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知道為什麼,當唐小米對上那條人魚的目光時,他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他的胃部感到一些沉重,就好像是消化不良一樣,而尾巴上的鱗片微微張開。這其實是一種在遇到掠食者時候生物本能的反應,逃走,躲避或者干點別的什麼以避免危險——他的身體里留下的古老基因做好了準備,但是……唐小米的理智卻根本get不到身體本身對他發出來的危險信號。
與人類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像是唐小米這樣的現代人魚在淡水區的時候連自行捕獵的行為都未曾有過,他們能跟真正的人類一樣熟練地使用各種工具,享受現代生活帶來的便利和豐厚的物資。在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對於危險的預知能力已經變得非常遲鈍了。
這也就是為什麼唐小米在那條巨大的人魚面前只感到了輕微的不自在,而在同一片海域里其他所有的鹹水海洋生物,都在對方出現的那一瞬間如同喪家之犬一樣瘋狂逃竄,他們有的將自己的身體藏在了珊瑚的縫隙里,有的把自己整條魚都塞到了海底泥沙地下並且一動也不敢動。就連那兩隻在之前給唐小米帶來極致震撼的巨齒鯊也在一眨眼的功夫里擺動著巨大的身體避到了遠方,只期望「那條人魚」不要注意到它們……
總之,就在這短短剎那間,以唐小米和那條陌生人魚為中心,周圍一公里的海域瞬間變得空蕩蕩的。
安靜得簡直就像是到了真空。
阿爾弗雷德——
這是那條陌生人魚的名字。
他是一條……泰坦人魚。
這是所有已知人魚種類中體型最大也是最兇猛的一種食肉型人魚,最大體長甚至可以抵達八米——在幾億年前,他們那巨大的體型,驚人的速度,強有力的攻擊能力和異常靈敏了的前軀體讓泰坦人魚成為了遠古海洋中的食物鏈的頂端。
如果他們願意,整個海洋中的任何一種海洋生物都是他們的食物。
在當時環境險惡的海洋對於泰坦人魚來說卻是無限供應的自助餐,這讓他們有餘力去構建另外一些東西,比如說,文明。泰坦人魚構建了最初也是最根本的人魚文明。
他們在大洋深處創造出了輝煌的古亞特蘭蒂斯文化,而現代人魚所崇拜的波塞冬形象,實際上也是以泰坦人魚為藍本。
可以說,他們是整個海洋里血統最為尊貴和古老的種群。
然而,泰坦人魚身上那種齒狀的骨鱗儘管給他們提供了極強的防禦能力和攻擊能力,但是卻讓他們無法完整的夠到自己的尾部。
現代人魚中,哪怕是體型最大的白人魚(一種生活在北冰洋附近的大型人魚,為了抵抗嚴寒他們進化出了非常厚的脂肪層的巨大的體型)也能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尾巴盤起來。
這看上去似乎並不代表什麼,但是在生物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將尾巴盤起來意味著人魚們可以輕鬆地整理自己的魚鱗和魚鰭。一些海藻,一塊珊瑚石便能夠讓人魚們的鱗片脫去多餘的角質層,變得更加堅硬和銳利,而鱗片縫隙內的細小寄生蟲,也會得到最快速的清理。這讓人魚們的健康得到了極大程度的保證。
然而對於泰坦人魚來說,事情卻絕非那麼容易。
他們的骨質鱗片厚重而堅硬,極容易附著各種甲殼類海洋生物和海藻,鱗片和鱗片之間的縫隙很大,可以讓寄生蟲和水虱輕而易舉地入侵到鱗片內部。7000萬年前的海洋變得比之前更加溫暖,舒適,更多的微型水生物出現——而它們直接和致命地影響到了泰坦人魚。
研究表明,在當時大量的泰坦人魚因為寄生蟲感染而死亡——而剩下的那些進行了進化,逐漸變成了我們所熟知的現代人魚。
而泰坦人魚,被學者們認為已經徹底滅絕。
直到一百多年前,鹹水人魚的一個科學考察隊在馬里亞納海溝的最深處遭遇到了罕見而可怕的「怪物」襲擊。一個讓科學界震驚的奇迹才因此而曝光——在斐查茲海淵的底部,一個由泰坦人魚組成的古王國「大西」至今還保有它的活力與生機。
與泰坦人魚們的接觸是緩慢而艱難的,經過這麼多年的探索卻依然有了長足的進步。
在三十年前,大西國國王迎娶了科學隊成員之一的柯連娜殿下作為皇后。
全新的血液被注入到了這個異常古老的部族內部,從那個時候起,每隔一段時間,大西國的皇室將會派出年輕成員前往「上部世界」進行學習和交流。阿爾弗雷德正是這一次出訪的皇子殿下,同時,他也是柯連娜殿下最小和最寵愛的皇子。
雖然在柯連娜殿下的教導下,作為泰坦人魚的皇子,阿爾弗雷德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適應淺海區這種「不能隨便覓食」的生活……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對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所有生物進行進食前的基本評估。
(根據科學研究,在初步遷徙到馬里亞納海溝的前期,泰坦人魚生活的區域生物稀少,這意味著為了生存,它們必須逮到什麼吃什麼,而這種習性非常頑固地在每一代泰坦人魚的身體里傳承了下來——也成功地讓這種體型巨大的人魚成了整個亞特蘭蒂斯下轄區的最大噩夢——他們竟然什麼都吃!!!在付出了三個總督的性命作為代價之後,亞特蘭蒂斯鹹水區的居民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刻地感受著來自泰坦人魚的恐怖)
阿爾弗雷德面前的這條人魚體型非常嬌小。
脂肪量很少。
肌肉量也很少。
看上去沒有什麼威脅性,但是憑藉著多年來捕獵的本能,阿爾弗雷德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這條人魚的刺一定很多。
而且肯定還是那種細密的細刺——皇子殿下最討厭的那種。
總結下來的話,就是完全不適合作為食物的對象。
……
阿爾弗雷德面無表情地在腦中對唐小米進行了一系列詳細的評估,然後便興趣缺缺地往前遊了一步。
按照這麼多年來的慣例,在他靠近的這短短一步之間,他面前的任何生物都應該因為極度的驚恐而回過神來,然後迅速的逃跑(沒錯,阿爾弗雷德將獃獃的唐小米認成了一個因為恐懼而大腦空白以至於無法動彈的笨蛋)。
但是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竟然沒逃跑。
而且,他也往阿爾弗雷德這邊湊了過來。
……
湊……
過……
來……
湊過來。
湊·過·來?!!!!!!!!!!!!!!!!!!!
