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5

這是怎麼回事？

他從哪兒冒出來的？

艾莉西亞看著擋在自己身前那甚至還比自己稍稍矮上幾分的身影，又是疑惑又是驚訝：「伊文？你怎麼來了？」

是的，此時此刻，站在艾莉西亞面前的，赫然就是那位雖然身為男僕、但其高貴冷艷氣質完全可以糊她這「冒牌貨貴族」一臉的伊文！

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艾莉西亞在為了萬用系統里的任務無數次衝到這位美人……咳，衝到伊文的面前，大獻殷勤，但無一例外地都被伊文用「呵呵噠」的眼神給鄙視了回去，以致於艾莉西亞一度十分沮喪地覺得，在伊文眼中的她是不是真的就是個「賣蠢」的傢伙。

對此，引導小精靈回以：呵呵噠，難道不是嗎？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總而言之，艾莉西亞一直以為，伊文應該是十分討厭她的——就算不是「討厭」，但至少跟「喜歡」是沒什麼關係的。

可是……現在……又是什麼狀況？

為什麼他會擋在她的面前？

她明明記得，伊文除了是個美人……咳……之外，本身應該並沒有什麼天賦，也就是比之前的原艾莉西亞稍稍好一點而已……

但就算是這樣，他卻依然擋在了可以把弗麗思街的惡棍們揍得滿地找牙的她面前？他想幹什麼？

……哦，等等，她想起來了，伊文應該還不知道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瘦弱又虛弱的「貴族少爺」了。

艾莉西亞驀然睜大了眼，可以繞地球三圈的反射弧終於讓她想到了某個可能：所以，伊文這是想要保護她？

那是不是說明，雖然伊文老是用鄙視的目光瞪她，但其實他還是很在意她的？

一想到這裡，一想到這個美人「口是心非，但心裡老喜歡她了」這個可能，艾莉西亞就忍不住心裡直冒泡泡。

但每到這個時候，就必然少不了潑冷水的引導小精靈：「我覺得你是不是在忘了你真實性別為女的同時，又忘了你在別人眼中是性別為男的事實？少女心趕緊收收吧。」

艾莉西亞：「……可惡t^t」

而就在艾莉西亞少女心碎了一地的時候，對面的那金髮少女也呆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白凈的臉上飛起兩片可疑的紅暈，像是綠寶石一樣的眼睛眨呀眨，結結巴巴地說道：「哦……這小子……你說他？不，不用在意他，其實……那個……」金髮少女深吸一口氣，終於鎮定下來，眼睛亮得像是會發光一樣，看著伊文，道，「這位可愛的小姐……請問我有這個榮幸知道你的名字嗎？」

艾莉西亞：「……」

伊文：「……」

艾莉西亞眼尖地看到伊文眼皮跳了跳，一副下一刻就要炸毛的樣子，但就在艾莉西亞以為他真要衝上去揍人的時候，伊文卻竟然又平靜下來，面色如常地說道：「小姐，您看錯了，我是男性。」

金髮少女一怔，大受打擊：「你……你竟然是男的？！」

伊文：「……」

金髮少女：「不可能！你長成這樣，又這麼溫柔，怎麼可能是男人？！男人應該像那小子一樣才是！」金髮少女指向了艾莉西亞。

伊文：「…………」

艾莉西亞：「…………」

引導小精靈：「插得一手好刀，很有前途！」

艾莉西亞：「你閉嘴！」

不想再聽這個可惡的金髮少女胡說八道，更是出於一種微妙的嫉妒心，艾莉西亞把伊文扯到身後，警惕地看著那金髮的貴族，道：「你想幹什麼？欺負了老人還不算，還要調戲我家的男僕嗎？！」

欺負老人？

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詞，伊文向旁邊一看，剛好看到了神色萎靡難看的阿爾傑農。

——這個人是……阿爾傑農？那個四年前來到小鎮上的騙子？

伊文的瞳孔一縮，再想到眼前的這一幕，幾乎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但是聰明得過了頭的他，卻顯然想入了岔路。

