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 家
第四章回家
岑州位於霽江以北,背靠楚天山脈,雖與霽州僅一水之隔,可這一路上走走停停,竟也是耗時半月有餘,讓人歡喜的是岑州城就在眼前了!
「娘子,娘子,快看,那棟樓好高啊,足足有五層吶!」半香指著江邊風格別緻的高樓,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蘇牧梨沿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繞有興緻地點了點頭。
頓時,小丫頭盯著娘子略顯緊張的面上喜出望外,興奮的幾乎完全挑開棉布轎簾,一個勁地說著這個鋪子漂亮那個酒樓大氣,連街邊只顧得看上一眼的糖面泥人,都被描述得天花亂墜,最後央求著一定要來街上轉轉。
塵素婆子笑著搖了搖頭,小孩子心性啊!
也不怪這半香丫頭如此興奮,一來,她們久居山野,平日里雖吃穿不愁,可哪見過這麼漂亮熱鬧的景象;二來,這岑州城也的確是繁華,素有「北帝都南岑州」的說法!
想著十數年前來此地時,這街道怕只有如今的一半寬,城裡的規模也遠沒有現在大,更別提街道兩旁琳琅滿目的吃食物品了。那時的道上,熙熙攘攘的難得有如此熱鬧的時候!可那時的王家娘子卻是最愛熱鬧的,總吵著鬧著要上街,可惜,最終也沒有留在這片令她又愛又恨的地方。
想到這,塵素婆子急急背過臉,用娟帕擦擦眼角,苦笑無聲。
現如今故地重遊,當真是物也非,人也非啊!
再看看對側好奇地盯著轎外熱鬧的女子,婆子內心深處的酸澀才慢慢淡去,取而待之是慶幸與欣慰。
那日,在張家村到處尋醫問葯的場景仍是歷歷在目!
當時只有她最清楚娘子的病有多兇險,有一陣甚至連脈搏都探不到了,既沒有平日里發病時的大汗淋漓,也沒有驚恐夢囈,娘子躺在那裡毫無生氣,當真和死人無甚區別!她才不得不緊急告知公子動用禁術!如若當時再舉棋不定,慢了哪怕是半個時辰,恐怕長風將軍獨留的這點子骨血早就沒了,現如今想來都是后怕!
令人欣慰的是,娘子恢復得遠比想象中要快,經過她這半月余來的悉心照料,如今娘子可比之前好多了!
雖然現在初看娘子還是有幾分獃滯,可再不是之前的神色全無,特別是那雙眼睛,咋一看還有幾分靈動吶!還有學語發音上,那是大大的進步!如今啊,咱娘子可是能夠流暢的喚出那些個簡單稱謂了,這是十四年來從未有過的奇迹!對,這真是奇迹!思及此,婆子細紋滿布的臉上,笑意更深了。
這往後的日子,定會越來越好咯!
可當馬車停在甚是寬大闊氣的將軍府時,塵素臉上的笑意卻沒了。
這……這不是將軍府大門啊,怎麼沒見那兩頭足足有三來個壯漢那麼高的青石大獅子?
她挑起轎簾,抬頭又細看了看有些舊的匾額,努力回想了想,這……這分明是將軍府後門!!
怎能如此!
她家娘子,可是蘇長風將軍的獨女,正正經經的豪門閨秀,怎麼連個正門都不得進?
半香也是好奇的探出半個身子,想來戲文子里娘子回家,都是一大群丫頭、僕婦迎接的,怎麼馬車都停了這麼久了,卻仍不見任何動靜?
「婆婆,這是怎麼了?」看到塵素緊蹙著的眉頭,她小心地問道。
「沒事,你先在車上守著娘子,我去前頭打聽打聽。」塵素婆子邊說邊扶著慢慢下了馬車。
此刻,高坐馬上的官爺也是一臉納悶!你說這大戶人家,好不容易找著的正經娘子歸家,偏偏放著莊重、闊氣的大門不走,讓個愣頭愣腦的小廝帶著繞了半天,帶到半舊不新又狹小簡陋的後門,這還不說,到了這麼久了,既沒有半個迎接的下人,連那後門都是緊閉著的!還有帶路小廝,你馬車還沒停穩,他早已一溜煙的跑遠了!
