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13

第二天，艾莉西亞依然是乘著朱利安的馬車上學。

只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艾莉西亞的錯覺，她總覺得朱利安的態度有點奇怪，對著她橫挑鼻子豎挑眼。

在艾莉西亞第五次被糾正坐姿后，艾莉西亞終於忍不住了，向著朱利安道：昨天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朱利安神色有瞬間的閃爍，但下一刻，他就微微笑著，十分迷人的模樣：「為什麼這麼說？」

「你今天有點兒不對勁。」艾莉西亞說的十分誠懇，「話變得特別多，嘮叨得讓我忍不住想要堵住你的嘴了。」而且跟布萊恩夫人越來越像了。

朱利安：「……」

朱利安額頭青筋直跳，瞪了艾莉西亞一眼，默默別過頭去，倒是沒有再繼續對她的坐姿、說話方式、神態表情糾正個沒完了。

艾莉西亞暗地裡鬆了口氣，但馬上，她的這口氣又提了上來。

「對了。」艾莉西亞臉上沒什麼表情，心中卻忍不住有些忐忑，「那份你讓我找的文件——」

「哦，也是，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了。」朱利安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昨天沒有找到奧德里奇吧？算了，不用再找了，他應該離開亞頓王城了，文件的事就算了吧。」

「……哈？」艾莉西亞這次是真的愣住了。

朱利安道：「不用在意，奧德里奇本來就……連那些人都沒有找到，我也只是讓你去試試而已，可是誰知奧德里奇倒是走得挺快，這樣的話，乾脆就算了，如果我真的要……也不差這一份文件。」

朱利安說得輕描淡寫，艾莉西亞卻聽得心臟砰砰直跳，等到朱利安說完后，艾莉西亞訥訥地應了兩聲，扭開臉，就怕自己臉上露出什麼不該有的表情來。

朱利安只以為艾莉西亞因任務的中斷而有些鬱悶，於是想了想，又將從小書櫃里抽出一張紙來，目光快速掃過，然後將紙遞給了艾莉西亞。

略過這張紙上依然看不太懂的數字，艾莉西亞道：「東城區，利奧波德？」

「沒錯，」朱利安神色閃了閃，注視著艾莉西亞的眼睛，淡淡道，「你敢殺人嗎？」

艾莉西亞拿著紙的手僵了僵。

朱利安抽回了這張紙：「那就算了。」

如果在知道艾莉西亞真實性別之前，朱利安一定會秉承著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將「肖恩」的價值壓榨出來：不敢殺人？那就逼著去殺好了，反正這樣的事，早晚都是要習慣的。

但既然知道肖恩並非是「肖恩」，而是「艾莉西亞」，朱利安就一改往日的態度，不但不由自主地以安諾未來的族長夫人來要求她，更是對艾莉西亞大大放鬆了標準。

——畢竟，她到底是位女士啊。

朱利安這樣想著。

——對女士的要求可不能太高。

艾莉西亞微微低頭，咬了咬牙，眼前閃過城門上那些弔死的人們，那些絕望的目光，還有死後那灰濛濛的眼神。

不是早在那一天的晚上，她就下定了決心的嗎？

決心尋求力量，決心追逐權力，決心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既然做下了這樣的決定，那麼殺人早就已經是一件無法避免的事了——既然如此，她還在矯情什麼？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艾莉西亞胸口梗著一口氣，將朱利安手中的紙奪了過來，努力用自己最平靜的語調道：「利奧波德？我記下了。」

朱利安有些詫異地看了艾莉西亞一眼，好心道：「你不用勉強自己。」

反正他也沒有對艾莉西亞抱有太大希望。

敏銳地察覺到了朱利安微妙的情緒，艾莉西亞心裡有些不太高興，於是也不跟朱利安說更多，將手中的紙對摺兩下，塞進懷裡，*丟下一句「我走了」后，不顧馬車還在行駛中，在朱利安的驚呼中，推開車廂門就跳了下去。

「肖恩！」

朱利安趕緊叫停馬車，推開車廂，呼喚艾莉西亞的名字。

艾莉西亞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天，艾莉西亞又逃課了。

可這一回艾莉西亞的逃課，並不是像平時那樣泡在圖書館，而是回了布萊恩在王城裡的住所，爬上了屋頂，愣愣地發獃，心裡轉著一個又一個念頭，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麼。

在艾莉西亞身下，時不時有僕人侍從走過，有時候也會停下來說笑，說說這個貴族的八卦，那個貴婦的宴會……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只有風從她耳畔吹過。

