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賬本中的秘密
?顧泰說的這個賬本,是每個知縣老爺到任時都要收買的內賬。
是的,這本賬,不是到任時交接用的,而是要花錢買的。雖然每個衙門都有戶房打理賬目,但是有些私密的賬目是連戶房都不知道的,比如說給上司送的節禮啦,知縣大人打賞下人的常例啦,這些錢有一部分從戶房走,還有一部分是要知縣大人自己掏腰包的。
打賞下人還好說,給多了,人家暗喜,給少了,頂多背後罵你吝嗇。可是送上司的禮就不一樣了,給多了,你自己肉疼,給少了,頭上的烏紗帽可戴不長了。而且這本賬最要命的地方不僅是金錢上的往來,它上面還記載著諸多上司的忌諱,比如說知府大人喜好風雅,同知的老娘厭惡紅色,通判的夫人只喜歡珍珠不喜歡金飾,等等等等。
一句話,如果顧知縣還想在清江混下去,這本賬是非買不可的。
「這賬本在哪裡?」顧謙撓了撓頭,不解道:「為什麼張永沒提過?」
「這樣的賬本必須是大老爺的親信才能掌管,而且每個新官到任都要買賬,他可能覺得不用提醒您。」顧泰委婉說道。
顧謙無語,衙門內的潛規則這麼多,他一個外來戶怎麼可能清楚,就是在本主的記憶中也沒有這一項啊!
「那這本賬咱們跟誰買?」顧謙揉了揉額角,剛剛送走周臬台的大軍,滿指望著能消停兩日呢,沒想到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出了爐。
「老爺可以把張永找來問問,不過還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什麼意思?」
「當日縣衙被圍攻,前任汪知縣慌不擇路跳牆逃跑,那些隨從也四散而去,現在這本賬在哪裡,還很不好說。」顧泰分析道。
顧謙啞然,半晌才有氣無力地說道:「你是說最壞的打算是這本賬丟了?」
顧泰搖頭,面色作難。
顧謙倏地反應過來:「你是說那本賬有可能在汪縣丞手裡?」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靜得只能聽到顧謙越發粗重的呼吸聲。
顧泰一臉同情地看著自家大老爺,顧謙瞅著他,相對無言,他還想擺擺譜拿捏一下汪縣丞呢!這下倒好,人家還沒上任就捏住了自己的軟肋,一想到汪縣丞到任后自己還得伏低做小把賬本騙過來,顧謙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難道離了這本賬就不能混了?
「不好說,」顧泰也發愁了,「蕭知府對您不滿是肯定的,送禮少一點,應該沒什麼。」
顧謙眼前一亮,頂頭上司都得罪了,還怕他個鳥!
「可是興化府不只蕭知府一個官啊!」顧泰見他面露喜意,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來,「同知、通判、衙門裡的各個主事,得罪一個人還能混,要是把人都得罪了……」顧泰說不下去了,顧謙蔫了。
「行了,你先把張永找來,老爺我再想想對策。」
顧泰走了,張永來了。
但是一如顧泰所料,這本賬壓根就不在戶房裡。
「老爺,我也只能把近年送禮的大致數目報給您,但是具體的就不好說了,尤其是往興化府送禮的事,歷來都是大老爺的親信去辦,書辦們是撈不著這個美差的。」
美差?這還是美差?顧大人覺得頭又痛了。
「老爺您別急,我現在就去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人知道這本賬的下落。」張永見他犯難,趕忙狗腿地應許道。
顧謙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希望不大,他擺了擺手,讓張永走了。
接連幾天,顧謙的心情都跟外面的雷雨天一樣,非常之不好。
衙門裡的佐貳和差役們看他整天板著臉,都識趣的不往他跟前湊。倒是段文瑞初初上任,雖然不是個熱情的性格,卻有事沒事總要跟他搭幾句話,以表示自己對知縣大老爺的尊敬。
底下人這般陪小心,顧謙也就不好再端著了,雷雨過後,他的心情也好轉了許多,臉上終於帶上了笑模樣。
「老爺,我幫您買回來了王西施的豆花,您嘗嘗!」一早起來,顧謙洗漱完畢還沒叫早餐呢,就聽顧小九咋咋呼呼地從外面奔了進來。
「九爺你慢點!」顧安一邊接過他手裡的小木桶,一邊嗔怪道:「別弄灑了。」
「不會不會,我腳下穩著呢。」顧小九遞出手裡的小木桶,沖著顧謙嘿嘿一樂,「老爺快嘗嘗王西施家的豆花,我跑得快,還熱乎著!」
「好,好。」顧謙見顧小九額頭冒汗,心裡頓時覺得暖暖的,他讓顧安把小木桶放到桌上,見分量著實不少,遂問道:「你吃了沒?」
「沒呢。」顧小九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我見老爺近日心情不好,哪裡有心情吃飯啊!」
「你個馬屁精!」顧謙哭笑不得,「我心情不好關你什麼事?我看你最近沒瘦啊,又長了幾斤?」
「也沒長多少,」顧小九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就長了兩斤。」
「兩斤?」顧謙挑眉。
「三、三斤。」
顧謙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這一笑,不僅把心裡的鬱氣都發散了,還把顧泰也吸引了過來,見到顧謙心情變好,顧泰心裡也鬆了口氣。他已經看出來了,顧謙人雖然聰明,但是於地方政務上卻是一竅不通,要想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清江縣站穩腳跟,對老爺,對他們這些隨從而言,都是個不小的挑戰。
顧小九豆花買的多,顧謙也沒分什麼尊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美滋滋地吃起了豆花。清江的王西施,人雖然風流了一些,但是豆花也的確做得好,一桌人你一碗我一碗,就著現烤的燒餅和麻油拌的小菜,個個吃的心滿意足,肚脹腹圓。
「嗝!」顧小九最後一個放下筷子,沒忍住打了個飽嗝。
顧謙又笑了,顧泰也彎起了嘴角。顧安就等著他吃飽了收拾桌子呢,見顧小九如此失態,老僕人一邊給他順氣,一邊勸道:「九爺,您可悠著點吧,您在外面可代表著老爺的臉面呢。」這個像餓死鬼投胎一樣的傢伙,他才不肯承認對方是顧家的少爺呢!