這……真是那南方一代的豪門旺族——將軍府蘇家??
或者是他們不知道今日蘇娘子歸家??
不對,他昨日已叫下手提前來通知了的,不可能不知。
那……那就是……
不待那官爺反覆思量,塵素婆婆穩步走上門前,仔細扶了扶頭上桃木素簪,深吸口氣,輕輕地敲了三下這紅漆半舊的房門。
「誰啊,這一大早的!」裡頭傳來個不耐煩的聲音。
「是霽州……」
「先等著!」
不待她說完,裡頭又響起一聲話語,只是這聲音帶著十足十的不耐煩,在早春的清晨顯得尤為突兀。
前頭官爺聽到回話,臉上閃過驚訝。
而轎中的半香頭聽到這聲答話,更是攪緊了手中新繡的五瓣桃花的娟帕,看了看娘子清瘦的背影,瞬時眼圈便紅了!
這……這也太欺負人了!!
此時,將軍府正堂內的老爺夫人們齊聚一堂!
左下手的陳氏,緩緩放下手中上好的五彩茶盞,看了看大老爺黑沉沉的面色,心中更是煩悶!從昨兒個接到消息到現在,她是吃不香睡不著的,如今連眼睛都熬紅了。
你說這人都消失十多年了,怎麼說找就找著了?更讓她想不明白的是,他們最近並沒有弄什麼尋人告示啊,就是找這小蹄子,想想也是十多年前她才失蹤那會,也不過是派的他們府里的親信,暗地裡打聽來著,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尋找,這是哪家子多管閑事弄啥尋人啟事呢?
難道,又是那不安生的二房?
陳氏想到這,抬了抬細細的柳葉眉,看著二房尤氏若無其事的喝著茶湯,輕垂的妖媚鳳眼裡,滿是遮都遮不住的幸災樂禍。
就知道府里這些個沒臉沒皮的事,鐵定跟二房脫不了關係!這麼多年來,他們哪頭哪回不是跟咱們長房對著來?一想到這裡,陳氏就不由得狠狠剜了尤氏一眼。
卻不想看似老實喝茶的尤氏,餘光全放在咬牙切齒的陳氏身上。
「大嫂,您今兒個老看著我幹啥?」尤氏輕放下手中茶盞,對著陳氏含嬌帶笑的問,偏偏這嬌嗔的聲音不輕不重的,卻恰若其分地落入了在場諸位的耳中。
陳氏剛緩下來的嘴角頓時僵住,轉頭看了看老爺更加鐵青的臉,不由得尷尬的咳了兩聲,心裡暗罵一聲「狐媚」,嘴裡卻不得不笑著說道,「弟妹今日這珍珠琉璃絹花,好生精巧別緻,想來是帝都藏珠閣的新品了!」
「哦,這絹花呀,哪裡能是那藏珠閣的東西,只不過是前兒個姐姐託人捎來的小玩意,嫂嫂若是喜歡,等會我挑幾樣更好的給您送去!」
尤氏伸手輕輕扶了扶鬢角的絹花,隨著她纖纖玉手輕浮緩慢的動作,陳氏的面色更為難看。
不就是有個姐姐入宮當了個小小的常在嗎?有什麼好囂張的,隔三差五的提,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到底是小門小戶出身,瞧那輕浮樣!
陳氏輕笑出聲,正準備著反唇相譏,卻見院里的婆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怎麼了這是,慌慌張張地成何體統!」陳氏歷語相斥。
尤氏聽此,臉上的嬌笑到底是掛不住了,鳳眼一橫,那狠厲勁兒就顯露了出來!
