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18

榮耀之光，光明之女。

在艾莉西亞看來，也只有她面前的這個女孩才能配得上「歌羅瑞婭」這個名字了。

但事實上，這個名字的含義又過於宗教化，讓艾莉西亞讚歎后的下一刻，又遲疑了起來：「你是……聖女閣下嗎？」

想到少女剛剛那略帶驚詫的「你不認識我」的問話，艾莉西亞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難道這位歌羅瑞婭真的是聖女閣下，是位男性？！

不要了吧為什麼她身邊「艷壓群芳」的都是男人啊！

在這奧克塔維大陸上的教廷里，有一個讓艾莉西亞感到十分蛋疼的設定：那就是既有代表當代職業者武力值最前鋒、拿著把聖劍砍遍全大陸都沒什麼敵手的聖子閣下，也有代表教廷信仰傳播、據說有神靈血脈的聖女閣下。

聖子與聖女共存——這個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蛋疼的。

真正蛋疼的地方在於，聖子閣下，是女性，而聖女閣下，是男性。

——這群人的腦子裡都塞了些什麼啊！男女有這麼難以分辨嗎？！

當艾莉西亞第一次了解到這件事時，她感到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甚至有一瞬間在懷疑人生。

不過除了艾莉西亞之外，其他的人顯然對此習以為常，並沒有絲毫困擾，於是在其他人的態度感染下，艾莉西亞也慢慢將這件事放下，但當這位名為「光明之女」、並擁有神靈一般的容貌的歌羅瑞婭站在她面前時，艾莉西亞心中又一次徘徊起了似曾相識的懷疑人生。

艾莉西亞的表情顯然很好地娛樂了對面的歌羅瑞婭。

歌羅瑞婭笑了起來，綠寶石一樣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我怎麼能同聖女大人相提並論？更何況，身為聖女后，就等於將生命和靈魂都獻給了光明神，從此之後，就再也不會踏出聖山一步……所以，我如果真的是聖女，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歌羅瑞婭的聲音又暖又柔，讓聽的人也不由得感到心中熨帖，好像連寒風都無法再將這暖意帶走。

艾莉西亞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將剛剛的疑問拋到了腦後。

「啊，對了。」艾莉西亞轉頭，看著身後的高木，略帶驚奇地說，「原來，這個就是月神樹和芙洛特之朵嗎？」

月神樹和芙洛特之朵——在所有與「破魔」有關的煉金陣、煉金物品中，它們都是必備的材料！

正是因為這樣，艾莉西亞早在自己開始學習鍊金術的時候，就特意留意過這兩樣東西，想要收集它們，看看她的水平能不能煉製出「厭魔水」。

但是月神樹和芙洛特之朵這兩樣東西，只生長在大陸中部那個四季常春的地方，根本無法適應東盧平原諸國這邊不是酷寒就是酷熱的氣候，所以艾莉西亞也只是想想就算了。

可是艾莉西亞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阿卡加公國王室的奢靡作風，不但用煉金物品把月神樹給栽活了，還十分壕氣地把它們歸為觀賞類樹木，大大咧咧地擺在外頭，這真是……真是讓艾莉西亞十分想要劫富濟貧一把啊！

艾莉西亞在心中磨拳擦掌，歌羅瑞婭卻不知道怎麼的，臉色又微微地紅了，細聲細氣地說道：「你也知道月神樹嗎？」

艾莉西亞點頭：何止是知道，她還打過它們的主意、在圖鑑上見過呢！

只不過拜這大陸坑爹的繪畫水準所賜，讓艾莉西亞把一本《植物圖鑑大全》從頭翻到尾，都只看到了三種東西：樹、草、花。

——那細節呢？

——見鬼的細節！

見到艾莉西亞點頭，歌羅瑞婭的臉色越發紅了，道：「那……月神樹的傳說……你……你……」

艾莉西亞：「……咦？」

月神樹？這不就是個煉金材料嘛，頂多就是開的花漂亮了些……

難道還真有什麼她不知道的傳說？

艾莉西亞剛想追問，遠處就有一陣沉沉的腳步聲，順著長長的走廊傳了過來，在兩人耳畔迴響，帶著莫名的冷意。

艾莉西亞和歌羅瑞婭同時望向了走廊深處，前者滿臉好奇，後者卻微微冷下了臉。

「我該走了。」歌羅瑞婭這樣說著，臉頰上的紅暈不知道什麼時候褪去了。歌羅瑞婭向艾莉西亞點頭示意，然後轉身離去，步伐略顯匆忙，就好像身後追趕著什麼。但走出幾步后，她又忍不住回頭看了艾莉西亞一眼，「我……」

