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革新9
?「CUT！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再來一次。」
一片兵荒馬亂之中，緒方啟文很快就找回了自己身為導演的自覺，清清嗓子大聲命令著，很快就把那些望著伊藤雅也發獃的人全部喚醒。
「喂！你給我下來！」
看到伊藤雅也依然居高臨下的端坐在馬背上，甚至連解釋都沒打算解釋一句就打算調轉馬頭準備離開，琴南奏江的憤怒指數終於衝破了極限，想都沒想就直接提起和服下擺三兩步跑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了韁繩。
「我叫你下來！你聽不懂日語嗎？」
「你知不知道剛才那麼做有多危險？要是你沒控制住這匹馬撞到人該怎麼辦？」
「哼，控制不住？」
面對琴南奏江憤怒的指控，伊藤雅也卻只是不屑的冷哼了一聲，伸手在馬頸上安撫的拍了拍。
「我的銀月丸可比你聰明多了，我想停的時候它自然就會停下。」
什麼？這匹臭馬比她聰明？
已經氣得火冒三丈的琴南奏江張口就準備反諷，不過電光火石間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竟然就真的把已經到了嘴邊的那些話硬生生咽了回去，有些驚疑不定的愣住了。
「退下，別在這裡礙事。」
冰冷漠然的磁性聲線在她耳邊飛快劃過，琴南奏江驚愕的抬頭，剛好看到伊藤雅也微微側過臉，從眼角斜下方不咸不淡的斜睨了自己一眼，眼角眉梢都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傲慢和鄙薄。就連那匹銀月丸都配合著他的呵斥聲重重的打了個響鼻，十分不耐的用蹄子刨了刨地面，直到她有些僵硬的慢慢鬆開韁繩，才載著背上的伊藤雅也一路跑遠了。
銀月丸？他的銀月丸？銀月丸不正是劇本中伊達宗紀所騎乘的愛駒嗎！
同一時刻緒方啟文也隱約聽見了伊藤雅也所說的話，在周圍眾多人不滿的議論聲中，他竟然騰地一下就站起身，一臉激動的望著伊藤雅也的背影，抑制不住的笑出了聲。
「伊達宗紀，果然是伊達宗紀！好，太好了，真是的太好了！」
聽到他口中興奮的讚歎，原本對於伊藤雅也十分不滿的其他人同時心中一凜，眼中的不滿瞬間就轉為了恍然，繼而是無法置信的震驚，整個拍攝現場再次寂靜得落針可聞。
尤其是最上京子，她早就看出伊藤雅也的舉止間明顯有劇本中伊達宗紀的影子，只是因為他本人平日的作風也跟這個角色有不少相似之處，所以一直不敢完全確認。等到緒方啟文一語道破，她就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驚嘆和崇拜，兩眼放光的一把抱住了千鶴。
「好厲害，伊藤前輩真的好厲害啊！」
僅僅是第一次拍攝，不，早在正式開拍之前他就已經完全融入了角色。剛剛那一瞬間絕對不是她的錯覺，伊藤雅也就是在跟緒方導演說完話策馬轉身之後，就立刻進入了拍攝狀態。而且因為他入戲太早速度太快又太過簡單自然，大家竟然都沒有發現。
除了敦賀前輩……
只有敦賀前輩一開始就發現了，所以剛剛伊藤前輩策馬衝過去的時候，他才會那麼鎮定的站在原地，完全不閃不躲。那是因為他知道伊藤前輩這麼做是臨時的演技發揮，他也完全相信伊藤前輩能夠做到，所以才一點都不意外。
啊，真不愧是拿過奧斯卡獎項的世界級巨星，恐怕也只有敦賀先生這樣頂尖的演員才能輕易看穿他的演技了。
「嗯，是啊，他的確很厲害。」
的確很厲害，而且是一直都這樣厲害……
朝倉千鶴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眼前卻恍惚看到了五年前的伊藤雅也正在漫天晚霞的映襯下微笑回眸，那雙美麗的鳳眼中始終只有她一個人清晰的倒影。
「別人怎麼樣看我根本就無關緊要，只要你能對我滿意那就足夠了。」
滿意？她怎麼可能對他還不夠滿意？而現在的她，又有什麼資格來對他評頭論足？
細密的疼痛在每一根神經上急速蔓延，眼前那雙美麗而專註的鳳眼也愈加清晰。只是還沒等她徹底掙脫出記憶的漩渦，朝倉千鶴就猛然被伊藤雅也的聲音驚醒了，拚命睜大眼睛，卻發現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正微微皺著眉向她伸出了右手。