艾莉西亞覺得有點兒冷了。

她閉上眼睛，昏昏欲睡。

而就在她徹底入睡的前一刻，一個聲音喚醒了她。

「肖恩少爺？」

艾莉西亞睜開眼，迷糊了一下后，這才向下望去：「……伊文？」

站在屋頂下抬頭望她的人，正是伊文！

來到亞頓王城后的這幾天，因為各種各樣的巧合，艾莉西亞一直沒見到伊文，而現在咋眼一看，艾莉西亞倒覺得伊文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如果說在來亞頓王城之前，伊文像是只有*存在於世間的木偶，那麼現在，他身上有了點兒人類的生氣，神色也帶上了幾分真心，好像打破了無形的桎梏，靈魂開始浮出水面……等等這個比喻好像有些奇怪？

艾莉西亞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掃出腦海，對著伊文露出一個笑容，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是伊文啊……你有什麼事嗎？」

伊文沉默了一會兒，就在艾莉西亞再一次神遊天外，幾乎忘了他的存在的時候，伊文淡淡道：「肖恩少爺，你有什麼煩惱嗎？」

艾莉西亞一愣，詫異地看著伊文：這可不像是伊文會說的話，他好像真的變了呢……奇怪……

就像是沒有看到艾莉西亞古怪的眼神，伊文道：「肖恩少爺，你看起來很煩惱的樣子，如果不介意的話，你可以跟我說說。」

艾莉西亞看著伊文那張可以說是開了外掛的臉，心中莫名有些蠢蠢欲動：「跟你說說？」

「是的。」伊文淡定道，「為主人排憂解難，是身為男僕的職責。」

艾莉西亞心中莫名搖曳的小花兒焉了下去：「……哦，這樣啊。」

艾莉西亞振奮了一下精神，思考了一下伊文的話，倒真的開始同伊文說起來了：「你說……如果有一件事，你很討厭去做，但又不得不去做……那你會不會去做？」

伊文微微沉默，而後開口，緩聲道：「肖恩少爺，或許你並沒有意識到，當你心中開始想『這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事』之後，你就已經做下了決定了。」

艾莉西亞一怔，然後露出一分苦笑。

「對啊……」艾莉西亞嘆息，「我早就已經做下決定了，但是……」

但是什麼？

艾莉西亞不知道。

伊文凝視著艾莉西亞的面容，冷不丁地說道：「肖恩少爺，你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嗎？」

艾莉西亞想了想，十分坦誠地點頭：「在這件事上，對，我沒有信心，我不知道我做的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伊文聲音依然冷淡而平靜：「這是很正常的，沒有人能夠肯定自己所做的事一定是正確的，甚至在做完一件事後，還會時不時地回首，忐忑不安，質疑自己的決定。」

艾莉西亞苦笑：「所以我——」

「但如果是肖恩少爺的話——」伊文唇角微微揚了起來，「我覺得，如果是肖恩少爺的話，那麼應該是正確的吧。」

艾莉西亞怔住了，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伊文，還有伊文唇邊那幾乎瞧不見的笑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那個……你的意思是？」

那一抹笑容轉瞬即逝，就好像真的是艾莉西亞的錯覺一樣。

但伊文的聲音卻是真的帶上了幾分暖意：「我是說，我相信肖恩少爺的決定。如果肖恩少爺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話……」

伊文的話頓了頓，就在艾莉西亞以為，伊文要說的是「如果你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話，怎麼讓別人相信你」的時候，伊文平靜道：「那就讓伊文來相信肖恩少爺您好了。」

不知道怎的，艾莉西亞臉上猛地躥紅：「你……你說什麼？！」

伊文以為艾莉西亞是真的沒有聽清，竟又重複了一遍：「我是說，如果肖恩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話，那就讓伊文來相信肖恩少爺您好了。」

艾莉西亞瞪著伊文，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一回，艾莉西亞紅得不僅僅是臉了，她連耳根都紅了。

她的心裡就像揣著一隻分外頑皮的小鹿，在她的心中蹦蹦跳跳，跑來跑去，讓她的心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你……你……」

艾莉西亞「你」了好一會兒，這才結結巴巴地說出下文：「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伊文奇怪地看了艾莉西亞一眼，道：「當然。」

還不等艾莉西亞心裡冒出喜悅羞澀的泡泡，伊文又繼續道：「作為男僕，相信自己的主人是最基本的事吧。」想了想，伊文虛心求問，「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體會了一把「一波三折」的心情的艾莉西亞：「……」

心中的泡泡「啪」地一聲碎了一地，發出嚶嚶嚶的聲音。

艾莉西亞扯了扯嘴角，乾笑道：「沒……沒什麼不對……」

伊文：「那——」

艾莉西亞一驚，從屋頂上跳起，只怕伊文說出更讓人誤會的話：「我有信心！我做好決定了！真的！我這就走！！我馬上走！！！」

艾莉西亞扭頭，踩著紅瓦狼狽而逃。

在她身後，伊文詫異地看著艾莉西亞的背影，歪了歪頭：「我……難道真的說錯了什麼？」

「可是……如果真的說錯了什麼，為什麼肖恩少爺不告訴我？」

「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