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4

第二天，朱莉——哦，又錯了，是朱利安——一早就離開了。

那時候，天還蒙蒙亮，整個格拉格小鎮都處於半夢半醒之間，街上也只有寥寥幾人。

因為布萊恩男爵和奧雷·布萊恩依然在巡視領地中，並沒有回到布萊恩莊園，所以當朱利安離開時，只有布萊恩夫人領著一眾僕人，為他送別。

艾莉西亞並沒有攙和進去，她只是開啟了存在感淡化的技能后，翻上了一戶人家高高的窗檯，坐在那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石欄杆上，望著朱利安離開的方向，心裡卻在想著兩人昨晚的對話。

——什麼是長大呢？

因為不服氣也不服輸，所以昨晚的艾莉西亞其實並沒有細想最後那個問題，而且那時候的艾莉西亞並不認同朱利安的話，不認同所謂的「利益共同體」，不認同用冷冰冰的利益來衡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所以她甚至沒有深想，就否定了朱利安一切的話，包括所謂的「長大」。

什麼是長大？

所謂的「長大」就真的有那麼神奇，能夠改變對世界的看法，能夠改變自己的一切，能夠將一隻飛鳥變成游魚？

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現在，看著布萊恩夫人和一眾僕人對著朱利安依依惜別，戀戀不捨，艾莉西亞卻又開始迷惑了。

因為人是一種社會性的動物，想要獲得他人的認同，想要獲得他人的好感，想要與自己的同類交往，想要愛與被愛——這樣的特性，不說「所有」，但至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這樣的。

而艾莉西亞也不能免俗。

所以在她突然來到這樣一個落後的、野蠻的、危險的世界后，她最想要獲得的，除了保護自己的力量之外，就是「認同感」了——這也是從上一世就刻印在她靈魂中的執念。

只有被人認同感、被人喜歡、被人愛著，她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於是她用笑容來迎接這個世界的一切，用誠懇和歡快來對待所有的人，尊重和喜歡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為只有真心才能換來真心，不是嗎？

不是。

這個世界冷酷地告訴她：不是。

所以她的尊重是「不懷好意」，她的笑容是「輕浮」，她的一舉一動都是「沒有貴族的體面」。

她的一切都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那麼怎麼辦？

要為了求得別人的「認同」，而磨去自己的稜角，砍掉自己的翅膀，將自己變成那些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體面的貴族」嗎？

——休想！

於是，艾莉西亞在明白她無法將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融入這個世界、明白不可能叫別人認同名為「艾莉西亞」的她之後，便在心中咬牙同這個世界決裂。

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

也毫無遲疑。

雖然每次對上那些輕蔑的、質疑的目光，她都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被刺得發痛，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後悔，因為她堅信，她是正確的。

她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世界！

她是那麼驕傲，所以她怎麼為了避免被世界的錯誤刺傷，就讓自己變得跟這個錯誤的世界一樣？

不可能！

休想！

艾莉西亞一直是這樣想的，所以，在她面對質疑面對指責的時候，她反而表現得比平時更加不羈更加驕傲。

但在這一刻，看到這一幕，艾莉西亞卻開始質疑自己：真的是世界的錯，而不是我的錯嗎？

如果一個人在質疑她指責她的時候，她可以毫不在意地說這是對方的錯誤，那麼當一群人都在質疑她指責她的時候……又是什麼樣子？

她真的錯了嗎？

堅持自我，堅持尊重，堅持誠懇的她錯了嗎？

如果尊重別人、誠懇地對待別人是對的，為什麼她「輕浮」的名聲傳遍了小鎮，就連農婦見了她都繞著道走，就怕她帶壞了他們的孩子？

如果斤斤計較、用利益來交換感情是錯的，為什麼現在的朱利安卻這麼受到歡迎，就連跟朱利安沒有交集的僕人都對他依依不捨仰慕非常？

艾莉西亞越發困惑，可是與此同時，她又像是隱隱感受到了什麼。

她覺得自己一邊的心被擦去了一層灰塵，露出了她從未注意的、關於世界，又或是關於人的一面；她覺得自己另一邊的心被蒙上了一層灰塵，輕輕蓋住了她一直堅持、被封為真理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

這是長大么？

不……不對！

這才不是什麼長大！

艾莉西亞咬牙否認，但她卻又覺得自己的心又酸又漲，連眼睛都開始發疼，於是她趕緊扭過頭去，不再看小鎮路口的那一幕。

而等到艾莉西亞終於平復下心情，扭過頭來后，剛好看到朱利安向著布萊恩夫人露出一個耀眼的笑容，然後坐進馬車，隨著馬車咕嚕咕嚕的聲音，一路向著遠方離去。

不得不說，朱利安離去前的那個笑容，映在艾莉西亞的眼中，的確是有些刺眼。

太陽慢吞吞地往上爬，艾莉西亞覺得，她應該走了。

可是她卻沒有動，也不想動，而是靠在白石牆壁上，雙手枕在腦後。

早晨的陽光暖洋洋的，但屬於清晨的冷氣卻還沒散去，隨著風一陣一陣地拍在她的臉上，讓她分不清楚，感到一陣冷一陣熱的到底是她的身體還是心。

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推移，小鎮開始噪雜起來，人聲也被越發熾烈的日光蒸騰，在小鎮里翻滾。