「我也只是在家裡才這樣。」顧小九摸了摸肚子,委屈道:「就因為是老爺的長隨,我在外面才好面子不敢多吃,今兒個可算是敞開肚皮吃了一回,顧安你還數落我。」
顧謙和顧泰又笑了,顧謙打量了顧小九幾眼,遲疑地對顧泰說道:「子和,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怎麼覺得小九不僅長胖了,個子也長高了?」
有了這句話做引子,幾個人又圍著顧小九討論了半天他的身高問題,雖然長高了是好事,可是這屋裡都是男人,又不能給自己縫衣製鞋的,顧小九聽了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
恰在這時,門子來報,西鄉的里正來了,說有人命案要向大人稟告。
熱烈的談笑聲戛然而止,顧謙下意識地看了顧泰一眼。
「老爺,您要在哪裡見他?」顧泰很快就進入了角色,沉穩問道。
「在二堂吧。」顧謙深吸了口氣,先讓顧泰去找段文瑞,然後才平靜了臉色,對顧安說道:「更衣。」
顧謙換好了官服,邁著四方步來到了前面的二堂。
二堂之上,馬主簿和段文瑞站在兩旁,衙役們分立左右,兩個年過五旬的老頭,跪在大堂正中,一個偷眼往側門處打量,另一個則垂著頭,別說偷眼往別處看了,就是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大老爺到!」隨著差役的一聲長調,堂上立時肅穆起來,老頭們也緊張起來。
顧謙來到大案前,一撩衣擺,緩緩坐下。
其中一個老頭偷偷抬頭覷了一眼,與顧謙對個正著,這麼年輕的知縣他還沒見過,所以他的眼裡閃過一抹訝異。
「下跪者何人?」
「稟大老爺,小老兒乃西鄉里正,名叫楊存利。」大膽抬頭看人的老頭聲音清楚地回道。
顧謙點了點頭,心說不愧是當鄉長的,還有些見識,他目光掠到另一個垂著頭的老者身上,淡聲問道:「你呢?」
「我,我……」老者抬起頭,有些慌張,旁邊的楊存利背過手去擰了他的胳膊一把,老者眉頭一皺,說話倒利索了好多,「小人是綠柳村地保,小人名叫柳大壯。」
「你二人所為何事?」
「稟報大人,今天早上柳大壯來找我,說是昨日大雷雨時,綠柳村劈死了一個人。」楊存利口齒清晰地回報道。
雷雨劈死人了?顧謙眉頭一皺,這麼少見的事都讓他趕上了?「是你親眼所見嗎?」
「這……」楊存利頓了頓,有些心虛,「小人是聽柳大壯說的。」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沒去現場查看?」
「道路濕滑,小人怕誤了報案的時機,所以就先拉著柳大壯稟報大老爺來了。」楊存利心虛歸心虛,嘴皮子卻一點不含糊,輕而易舉就給自己給擇了出去。顧謙差點被他逗樂了,「你倒是一心為公啊!」
「這是小人該做的。」
看著一臉義正言辭的楊存利,顧知縣嘴角抽了抽,轉而看向了柳大壯。「柳大壯,楊存利所說是否屬實?」
「是,是。」柳大壯點頭如搗蒜道:「回大老爺的話,楊里正說話半分不假,我們村裡確實被雷劈死了一個人。」
「死者是何人?現在何處?」
「死者是我們村的柳小七,昨天一場大雷雨把他劈死在了西廂房內,屍體現在還在家裡,沒有入殮。」
只聽楊存利和柳大壯的敘述根本就得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顧謙皺了皺眉,往段文瑞那裡看了一眼。段文瑞也覺得有些稀奇,長這麼大他還沒見過被雷劈死的人是什麼樣呢!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身為剛剛上任的管刑獄的典史官,段文瑞也不能不看現場就匆匆結案,所以看到顧謙皺眉之後,他馬上就站出來請命。
顧謙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段文瑞躍躍欲試的表情,心裡也有點痒痒,「好,叫上仵作,我們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沒事別我親,非同親的地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