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京都的日子彷彿過得比別處更急促許多,待林銘玉走訪親友,盤點田莊產業妥當,已過了七八日。恰逢林海休沐,父子二人用過早點,便商量著再往賈府走一遭。
這是林銘玉回京之後,第二次拜訪賈府。先一時去,賈母身體不太爽利,林銘玉請安之後也沒有多留,便是連賈赦賈政等人也未見得。林銘玉只當走了個過場,但礙於對方頂著長輩的名義,他作為小輩,是該多走動走動。
京都中關於賈寶玉的留言已經漸漸被遺忘,取而代之的,便是新近流行起來的童話故事集,上層名流之中,人人以得到這樣一本尚書局親自刊印的書籍為榮,坊間更是已經悄然興起一股仿造之潮。
林銘玉得了一本,裝幀精美,更有朝中御用畫師根據他的要求畫出來的卡通插圖,絕對是一件能吸引小孩兒的神器。便是林海拿到樣本,也不由得捧著讀了半夜,難得的再收留林銘玉在他床上,與他同榻而眠。
林海的滿意不言自明。
林銘玉三字突然就在京都中風行起來,上門來結交的公子少爺們,都要踩破門檻了。不僅如此,他的新搭檔,趙三小姐,幾乎是立刻就發現了這其中的商機。當然,她不敢與尚書局爭利,去發行書刊,卻悄悄收購了一家繡房,讓林銘玉把更多的卡通形象畫出來,做成布偶來賣。
成品出來的時候,連素來端莊大方,氣度不凡的雲華郡主也滿眼星星的抱著布偶愛不釋手,杜淑惠更是忍不住小小的尖叫了一聲,林銘玉便能想到,這個買賣會為他賺入多少銀子。趙潤兒真是個天生的經商材料。
說來話長,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從林府到賈府的距離。管家林聰遞了拜帖上去,馬車被從角門引入。
賈赦賈政在外院里便迎著了,見到林海,齊齊拱手:「如海來了,快快有情,老太太一大早便念著了。」
林銘玉便上去行禮,賈政難得的誇了他幾句,「銘哥兒可揚名了,如今整個京都都知道銘哥兒所寫的童話故事,陸老大人還托我來問,這書可有下冊,他那孫兒最是喜愛呢。如海,銘哥兒有此造化,你可就寬心了。」
林如海淡淡一笑,「二哥過獎了,小孩子家家,偶然有所得,寫著玩玩罷了。怎比得上寶玉,宮中多番誇讚。還是正經做學問,博個出身,如你我這樣的家室才是臉上有光啊。」
賈赦「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銘哥兒與寶玉怎的相同?如海你堂堂探花郎,就是你那個侄兒林銳,在你指點下,輕輕鬆鬆又是一個探花郎入手,我看銘哥兒的前途亮堂得很。俗話說得好『虎父無犬子』嘛。」
賈政的臉色一僵,笑容也帶著幾許尷尬,忙說道:「來來來,如海快先去內院吧,老太太可等急了。」
賈母的氣色看著便知道並無大礙,其實上回來,林銘玉便沒看出她哪裡不爽利,在他看來,這只是一個低調等風頭過去的借口罷了。如今,京都的消遣不再關注到賈寶玉上頭,老太太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太的房裡,林銘玉還見著了迎春、惜春姐妹。迎春看著還是低眉順目,然而神色中總有一股揮之不去陰鬱神色,瞧著更不討喜。惜春倒是年幼,然而林銘玉深知這位姑娘也不若面上那樣天真無邪,該冷酷的時候,可半點兒也不落下姓賈的本性。
老太太與林如海說起了家常,捎帶兒眼看到林銘玉在一旁閑坐著,便招招手笑道:「銘哥兒,快來讓外祖母瞧瞧。」
林銘玉心中不樂意,卻不會表現在臉上,依言站在她面前,規矩地行了禮。
賈母拉著他的手,想把他順手兒圈在懷裡,卻不知林銘玉好似並不知情似的,站得筆直,賈母這拉的勁兒沒用動到他分毫。賈母是什麼心眼兒,當即便放鬆了胳膊神情,只是牽著他的手,愛憐地摩挲著,滿是慈愛道:「可憐見兒的,好好個玉雕的人兒,在外頭吹風露宿的,受苦了吧。何苦來哉?如海,我可得要多句嘴,銘哥兒也不算小了,你做父親的,可得為自己的孩兒打算。如今宮中那些尊貴的皇子皇孫們,哪個兒身邊不缺一個這樣的人兒。他大姐姐還常跟我說,瞧著合適的,便要在皇後跟前提一提,讓銘哥兒去王府皇宮裡露露面兒。京都里,多得是良師益友,銘哥兒也該多走動走動啊。」
林海恭謹卻不失堅持:「有勞老太太費心想著,銘哥兒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他一個小孩子,能有多少能耐,這幾年,就讓他在家中安心讀書,學得真本事,才不枉為我林家子孫。賢妃的美意,還煩老太太您代我道個謝,銘玉還小,沒甚才學當這般張揚,且讓他學好了,再去求名吧。」