等等等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啊?!
母後殿下請告訴我應該怎麼處理這種情況
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會有魚朝著他湊過來啊啊啊啊???!!!
……
……
……
阿爾弗雷德那布滿了海藻和附著物的尾巴一瞬間僵硬了。
因為肌肉的緊繃,一些在海藻上進食的寄居蟹咕嚕嚕翻了一個跟頭,從他的屁股一路滾到了尾巴尖,然後它們紛紛驚恐地將身體鎖到了殼內一動都不敢動。
幾顆海葵瞬間變了顏色,然後蜷縮了起來。
……
在阿爾弗雷德尾巴上發生的一切,這讓他看上去更像是海底的某些巨大礁石而非活著的生物……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泰坦人魚的威名這片海域的其他生物都因為恐懼而跑得精光,壓根不會有人魚注意到阿爾弗雷德殿下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因為混亂而大腦空白,最後變得僵硬的模樣。
從來沒有任何一條人魚,不,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活著的的生物敢靠近一條泰坦人魚(當然,他鱗片上的寄居蟹,海葵,珊瑚和藤壺……不算,它們生活的地方可是泰坦人魚夠不著的尾巴上,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泰坦人魚無法觸及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連他的母后,偉大的柯連娜殿下也不敢:她總是會在看到泰坦人魚們那養殖了一整個微型生態圈的尾巴之後臉色鐵青地默默後退好多步。
換句話來說。
沒有人魚會靠近泰坦人魚——對於阿爾弗雷德來說,一直都是組成他世界觀的客觀定律。
但是這一刻,這個定律如同被海底泉涌噴刷的珊瑚礁一樣化為了齏粉。
那條小人魚靠到了他的面前,然後還伸出了柔軟的,白皙的手。
「我叫唐小米!不好意思,剛才我碰到你了,真是對不起啊。」
他仰著臉,對著阿爾弗雷德軟綿綿地說道,最後,還附送了一個微笑。
……
……
……
「咔嚓——」
附著在阿爾弗雷德尾巴上數年的藤壺那堅硬的根部一瞬間出現了龜裂。
就連皇子殿下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在看到那個笑容的一瞬間,他的尾巴簡直就像是擁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開始飛速地晃動起來,抖落了無數的海藻和寄居生物——成功地給他尾巴上的生態圈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
因為大腦空白,阿爾弗雷德的身體自己行動起來,按照多年來的慣例做出了反應。
他就那樣沉默著,目光銳(dai)利(zhi)地越過了唐小米,朝著校門一路游去。
只有那一路撲簌簌落下的各種附著物從某種程度上泄露了他的心情——當然,唐小米是完全看不出來的。
實際上,站在唐小米的角度來看……
整個事件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他在今天遇到了一個超沒禮貌的同學!!!!!
唐小米簡直是目瞪口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倒是不介意那條人魚不跟他握手啦(大概鹹水區的人魚就是不流行這個吧),但是,在他已經誠心誠意地道歉之後,那條人魚竟然用那種嘲諷(並不是!)又鄙視(真的不是!)的目光從上到下剮了他一遍。
唐小米覺得自己簡直都可以看到那條人魚臉上飄過的心底彈幕了——【你這愚蠢的平民竟然膽敢出現在本大爺的面前?!】
唐小米發誓自己只不過是輕輕碰了他一下而已,那個傢伙幹嗎表現得好像被什麼髒東西碰到了一樣啊……
「不過就是長得大隻一點啊,那麼拽有意思嗎?!」
被人當面甩臉之後唐小米覺得自己簡直臉都要發燒了,破天荒地嘟起嘴嘟囔了一句。
天知道如果被其他人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想,可惡,丟臉死了……
唐小米抬起頭看了看周圍,這才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為什麼,他周圍會如此空曠?
整個海域在那條古怪人魚離開之後,寂靜得簡直就跟墳場一樣,別說是魚了,就連海葵啥的在奄奄一息地裝死。
至於克拉肯……唐小米在原地找了三圈,都沒有找到他。
最終,他只能無奈地孤身一人走向了校門。
嗯,就連那兩條之前快把他嚇死的巨齒鯊都不見了蹤影呢……
這也算是好事了吧!
想到這裡,原本滿心鬱悶的唐小米又開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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