伊文緊張起來，拉住艾莉西亞，神色急切道：「肖恩少爺，他是——」

「不要害怕！」艾莉西亞只以為伊文是因為對面那金髮貴族的身份而緊張，於是想也不想地打斷了伊文，拍了拍胸脯，信心滿滿地說道，「我會保護你的！」

對的，這群從衛所出來的戰五渣渣，就算穿上盔甲拿起武器，她放倒他們也不用第三招！

想到這裡，艾莉西亞越發手癢起來，一擼袖子就沖了上去。

金髮貴族瞪大眼，像是被艾莉西亞的「不自量力」給氣笑了，傲慢道：「給我好好揍一頓這個小子！」

聽到這句話，後頭的伊文察覺到了金髮貴族口中某些微妙的改變，知道這個金髮貴族到底忌諱艾莉西亞的貴族身份，應該不會再下殺手，頓時鬆了口氣，這才察覺到自己背後的冷汗。

可艾莉西亞卻顯然是不知道的，只以為這個可惡的傢伙實在是過分小看她了，於是忍不住冷笑一聲，暗想：揍當然是揍，但誰揍誰還不一定呢！

就在這樣的心思間，艾莉西亞迎上了第一個衛兵。

那衛兵穿著澄亮的甲胄，腳步沉重，疾行起來時鐵甲的碰撞聲更是帶著叫人心驚膽戰的威勢，使得那原本就像是熊一樣高壯的身形更加攝人——但卻也像是熊一樣笨拙。

艾莉西亞眼睜睜地看著最近的那個衛兵以一種熊一樣笨拙的姿勢跑了過來，然後以熊一樣笨拙的姿勢將長|槍遞到她的面前，眉毛一挑，伸手一推，使了個巧勁，就將衛兵手中的□□轉了個圈兒，槍尖轉了回去，咚地一聲敲在衛兵的頭盔上，將那衛兵乾淨利落地震暈了。

順手把衛兵手裡的長|槍撈了過來，艾莉西亞嘿嘿一笑，十分俏皮地向那金髮少女眨眨眼，故意拉長語調：「第一個！」

而金髮少女果然被艾莉西亞給氣得臉色發青，胸脯起伏，好像恨不得親自下場來揍她。

但接下來的一切，印在這金髮少女的眼中卻又好像是做夢一般！

——只是憑著一柄□□，艾莉西亞就輕鬆地將那些騎士們一個個敲暈，一人一下，甚至沒有多餘一擊！

終於，金髮少女帶來的衛兵都被艾莉西亞給敲暈了，最後，艾莉西亞用長|槍遙遙指著金髮少女，挑眉笑道：「只有你了！」

金髮貴族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但輸人不輸陣，在她心中，身為小貴族兒子的艾莉西亞就算打暈了她的衛兵，也肯定是不敢向她動手的，於是她毫不懼怕地向著艾莉西亞冷笑一聲，傲慢地揚起下巴，剛想要說什麼，卻見艾莉西亞眉頭一皺，嘟囔道：「你還是閉嘴好了，我一點都不想聽你說話。」

金髮少女瞪大了眼：次奧，這是什麼話？！這混|蛋還可以更找揍一些嗎？

事實上，可以的。

所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艾莉西亞手上握著的長|槍一轉，槍尾掃過金髮少女的後腦勺，直接把她一槍敲暈了過去——就像地上的那些衛兵們一樣。

「搞定！」艾莉西亞拍拍手，看著躺了一地的人，心中十分有成就感。

「我果然棒棒噠！」艾莉西亞在心中跟引導小精靈一勁兒臭美，「你看我多厲害！」

引導小精靈呵呵道：「拳打南山敬老院當然很有成就感。」

艾莉西亞：「……」

就說了這傢伙到底從哪兒知道這個梗的啊！

特別是在它老是用這個梗來噎她的時候！！

算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艾莉西亞把引導小精靈在心裡跺了兩腳后拋到腦後，轉過臉來，喜滋滋地望向伊文，準備邀功，但一瞧才發現伊文直勾勾地瞪著躺在地上的那個金髮少女，臉色不是很好。

艾莉西亞一怔，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麼，恍然大悟：「沒事，伊文，那傢伙只是暈過去了而已。」

——沒事？

伊文盯著從金髮少女懷中掉出來的五色鳥的族徽，臉色越發難看。

沒事才怪！

要知道，這個金髮少女可不是普通的貴族，她是五色鳥安諾家族的人啊！

在阿卡加公國中，就算有無數的貴族和大臣，但其中樞機大臣和各路重要命脈，卻都被五個家族掌控，而以五色鳥為族徽的，正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家族，這樣的貴族，怎麼是他們這種偏居一隅的小家族能夠招惹的？！

這個肖恩少爺做事到底過不過腦子？！

他知不知道這會為布萊恩家族帶來什麼？！

不……不對……

伊文驀然想起了一個人。

這一切都是阿爾傑農那個可恥的騙子的錯誤！如果不是他蒙蔽了無知的肖恩少爺，他又怎麼會做下這樣冒犯的事來？！

畢竟五色鳥家族出來的大人們，怎麼可能去為難一個平民？！

一定是他蒙蔽了肖恩少爺！

想到這裡，伊文用憤怒的目光掃向一旁的阿爾傑農，卻愕然發現那個臭名昭著的老騙子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果然是這樣嗎？！

