋找您呢,那塊巴掌大的面紗竟是將軍夫人遺物吶!」她瞅著眼前女子,一個勁地說道。

可軟榻上的青衣女子,盯著身前額前已是微汗的丫頭,神色卻還是沒有變化!!

半香面上閃過一絲痛苦。

哎,逗娘子開心怎麼就這麼難呢!

因著塵素婆婆說,上次娘子聽她說話時皺了眉有了神色變化,說明病情有了起色,囑咐她多與娘子說笑,可今日她如此賣力表演卻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娘子,你動動眼,彎彎嘴吧,你就是哭一個,也比你現在一點反應都沒有要強啊!

她無聲嘆氣,心中卻是有苦難言。

沒辦法了,看來只能教娘子發音了。

說起來,這蘇娘子甚是可憐!生來就是啞巴女,雖是能聽會寫,聰慧至極,卻是怎麼醫治都說不出支言片語,自小又無父無母的,只有塵素婆子一直守在身旁悉心照料,後來,因緣際會又得了這年歲相差無幾的小丫頭半香,身邊才熱鬧許多。

一年前,因著一場高熱后,她便開始犯病,健忘,昏睡,痴獃,有時甚至可以說是判若兩人!不過在學語方面卻是大有改善!不知道她是打哪學來的,觸摸說話人的喉嚨和盯著其唇齒變化可以慢慢學著發音,雖然起效慢,但比之前只知道「啊啊」的單發音,她現在已經可以說些常見單音字!

想到第一次娘子莫名其妙地把手探到婆婆脖頸處時,特別是看到婆婆瞪得像兩個燈籠似的雙眼,半香不由得偷笑,婆婆那麼沉穩的人也會有這種表情,真是難得。到如今啊,學著發音都成了娘子唯一會有神色變化的事了,或者可以說娘子感興趣的事。

「半——香,香——香——」丫頭跪坐在踏前清楚、緩慢的發音,而蘇娘子邊觸摸著小丫頭的喉嚨,邊盯著發音時她的口舌唇齒活動,依葫蘆畫瓢似的嘗試著。

「欽——欽——」

「不對,不對,娘子,是香——」半香搖搖頭,「來,看著我啊,香——香——」她指著自己的嘴巴,繼續耐心地教著。

額前滲出的細密汗水印濕了兩鬢的青絲,可蘇牧梨卻並未察覺,口舌又動動,張了張口,「欽——」。

「哎,娘子,你怎麼就是學不會我的名號呢,不會只記下了慕容欽公子吧?」半香無力地一翻白眼,拍拍腦門,連連唉聲嘆氣。

蘇牧梨一聽到這幾個字眼,眼中偌大的黑仁珠子似乎有一剎那的晃動,便不經意地脫口而出「慕——慕容——欽」。

「在下複姓慕容,單名一個欽字」,眼前又浮現出那個熟悉的身影,「來,我教你,慕——容——欽」,身著白衣的男子,笑容淺淺,一字一字的反覆教著眼前盯著他一臉茫然若失的女子。

那時,恰是初夏午後,稀稀落落的陽光從背面折射到他一襲廣袖白衣上,周身便隱隱透露著淡淡的熒光,若有似無,稱得那溫柔似水的雙眼更加暖人!

「娘子,你記住了?」

「你叫什麼呢?」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你是誰?」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那輕輕柔柔的詢問聲。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是誰——

突然,眼前白衣男子的身影蒸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面目猙獰的臉,沾滿鮮血的雙手死死地卡住已是面色脹紅,嘴唇烏紫的女子,大聲吼道:「你是誰,說,是誰——」

「啊——啊,救,救——救命!」

蘇牧梨獃滯的雙眸突然噴湧出濃濃的恐懼,只見她雙手緊抱住頭,無力地滑下軟踏跪蹲下來,渾身顫抖,嘴裡不停地胡亂囈語!

「怎麼了,娘子,娘子!」

半香趕忙撲過去抱住顫抖著的嬌弱女子,對著轎簾口大聲喊道:「婆婆,婆婆,快來啊!快來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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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噬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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