「手帕。」
低沉磁性的嗓音中隱隱帶著一絲壓抑的不快，看到他背後飄逸的長發，朝倉千鶴立刻就秒懂了，手腳麻利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塊純棉的手帕直接遞到他手上，最後卻在指尖相觸的剎那陡然一驚，像是觸電般飛快的收回手藏到了背後。
好在她驚慌的四下環顧時，發現大家基本上都在各自忙碌著，她身邊除了京子之外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再遠一點也只有伊藤雅也的經紀人青木介司正拿著一把刷子幫那匹馬刷毛。劇組中的服裝師造型師和道具師們都聚集在敦賀蓮和琴南奏江剛剛站的位置上，補妝的補妝，調整道具的調整道具，竟然沒有一個人過來照顧伊藤雅也。
難道是他隨心所欲的亂來之後還是被大家討厭了，所以都在故意孤立他？
這種擔心立刻就從她心底深處跳了出來，怎麼壓都壓不回去。朝倉千鶴眼神一凝不動聲色的環視了一周，耳邊卻再次傳來了伊藤雅也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他的語氣平和了許多。
「緒方導演臨時做了調整，還有幾個護衛要一同出場。」
因為如此，化妝師造型師她們忙著給這幾個演員定妝造型，所以才沒空來幫他暫時取下假髮把汗擦乾。聽到他一如既往的婉轉解釋，朝倉千鶴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心裡卻突然一酸，立刻拉起京子向那邊走去。
哪怕只是一秒鐘，她也不想在伊藤雅也面前流露出任何可以被解讀為脆弱的情緒。
因為五年前態度決然的人明明就是她，明明是她當時不顧一切的傷害了伊藤雅也，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因此而覺得難過？
這一切都是報應，是她罪有應得的報應。
「MO子，你還好吧？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聽到最上京子的聲音，朝倉千鶴立刻收斂起所有情緒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卻看到面前的琴南奏江臉色陰沉得可怕，並且雙手死死的捏著衣袖，就像是遇到了無法戰勝的仇人一樣，一副明明想要拚命卻又在努力忍耐的表情。
「MO子，MO子你冷靜一點，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啊？」
發生什麼事情了？當然是那個該死的……
琴南奏江明明有一肚子的怨氣，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肯說出來，只是恨恨的說了一句「沒什麼」，然後就悶悶不樂的跑到緒方導演安排好的站位上，獨自望著頭頂那棵繁茂的紅楓默默出神。
那個該死的伊藤雅也，他明明早就決定了要用那種出人意料的方式來表現伊達宗紀的我行我素，卻偏偏故意不提前通知她。而她居然就真的被嚇到了，甚至在拍攝過程中出了戲，最後還是靠他那句場外的角色台詞才能反應過來。
沒錯，伊藤雅也自從騎上那匹馬之後，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完全是按照伊達宗紀的角色設定來表現的。可以說那段時間裡他已經徹底變成了伊達宗紀，那個出身顯赫天資出眾從小到大一直被各種讚譽所包圍的貴族少爺。
因為伊達宗紀見慣了各式各樣投懷送抱的女人，所以一直都對她們不假辭色，高興時也許會賞臉說幾句好聽的，不高興的時候直接就會冷嘲熱諷拂袖而去，雖然不屑於對女人動粗，但也絕對談不上尊重。
除了他的親人之外，也只有女主角上杉櫻子讓他動了真心。不過伊藤雅也剛剛騎在馬上叫她讓開的時候，卻絕對不是伊達宗紀對待櫻子的態度，而是對待其他貴族女性的態度，冷漠輕視到僅僅只保留著最低限度的禮貌。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的伊藤雅也雖然也在扮演著伊達宗紀，卻根本就沒有把她當成是上杉櫻子來看待。因為他不屑於承認她的演技，他壓根就不認可她所扮演的角色！