自知失了禮數的婆子,趕忙跪下求饒,「老爺太太恕罪啊!前頭稟報說縣老爺來道賀,老奴就急趕著來了!」
「什麼?道賀?」
上頭陰沉著臉,半天未至一詞的長房老爺蹙著眉問道。
婆子略略抬頭看了眼尤氏疑惑的眼神,壓低著聲音道:「說是,說是賀喜老爺找到了將軍的骨血。」
「胡說!什麼骨血!」
蘇家大老爺氣急著站起身來,因著急了點,那寬大的暗紋刺金袖口便帶翻了旁邊的茶盞,「哐啷」一聲,上等的五彩細瓷便立馬裂成數塊。
「老爺」,陳氏趕忙也站起來,細細瞅了瞅丈夫,小心著喊到。
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二房老爺連連打了打哈欠,漫不經心地道,「大哥,依小弟看來,還是先把那女子接進來再說。」
陳氏和尤氏都不約而同向他看來。
「不論她是不是三弟骨血,一直晾在門外倒是叫人笑話,接進來再細細查問,不就明白了?」二老爺端起手邊的茶湯,輕吹了吹,竟悠然自得地喝了起來。
這人都到家門口了,再來追究是真是假,這不是鬧笑話嗎?
「老爺,要不……要不還是先接進來再說吧,縣老爺還在前堂等著呢!」
陳氏也不想接那蹄子進府,可如今縣太爺都上門道賀來了,難道一直晾在外頭?這不是明擺著叫人看笑話嗎?就算他們是將軍府,可人家是地頭蛇,到底還是不能怠慢的!
「那就弄進來好生看著!」大老爺瞟了眼那正在喝茶的老二,一甩衣袖,轉身急急往前堂走去……
再說這後院門口,已經等了近半個時辰的塵素婆婆終究是耐不住了,抬了抬手,正準備再次敲門,卻不想一直緊閉著的府門「吱呀」一聲開了。
還沒待她緩過神,內里一下子湧出五六個穿紅著綠的丫頭婆子,而為首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媳婦子,看其穿戴就知道是半個管事的,對著群腳步匆匆的奴僕道:「快快,把娘子的行李都搬去西楓苑,你們兩個趕緊地扶娘子進府!」
「這……這怎麼讓我家娘子從後門進呢?」馬車上的半香忙急急地喊到,看到一大群的下人問也不問一聲,一個個就爭著搶著搬起那些行李掉頭往裡走,她很是惱火。
「呦,這想必就是娘子的貼身侍女了,真是鄉野下人,好生不懂規矩!」
「你!」半香氣得臉色通紅,偏生不又知道如何答話,就差跺腳了。
「半香,不得無禮!」塵素婆婆走近馬車,提了提神,回望著一臉高傲的媳婦子。
那媳婦子也是毫不客氣大打量一圈眼前莊重沉穩的塵素,心中暗暗一驚,面上卻是哂笑出聲,繼續高聲說道:「今兒個,這岑州的縣老爺要來咱府里喝茶,大門——不得空!」
「還不趕緊的,凍著了娘子該當何罪!」
她不顧半香半攔著的轎簾,正準備鑽進車裡,不想車裡頭一直沒有任何動靜的女子,卻是一把掀起轎簾。
女子素色青衣面紗遮臉,僅露出的黑仁甚大的雙眼,恰巧正對著得意的媳婦子,許是等得久了正在氣頭上,平日里猶如枯井一般的雙眸,此刻卻是目似劍光,凌厲兇狠,彷彿如一把厲劍般迎面射來!
媳婦子嚇得「哎呦」一聲,情不自禁地軟趴了下去,面色霎時蒼白,背冒冷汗。
「娘子,請……請下暖轎。」再一開口,卻是恭敬許多。
旁邊正忙碌的丫頭婆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一臉驚訝的看著馬車前矮下大半個身子的陳家媳婦。
半香得意地回頭瞪了眼沒出息的下人,和塵素婆婆小心攙扶著娘子不緊不慢地進了偌大的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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