「怎麼了？」艾莉西亞眨了眨眼，然後恍然大悟，「需要我送你嗎？」

也對，像歌羅瑞婭這樣美麗又柔弱的姑娘，當然要有騎士在身邊保護才行啊——比如說她。

而且話說回來，她還沒有擔任過「護花使者」這個職位呢：被一群人用羨慕嫉妒恨的眼光瞪著，感覺肯定倍兒爽！

此時此刻，艾莉西亞把某位曾給她吸引了一整個騎士院的仇恨的人拋到腦後，只是用希冀的眼光看著歌羅瑞婭，心裡躍躍欲試。

歌羅瑞婭一怔，心中湧出了幾分羞澀和隱約的喜悅，可是這些情緒還沒來得及浮出水面，就消失在了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中。

「我……真的該走了。」

歌羅瑞婭最後再看了艾莉西亞一眼，眼睛彎了彎，似乎是在笑著，又似乎並不是。

「如果……能再見的話……」

細如蚊蟻的聲音消失在了歌羅瑞婭的唇邊。

她轉過身，提起裙角，輕靈地在夜晚的宮殿長廊上奔跑，金色的長發飛揚起來，就像是黑暗裡的光一樣，幾乎晃花了艾莉西亞的眼。

很快地，她消失在了那黑而長的走廊盡頭，而幾乎在同一時間，走廊另一頭的腳步聲也終於停在了艾莉西亞在身旁。

那是一個穿著樣式陌生的盔甲的衛兵——或是騎士——停在艾莉西亞的身邊，竟然比艾莉西亞還要高出一個頭。

「剛剛你可有看到公主殿下走過？」

這人並沒有脫下自己的頭盔，他甚至於連頭都懶得低下，只是垂眼瞥了艾莉西亞一眼，聲音冰冷。

艾莉西亞並沒有計較這個人的傲慢和失禮。這並不是因為這人英俊的長相讓顏狗之心再度復甦，而是她已經驚嚇過度了。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歌羅瑞婭她是……公主殿下？

似乎是覺得艾莉西亞這樣的模樣太蠢，不像是見過「公主殿下」的樣子，那人冷哼一聲，一句話都沒再多說，轉身就走了。

而在那人身後，艾莉西亞依然在苦苦思索：她明明記得，阿卡加公國的公主殿下不是叫「歌羅瑞婭」才對啊！雖然她也不太記得到底叫什麼了，可是肯定不叫歌羅瑞婭！

既然這樣，這個「公主殿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莉西亞迷糊了一下，可是馬上，她又反應了過來：今天阿卡加王宮可謂是「群星匯聚」，歌羅瑞婭她既然不是阿卡加公國的公主，那肯定就是別的國家的公主啊！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國家的公主，可是看歌羅瑞婭的樣子和氣度，果然也應該是公主！

不過……奇怪，今天的晚宴來職業者來貴族家主之類的還好說，為什麼別國的公主也來了？

艾莉西亞其實並沒有阿爾想的那麼蠢得不堪造就，因為至少她明白，在這個晚上、在這個晚宴上，跟朱利安綁定了的她是需要格外小心的。她雖然不懂各個勢力暗地裡是怎樣交鋒的，也不懂每個人心裡都懷著什麼樣的鬼胎，可是至少她明白，不能讓別人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以她揚長避短，將代表布萊恩家的、長袖善舞的阿爾留在晚宴上，跟別人耍嘴皮子，自己則是跑出來吹冷風——畢竟她幫不上阿爾，與其留在晚宴上一邊不開心一邊拖後腿，還不如各玩各的。