當琴南奏江想通了這些之後，她差一點就憤怒後悔到暴走。在明知道敵人實力很強的情況下，她居然還會大意輕敵，她真的是太蠢了，怎麼就蠢到這種程度！
沒錯，就是敵人！在現在的琴南奏江眼中，伊藤雅也已經完全成為了不折不扣的敵人。
該死的，她真的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狠狠揍他一頓！琴南奏江心裡的憤怒如同岩漿一般翻山倒海越來越暴烈，同時也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悔恨不已。然而礙於馬上就要重新開拍，她卻只能把這些情緒硬生生壓抑在心底，半點都不能顯露出來。
因為上杉櫻子正是典型的名門淑女，從小受到的禮儀教育讓她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很少會喜怒形於色，更不會驚慌失措舉止失儀。
既然要扮演這樣一個高貴美麗的公主殿下，她就必須讓自己時刻保持著平和而優雅的模樣，所以就算是此刻的心情再怎麼糟糕，她都必須努力摒除這些雜念，不能因此而影響拍攝。
「緒方導演，你最好現在就讓攝影師立刻開拍。」
伊藤雅也抬頭看了一眼楓樹下的琴南奏江，然後拿起蝙蝠扇隨意抬手一指。已經就位的攝像師出於職業習慣立刻就把攝像機對準了他所指的方向，緒方啟文看著屏幕上的景象微微一愣，緊接著眼睛就亮了起來，連場記也顧不得通知就直接下令開拍。
琴南奏江周圍的無關人員此刻已經全部散去，當鏡頭轉過來的瞬間，原本還在向龍套們輕聲叮囑什麼的敦賀蓮立刻就察覺到了，言簡意賅的對他們吩咐了一聲，然後瞬間就進入了角色。
鏡頭一點點拉進，只見一位衣著典雅的長發麗人正靜靜佇立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楓樹下，仰頭望著成片成片艷麗的紅葉，令人讚歎的美麗側臉上一片漠然，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卻似乎涌動著許多無聲澎湃的暗流，不斷的匯聚、碰撞、最終消亡。
在她身邊不遠處，英挺沉穩的青年武士正站在眾多護衛的最前方，稜角分明的俊逸面孔如同堅硬的大理石一樣沒有絲毫表情，深不見底的眼中鋒芒盡斂，眼眸深處似乎堆積了無數複雜的情緒，卻又似乎一無所有，只是在盡責的看護著這位美麗的公主而已。
碧空如洗，秋日的暖陽從樹冠斜斜傾下，上杉櫻子和服上精緻的淡粉色櫻花花瓣被陽光映襯得纖毫畢現。她整個人也完全沐浴在光芒之中，和斑駁樹影下的平野宗次郎之間壁壘分明得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隨著她驀然垂首，默默看向衣袖上那片零落的紅葉，那種無言的自傷以及拚命隱忍卻也無法釋懷的掙扎和無奈也透過這一個優美的側影讓每個親眼目睹的人都感受得淋漓盡致。
久久聽不到開拍的指令，琴南奏江最終還是沒有敵過心中滿溢的煩躁，猛然拂袖轉身把那片紅葉甩落在地。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攝像師憑藉著多年的經驗以及靈敏的直覺直接把鏡頭對準了始終沒有任何動作的敦賀蓮用最快速度拉到最近。
然後下一秒，顯示屏幕前的所有人就清清楚楚的看到敦賀蓮在琴南奏江無法再看到他的那一剎那瞬間就閉上了眼睛，握刀的右手猛然用力顯露出根根清晰的筋脈，卻又在轉瞬之後就波瀾不驚的睜開眼睛稍稍向她邁近了一步，剛好停在光暗交界的邊緣。
「CUT！太棒了，麻煩大家趕緊去準備下一幕，我們要抓緊時間多搶些進度出來。」
這組鏡頭描述起來似乎很複雜，但其實不過只有兩分多鐘。當緒方啟文興奮的聲音傳來，琴南奏江甚至還沒弄明白剛剛到底發生什麼，滿頭都是問號。
而旁觀了整個過程的最上京子卻已經滿眼都是小星星了，眼中太過耀眼的光芒甚至讓琴南奏江下意識的就別過臉不敢再看她。看到伊藤雅也微微一勾唇角叫來青木介司再次翻身上了馬背，朝倉千鶴無奈的嘆了口氣，卻無意中發現敦賀蓮竟然也在看著他。
他們連個人的視線遙遙相交，瞬間就擦出一連串激烈的火花。看到這個場面，朝倉千鶴才恍然想起似乎等到這個鏡頭拍好之後，接下來就是他們兩個人的第一場對手戲。
不過現在看起來，已經完全進入角色的這兩個男人都已經有些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