賈母碰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心底有點兒生氣,但當著林如海的面兒,她的氣量必須得大,說到底,元春能依靠的能臣權臣有數得很。賈母想起王夫人如今越發端莊冷漠的面容,不由得心裡一陣噁心。王子騰雖好,可惜王夫人不是個能撐住大局的。
想到王夫人,不由得又想起仍然寄居賈府的薛家母女,賈母的目光更冷了一些。還是聽到惜春與林銘玉的對話,賈母才回過神來。
只聽惜春道:「……那書上的畫兒都是你想出來的?怪莫怪樣的,瞧著倒有趣兒。你可還想著好玩兒的了?再給我畫一些玩樂玩樂吧。」惜春年紀雖然小,長得花骨朵兒一般,粉嫩嫩自有一種嬌嫩卻傲然的風情。這樣半撒嬌式的口吻,平時可是極難得聽她說的。
林銘玉卻並無特別的反應,臉上淡淡的:「沒了,我不過提個建議,畫是宮中的畫師畫的,你要是喜歡,自然可以去求。我有心無力。」
惜春一怔,秀眉輕輕一蹙,眼中便有了幾分冷意。
老太太見狀,拍拍林銘玉的手,又把惜春攬在懷裡,笑道:「傻丫頭,你銘哥兒學業要緊,哪能像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心裡掛著玩兒呢。且讓他好好兒學著,等有空兒了,你再求求,未必你銘哥兒你緊著你這個妹妹?銘玉可是個大方的孩子。」
林銘玉並不介面,無所謂地笑一笑。
惜春不敢駁老太太的面子,也只能笑笑當作無事發生。
林如海把茶放下,站起來對老太太道:「岳母大人,時辰不早了,我與銘玉就先告辭了。您身體雖然大好,還是應該注意好好休養,我與銘玉下回再來看你。」
賈母忙留道:「賢婿何必這般著急走,留著用飯吧。銘哥兒我也久未見了,正好留著他在身邊樂呵樂呵,府里的房間也打掃好了,他用過的東西他鳳嫂子都收拾得妥妥噹噹的,隨時都可以過來住。說起來,我還對你不住,你把孩兒放到我身邊,我卻老昏眼花,沒用照顧周密,我打心眼兒里疼敏姐這兩個孩子,我一個老婆子,還盼著什麼,就盼著小輩們在眼前,看著他們和和樂樂的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
林銘玉要說話,被林海一個眼神制止。林海道:「岳母的心意我明白,誰不是這樣想的呢。我也盼著您身體康健,以後有的是時間看到寶玉他們成才呢。您知道,銘玉這方才回來,府里有事不說,同僚之間,我也該帶他去拜訪拜訪,再則,如今是他上進的大好時候,他自來性子頑皮,我不拘束得緊一些,怕學業上就要荒廢一些。林家門第門風,傳到他這一代,他也該扛起來才是。岳母放心,等他有了些許成就,我便讓他來服侍岳母左右,盡一盡晚輩的孝心。」
賈母再不好多說什麼,無非囑咐有空多過府玩耍,也別無他話。見者林家父子兩毫不猶豫走出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賈母的心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總有一股悶悶不樂的感覺。
鴛鴦走過來,輕聲道:「老太太,方才太太過來了,見者姑老爺在,便先回了。」
賈母垂眉斂目:「哦,她有什麼事兒?」
鴛鴦自然地把目光溜過堂下坐著的迎春、惜春二人,笑道:「也沒什麼事,應是跟老太太問安吧。」
賈母眼睛一眯,笑著對迎春姐妹倆道:「行了,我累了,你們姐兒兩個出去玩去吧。」
迎春惜春大氣兒不敢出,恭恭敬敬地告退,鴛鴦等她們走遠了,才對老太太道:「太太帶著姨太太一道兒來的,瞧著神情很是親密,姨太太滿臉的喜氣,又似有些兒忐忑。後來我看到寶姑娘匆匆地來,跟姨太太說了些什麼,把姨太太拉走了。太太還有些不樂意,等了一會兒,也走了。」
賈母眼中顯出一絲怒色,面上卻什麼也沒說,微微閉上眼睛。
鴛鴦知道她這是累了要休息的意思,靈巧地服侍著她躺在榻上,又喚來幾個丫頭捶腿揉肩,等賈母睡下了,方退了出來。
她走出房間,對著榮禧堂正房的方向駐足了一會兒,帶著一種隱秘的歡樂的表情,轉身走向另一條迴廊。
大奶奶應該也想聽到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