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林安樂很奇怪,為什麼到現在為止從來沒有夢到過姨娘。
無論好的壞的,沒有回來一句交代。
大概是怪他,沒有在她的身邊,不聽話還犯蠢。
走的時候也沒走的好,撞那麼一下要多疼多慌亂。
賈家本該滿門抄斬,但是林如海在一旁求情,親戚情誼君臣一場云云,結果水浚採納,賈家流放守邊。走的時候林安樂特意拖著病怏怏的身體去塞銀子,「這裡邊有我的哥哥舅舅,我們情誼深厚,你們可是照顧著點啊。」
押送官員自然清楚,銀子原模原樣推回去,眉毛都不用挑恭敬行禮。「大人自是放心,咱們承了這份情,所託之事就是小菜一碟,保證他們活的有滋有味。」
好死有的時候遠不如賴活著,沒有尊嚴沒有盼頭甚至沒有意義,更何況是對於賈家這些個養尊處優了一輩子的人來說,前一刻還活在錦衣玉食的世界,下一刻就被縛了手腳推推搡搡還不如一隻豬。
林安樂咳嗽的幾乎斷了氣,執意把銀子塞了過去,「這賈家赦大.爺你可是認識吧。」說罷指了指已經辨不出來的賈赦,「那位啊,就是一賤骨頭,一天不打罵就渾身發.癢,你們稍稍看著些,可別讓他自己找樂子鬧出了什麼大事,畢竟路上少了幾條命你們也不好交代不是。」
小官這才笑著揣起來荷包,點頭大誇林安樂仁義心腸。
林安樂又被俊子攙著走過去,慢慢的一眼一眼,把賈家人一個一個看一遍。賈寶玉似乎是失了魂,呆愣著兩眼發直,其他賈家的大老爺們一個個叫嚷喊罵,恨不得掀了天。
然後要了賈寶玉身上老早就被拿掉的寶玉,轉身走了。
賈家一倒四大家族其他仨也不剩下什麼,男丁流放女眷貶為奴僕,宮裡的賈元春自己倒是爭氣,說病就病,沒幾天就死了,薛寶釵守穿了冷宮的底,到現在堅挺著活,估摸著也沒幾天了。她想活是一回事,被人讓不讓她活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剩下賈母還病著,因著年紀大了故而只收了所有財產封了大觀園和榮寧二府,沒有對她做任何處置。
俊子勸著要林安樂回去,林安樂卻緊.緊的攥著賈寶玉脖子上掛了二十多年的通靈寶玉尋到了賈母床前,看昔日穿金掛銀就算是頭髮雪白依舊風華不減的老人,到了這個時候真正變成了一個孱弱骯髒的老太婆,自己倒在病床.上,沒有人去照顧,沒有葯甚至沒有吃食,無助的等死,臉色發青滿臉衰敗。
她倔強了一輩子,耍了一輩子的心機,處處都要爭出來一個你死我活,現在終於敗了,只能等死。
見林安樂來了,眼睛都亮了,不停的用眼睛示意著要喝水。
林安樂托著俊子親自去倒水,然後把水小心的餵給她,一直都帶著笑,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孺慕的笑容。
「你......幫......日後......報。」賈母喝了一些水,喘上了一口大氣斷斷續續的說話。
這才是真真關懷,自己都要死了還想著呢。
林安樂在賈母面前把.玩著那塊通靈寶玉,轉過來轉過去不小心掉了磕掉一點點還繼續撿起來轉。
「您這可是說的什麼話。」林安樂說了一句轉頭又去咳,「我林家小門小戶的,嫡親的姑娘還指靠您家活呢怎麼就是輪得到我來幫忙了呦,您家什麼賢德妃薛貴人,什麼這個侯爺那個提督的不都認識么,還說什麼日後補報。萬萬不敢,只怕我折了壽,您還偷著樂呢。」
賈母看林安樂手裡拿著玉勃然大怒,什麼都說不出來,勉勉強強抬起手,臉上氣的充.血,眼白都是紅血絲,滿面猙獰。
「哎呦!」林安樂又是一拍手,裝作才想起來的樣子,「這可是記性不好,怎麼忘了呢,賢德妃早死了薛貴人還不知道在哪貓著呢那些個提督侯爺的都上了守邊的路了,那邊可是冷,而且還有蛇蟲鼠蟻咬人,蠻族還不知道怎麼禍害。」
「聽說呀,您家裡最後連個小姑娘都沒留得下呢,都沒了,全都沒了!」
賈母目眥盡裂要去抓林安樂的領子,臉已經漲紫了,嘴角流涎,林安樂起身後退一步,「您可是別誤會啊,我呀,今兒個就是來告訴您一聲,他們走的時候多可憐啊。不過您這也是挺慘的,瞧瞧這骯髒樣子。」
「尊貴無比的老祖宗喲,您這怎麼臨了臨了還這麼個下場啊。」