伊文更憤怒了。

但現在卻不是憤怒的時候。

伊文心跳越來越急，感到自己手心裡就像是攥了一把水，心裡卻像攥了一把火。

他也來不及多想，一把抓住艾莉西亞的手，鄭重道：「請您務必在安諾大人醒來後向他道歉！」

什……什麼？

伊文在說什麼？

原本揣著邀功的心態的艾莉西亞，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得到這樣一個回答。但很快地，她就回過神來，又是驚愕又是憤怒：「道歉？！你在說什麼啊伊文？為什麼我要向這個傢伙道歉？！」

她為什麼要道歉？

她做錯了什麼需要道歉？

她做錯了什麼需要向那個不依不饒又心腸惡毒的女人道歉？！

艾莉西亞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就好像她不明白，為什麼原本的艾莉西亞只不過是天生虛弱而已，就要受到那麼多人或明或暗的嘲笑，那麼多異樣的目光，那麼大的壓力，直到她最後站在路奎恩的廣場上，絕望地自己逼死了自己。

就好像她不明白，為什麼在她對女僕說過謝謝之後，她「輕浮」的名聲會傳遍整個格拉格小鎮，甚至於最後她那奧雷大哥也找上她，讓她「改正」自己的行為。

原本的艾莉西亞錯了嗎？分明虛弱是天生的，又不是她不肯努力，為什麼她卻要用生命來為這個不是錯誤的「錯誤」付出生命的代價？

那麼她又錯了嗎？待人有禮難道不是最基本的禮貌嗎？為什麼這樣的禮貌卻需要「改正」？為什麼連那些被她禮貌相待的人都覺得她不堪？

自來到這個世界后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像是一絲絲火苗，種在她的心中，但她只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這裡的規則就是這樣的」來說服自己，將那些火焰強自無視過去，埋藏起來。

可到了現在，面對伊文，艾莉西亞心中那些原本被她忽視過去的火焰卻終於爆發開來。

「為什麼要向她道歉？！」

艾莉西亞眼中也像是燃燒著一把火，聲音咄咄逼人。

「就因為他是貴族，所以他欺負一個平民是天經地義，而我在保護了平民之後反而要向施害者道歉？」

是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她明白。

是的，這裡的規則就是這樣的，她知道。

但這是錯誤的啊！

這是錯的啊！！

「為什麼保護受害者的人，要向著施害者道歉？！」

為什麼沒有人察覺到不對？

為什麼沒有人感受到不公？

為什麼就連受害的弱者都化作施害者的刀，向著更弱的人砍去？

為什麼？！

難道——

「就因為『貴族』？就因為她是『貴族』？！」

艾莉西亞看著伊文，心中湧起的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難過。

「你就是這樣認為的？！不……不是你……是你們……你們都是這樣認為的，對不對？！」

就像是那些暗地裡說她「輕浮」的女僕，就像是那些被她救過後又轉頭說她「沒有貴族風範就像是泥地里打滾的泥腿子」的平民……還有那些自認有身份的鄉紳，還有那些衛兵，甚至於那些惡棍。

他們其實都看不起「沒有貴族風範和身份」的她。

艾莉西亞其實一直都知道。

但她從來不在乎，因為她堅信她是對的，她並沒有做錯什麼，更沒有對不起什麼人，所以她問心無愧。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夠堅定又自我，我行我素，將那些竊竊私語全都拋之腦後。

可是……

「可是我本來以為你會是一個例外……伊文……我以為你是不一樣的，我以為能明白的……」

艾莉西亞苦澀一笑，看著伊文，心中泛起的不知是茫然，還是落寞。

她慢慢鬆開扣住伊文的手，後退兩步，看著伊文，目光卻是有些恍惚地穿過了他，落在了遙遠而不知名的地方。

在那裡，有個抽煙的女人笑著看她，問道：「你知道孤獨是什麼嗎？」

艾莉西亞閉上眼，再次睜開時，那個模糊的女人形象又像是煙霧一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這個陌生的世界，和她曾經以為很熟悉的人。

艾莉西亞：「我看錯你了，伊文。」

「肖恩少爺！」

伊文一怔，心中莫名一沉，上前兩步，想要抓住艾莉西亞。

但艾莉西亞只是轉身，沒入了陽光下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