在這樣的陽光下，就算艾莉西亞心中翻滾著無數個念頭，但依然忍不住慢慢閉上眼，開始休憩。

但就在這一刻，艾莉西亞「感」到了什麼的靠近。

這是一種十分奇妙的狀態。

艾莉西亞一來沒有打開探查術，二來也沒有睜開眼，可她就是知道有「什麼」在靠近。

這是……高感知的作用嗎？

艾莉西亞若有所思。

而由於那「什麼」似乎並沒有惡意，所以艾莉西亞只是懶洋洋地睜開了眼。

然後她看到陽光下的一片月光。

艾莉西亞：「……伊文？」

竟然是伊文？

為什麼她能「感知」到伊文？或者說，為什麼偏偏是伊文而不是別的人？

艾莉西亞十分奇怪，而與此同時，艾莉西亞又想起了那個古怪的「跟伊文成為朋友」的任務，甚至是更久之前，在萬用系統沒有正式開啟只能勉強蹦出兩句話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系統……是叫她去追上伊文？

為什麼？

而似乎在追上伊文之後，萬用系統就開啟了？

為什麼？

在系統開啟后，那麼多的任務里，「跟伊文成為朋友」的任務獎勵是所有任務中最高的，就連十分難以到手的刻晶都獎勵了足足100。

為什麼？

此時此刻，所有她曾經沒有注意，沒有放在心上的東西，全都翻了出來，一幕幕展現在她的面前。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艾莉西亞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她的存在感淡化的技能是打開的——為了確定這一點，艾莉西亞甚至又打開了人物面板，仔細看了上頭掛著的技能buff。

但伊文現在就站在不願的地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看得到她。

似乎是為了確定艾莉西亞的所想，伊文迎著她的目光，向來喜歡板成管家大叔那樣嚴肅模樣的臉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微微仰頭看著窗台上的她，道：「肖恩少爺。」

「竟然……」竟然真的能夠，「看得到我……」

艾莉西亞低聲喃喃著，聲音輕微得幾乎自己都聽不清，可樓下的伊文臉上卻閃過了一絲困惑。

但伊文什麼都沒有說，他只是道：「你喜歡朱莉小姐嗎？肖恩少爺？」

……欸？

這個話題……是怎麼跳到這裡來的？

艾莉西亞一驚，而伊文也沒給艾莉西亞留下分辯的時間，又說道：「朱莉小姐很喜歡你，明明你也很喜歡朱莉小姐，為什麼肖恩少爺你不去送送她？」

伊文用他那雙漂亮得讓人眼暈的眼睛困惑地看著艾莉西亞，還沒有進入變聲期的聲音落在耳朵里，讓艾莉西亞感覺就像被嘴裡塞進了一把棉花糖，又綿又軟又甜。

只可惜他說的話不是很合艾莉西亞的心意。

「朱莉小姐走的時候很失望。」

「她哪裡很失望？」想到那個略微刺痛了她的眼睛的笑容，艾莉西亞頓時從伊文容貌帶來的心理暴擊回過神來，脫口而出，「她走的時候明明笑得很高興！」

「你果然一直都在看著朱莉小姐。」

猜測得到證實，伊文心情很好地彎了彎眼睛，臉上的笑容擴大。而就是這樣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就讓伊文瞬間從「雖然以後可能會長得天怒人怨但現在果然還是個乖寶寶小屁孩」變成了「果然十分天怒人怨」的超級大美人，那已經爆了幾個表的顏值直接就把隱形屬性為「顏狗」的艾莉西亞晃了個頭暈眼花。

無論是朱莉的面容還是朱利安的臉，其實都能稱得上一句「美人」。正是因為這樣，有著「顏狗」屬性的艾莉西亞才能在煩不勝煩中依然保持一顆寬容的心，用賞心悅目的目光看著美人，就連美人的炸毛和怒氣沖沖都顯得別有風味。

但朱莉的「美」和朱利安的「帥氣」依然是有針對性和強烈的個人風格的，換句話說就是，如果別人不好那一口，那麼再美也沒用。

可是這伊文卻不同。

他就好像在身上恆固了一個名為「美」的魔法，真真切切地詮釋了什麼叫做「美是不分性別的」，一舉一動都帶著「美」的範圍性buff，掃過周圍所有的人，讓人心悅誠服五體投地，也讓艾莉西亞心中無限刷屏：教練！我舉報！他開掛！他作弊！

——丫的這小鬼頭肯定開掛了！

被晃得眼冒金星的艾莉西亞心裡這樣想著。

——但這小鬼頭怎麼就是幾句話不離開朱利安呢？而且還套話！

同樣身為小鬼頭的艾莉西亞感到十分不滿，於是努力壓下自己翻滾的顏狗屬性，臉上板出不高興的樣子，道：「你在套我的話？」

「這並不是套話，肖恩少爺。」伊文笑著，明明十分無害的模樣，但艾莉西亞不知道怎麼的就是看出了狡猾來，「是夫人囑咐我，讓我問肖恩少爺您沒有去送朱莉小姐的原因……既然少爺你並不討厭朱莉小姐，那麼我覺得夫人應該也能放心了。」

艾莉西亞一愣，心中升起了不太好的預感：「放心？放什麼心？」

「肖恩少爺還不知道嗎？」伊文不緊不慢地說著，「朱莉小姐這一次會離開帝都，在阿卡加公國四處旅行，其中一個理由，就是為了尋找合適的聯姻人選。」

聯姻……人選？！

wtf？

艾莉西亞被這個消息給砸暈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