說罷用盡全身力氣,把手裡的通靈寶玉摜在地上,這破屋子地面上可是沒鋪這個毛那個毯的,頓時玉碎成了幾塊,崩裂滿地。
林安樂咳著喘,扶著俊子撿起來一塊碎玉,親手塞到賈母的手裡,幫她握緊。「給您留個念想,記著點兒您那手心裡的金鳳凰,下輩子啊可是別再教這個那個的造孽了。」
賈母嘴裡發出「赫赫」的聲音,林安樂轉身走了。
他一點都不開心,過去現在,所有在賈家受過的都還了回去。
但是,何姨娘哪會回來啊。
林安樂從沒夢到過何姨娘,倒是總是夢到走之前看到賈母的那一眼,好像隨時都要跳起來衝過來,眼珠子都要爆裂,眼角甚至要裂開,手伸的直直的還在抖,直勾勾的盯著他。
驚醒了之後卻意外的看到水溶在他身邊直直的盯著,唬了一跳又開始咳嗽。
喝了幾口水之後不咳了,兩人相對無言。
林安樂殺過人,卻不停的想著賈母的那雙眼睛,想了半天呼嚕了一把臉起身自己穿衣服就要走,水溶來了不止一次,這次正當被看見了也不回去,見林安樂走了就默默跟在後邊。
護國寺其實很遠,林安樂不太掛心神啊佛的,往常都是坐著馬車去,這次沒讓人跟著,自己默默的走,差些迷了路,到了已經是正午。
山石台階一百零八節,不怎麼高,一眼就能看到頂上那莊嚴肅穆的寺廟。聞到的都是香火味道,很安靜。
林安樂想著,自己執意要走的時候,那個焦心的母親是不是也是這樣抱著滿懷的希望來到了這裡,聞著和現在一樣的味道。
真的很累,從天不亮從夢裡醒了開始到現在,走走停停還耽誤了不少冤枉路,林安樂又覺得腿軟氣短。
「你來這裡做什麼?」水溶跟了整整一路,這時候終於開口問。
他問了林安樂沒回答,低頭喘勻再抬頭,一步一參開始拜。台階特別的冰,跪下去的時候那股子冷透到骨頭縫裡面,頭扣下去的時候因為失力控制不住咚的一聲,然後腦袋裡面空蕩蕩迴響一聲,咚,咚,咚,心裏面也空蕩蕩的迴響著這樣的聲音,咚,咚,咚。
水溶看林安樂拜下意識的去拉了一把,沒拉住,林安樂用了死力掙了一下繼續拜。水溶很想說,別拜了,太冷了,太累了,太.......
太什麼呢?他過去從來不怕冷不怕累,即使是發抖還是活蹦亂跳的等自己很久,只為了給自己送一個街上買來的面具,面具現在還留著,那個孩子卻是不在了。
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水溶看著前面跌跌絆絆一步一叩臉白的像是一張紙的林安樂,自己明明那麼喜歡他,疼他到了骨子裡。
頓了頓,水溶跟在林安樂後面也開始拜。
不年不節,護國寺周圍人少得很,林安樂水溶維持著一樣的姿勢一點一點慢慢登上了寺廟,在佛祖面前,各贖各的罪罷了。
一百零八階,一百零八參,林安樂上去的時候額頭紅彤彤破了皮,頭頂的髮髻散的沒了形狀。最後一下差些子沒起得來,水溶眼見著扶了一把,林安樂扭了一下栽倒一邊,然後又自己狠狠的按著地站起來。
天色都要黑了,一個小沙彌正用力要關上寺廟的大門,吭哧吭哧小。臉通紅,倒是看起來比林安樂還要累。
上前雙手合十,「小師傅,麻煩行個方便吧。」
小孩很害羞,不說話,見林安樂這樣羞答答的退了一步讓林安樂進。去,扭著小屁。股跑了。
林安樂沒了解,周圍一圈的佛祖一個一個不一樣的姿態,金色的眼睛在燭火下閃著光,他一個個的擺過去,前所未有的虔誠。
我願意承擔一切的結局,一切的因果報應,那些都是我犯的罪我愚蠢蠢鈍無知,但求佛祖稍稍照拂我的姨娘,讓她投個好人家,父母和睦,兄弟姐妹互相關愛,一生順遂,永樂無憂。
林安樂一個挨一個的拜,默默的流淚然後嚎啕大哭,頭磕的重了滲出。血,伏在地面哀哀切切。
水溶心裡絞痛,他到現在做了多少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殺了多少人又利用了多少人,只有這次,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自己的殘忍。
像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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