不過艾莉西亞的政治覺悟也就到此為止了。

比如說現在的她，完全不明白，身為一國公主的歌羅瑞婭來到別國，究竟代表著什麼含義。

她只是看著不遠處的月神樹，和滿地的芙洛特之朵，默默地摩拳擦掌。

遠處宮殿之中，晚宴即將開始，氣氛越發熱烈起來。

宮殿外花園裡，冷風依舊，艾莉西亞卻滿地揀花，在花園裡忙得團團轉，氣氛倒也不遜於宮殿晚宴的熱烈。

而在更遠更深的宮殿之中，奔跑著的歌羅瑞婭突然停了下來。

她跑得太急，停得太急，遠遠超過她的體力能承受的範圍。可就算這樣，在她停下來的時候，她依然站得筆直，甚至還微微笑了起來，除了額上的薄汗和臉上的暈紅之外，倒是看不出半點奔跑過的樣子。

但如果艾莉西亞在這裡，那麼她一定能夠看出，歌羅瑞婭此刻臉上的笑容，竟是與朱利安一模一樣。

「這是最後一個晚上了。」

空蕩蕩的大殿中，歌羅瑞婭這樣說著。

「連這最後一個晚上，你都不肯放過我，讓我安靜一會兒嗎？」

空氣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那個曾向艾莉西亞詢問過的騎士走了出來，在歌羅瑞婭面前單膝跪下。

「公主殿下。」

此時，這個騎士臉上再沒有當初面對艾莉西亞的傲慢不屑，而是懷著深刻的苦痛，但在他抬起頭來面對歌羅瑞婭時，這樣的苦痛又消失無蹤。

「這是大公的命令，請恕我……無能為力。」

「當然。」歌羅瑞婭淡淡地說著，「我當然知道這是姑姑的命令，但，我現在問的人，是你——勞倫特。」

勞倫特有些急道：「但大公的命令是——」

「大公，又是大公。」歌羅瑞婭笑了笑，低頭看他，聲音如浮花輕薄飄渺，「勞倫特，我其實一直有一個疑問：你究竟是我姑姑的騎士，還是我的騎士？」

勞倫特身形晃了晃，臉色瞬間慘白。

「我還記得，當初年幼的你，對著同樣年幼的我說，會成為我的騎士，將你的榮譽，交予我的手中……不過看起來，我似乎並沒有這個榮幸，得到你交出的騎士的榮譽。」

勞倫特臉色越發白了，垂在身側的手緊握，青筋畢露。

「也對。在我姑姑取代父王，成為魯特公國的大公陛下后，誰都明白，身為前任大公之女的我，已經再也沒有往日的榮耀了……聰明的鳥兒永遠不會落在將墜的枝頭，你的選擇是明智的，我很明白。」

此時此刻，勞倫特終於忍不住了。

「請不要這樣說……歌羅瑞婭……小瑞婭……」勞倫特用祈求的目光望著歌羅瑞婭，聲音顫抖，「我……」

「噓！」歌羅瑞婭將食指貼近唇邊，嫣然一笑，綠色的眼睛里泛出了盈盈水光，「不用分辨，反正……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無論是當年的小倫特，還是小瑞婭，都已經消失了，而從今以後，歌羅瑞婭·魯伯特也要消失，世上存在著的，只有歌羅瑞婭·卡尼爾——阿卡加公國的新王后，斯卡路大公的第四位夫人。」歌羅瑞婭的笑容，在黑暗中就像是會發光一樣，「其實這樣說來，姑姑她還是很心善的，至少，她將我送給了一位大公，而不是隨便找一位騎士來了結我的性命，不是嗎？」

勞倫特通紅的眼角終於湧出了淚水。

他站了起來，望著歌羅瑞婭的眼裡摻雜著痛苦、懊悔和虛弱——這樣的神色，讓比艾莉西亞還要高一頭的勞倫特，在歌羅瑞婭面前竟像是一個小矮人一般，連注視著歌羅瑞婭的目光，都是卑微的仰望。

「對不起，小瑞婭，可是我……我只是……我必須……我一定要做的事，就是保護你……只是保護你而已……我……」

勞倫特語無倫次，而歌羅瑞婭卻已經失去了聽他分辨的心情和耐心。

「晚宴開始了啊。」

宮殿深處的樂聲響起，她沒有再看身旁的勞倫特，目光越過夜風，落到了遙遠的月上，就好像看到了居住在月上的月與愛之神芙洛特，和芙洛特的化身——月神樹。

傳說中，當月亮升到夜空中的最高點時，人們會在月神樹下遇見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

歌羅瑞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向著晚宴的宮殿走去，就像走向自己註定的命運，和已經不再充滿未知和新奇的人生。

——那終究……也只會是傳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