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出行

?陽春三月，萬物生髮，正是出行的好時光。

告別了送行的眾人，顧謙扶著老母，攜著稚兒，踏上了前往台州的旅途。

「爹爹，這船好大啊！」虎哥兒第一次坐這麼大的船，興奮的摸摸這兒，碰碰那兒，待船開始起航后，又迫不及待地拉著顧謙的手，走到甲板上去看風景。

「寬兒，看好虎哥兒，別磕著碰著了。」老夫人年紀大了，沒有精力跟著小孫子四處亂跑，笑著囑咐了顧謙幾句，就由徐媽陪著進船艙休息了。

顧謙耐著性子陪著虎哥兒在甲板上看風景，河水波光粼粼，岸上草長鶯飛，端的一副春日好時光，可是與虎哥兒的興奮不同，顧謙的眉宇間隱隱露出了幾分憂色。

「爹爹，你看！」虎哥兒扶著船舷的手猛地揚了起來，他扯著顧謙的衣袖，驚喜道，「那是什麼鳥？好漂亮啊！」

兩隻白色的鳥兒迎風從遠處飛來，它們羽毛舒展，姿態蹁躚，從大船上方飛過時還發出歡快的長鳴。

「真好聽！」虎哥兒興奮道，「爹爹，爹爹，鳥兒是在跟我們打招呼嗎？」

「是啊，」被虎哥兒的興奮感染了，顧謙眉宇間的憂色逐漸淡去，他看著越飛越遠的水鳥，心情也逐漸開朗起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現在就開始擔心後事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

陪著虎哥兒耍了幾日，官船就行到了此行最大的城市，金陵。

金陵是景朝南方最大的城市，也曾是景朝的首都，不過自明祖遷都之後金陵就漸漸沒落下來，但是再沒落，那也是景朝南方的經濟和政治中心，自不是一般城市可比。

老夫人和虎哥兒都是第一次出遠門，也從來沒有坐過這麼長時間的船，見到金陵城那高大的城牆，虎哥兒因坐船而萎靡的小臉登時亮了，「爹爹，爹爹，這就是金陵嗎？」

「是啊！」顧謙眺望著高大的城牆，笑道，「一會兒爹爹帶你和祖母去城裡好好逛逛。」

「好呀，好呀！」虎哥兒拍著手咯咯笑道，「我要吃鴨油燒餅和粉絲湯，上次小九叔叔給我帶回過幾個燒餅，可好吃了！」

「你個小饞貓！」顧謙摸了摸兒子的頭，溫聲道，「快去艙內喊祖母出來，咱們這就去金陵城吃好吃的去！」

「太好了，我這就去喊祖母！」虎哥兒一邊歡呼，一邊噔噔噔地往艙內跑去，顧謙看著他急切的背影，啞然失笑。

顧老夫人年紀大了，等她收拾整齊從船艙內出來，虎哥兒已經在門口急得喊了好幾聲祖母快點，「好了好了，祖母來了……」顧老夫人被虎哥兒牽著衣袖，笑眯眯地安撫道，「不急，賣燒餅的不會跑的。」

「祖母就會打趣我！」

「你可是祖母的心肝寶貝，祖母怎麼會打趣你呢？」許是被碼頭的喧囂感染了，顧老夫人也開起了玩笑。

見這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語的笑著，顧謙的心窩裡就像被人用溫水熨了一遍，舒坦的不得了，他讓候在旁邊的顧小九拉著虎哥兒，自己則親自扶著顧老夫人下了船。

「小九叔，你上次帶回的燒餅是在哪裡買的啊？」怕虎哥兒走丟，顧小九直接將人扛上了肩頭，虎哥兒跨在顧小九的脖頸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興奮的高聲問道。

「就在夫子廟附近，你別急，再轉過兩條街就到了。」

「還有那麼遠啊？」虎哥兒失望道。

「金陵城可大哩，一會兒咱們給老夫人雇個轎子，你要是累了，就隨著老夫人坐轎子去。」

「我不去，爹說男子漢大丈夫，自己的路要自己走。」

「真的？」顧小九作勢往下蹲，「那就請小少爺下來自己走吧……」

話還沒說完，就見虎哥兒緊緊地抱住了顧小九的頭，「我不下去，我不下去。」上面風光這麼好，他才不下去跟人擠呢。

兩人這麼一鬧，顧謙和顧老夫人都笑了，「你個小頑皮，」顧老夫人笑指著虎哥兒道，「快下來吧，別累著你小九叔了。」

虎哥兒到底也沒下來，他跨在顧小九的肩頭不住地說好話，哄著顧小九帶他去更熱鬧的地方玩耍。看著兒子開心的笑顏，顧謙也沒阻止他，由著他和顧小九笑嘻嘻地往雜耍攤子走去。

「爹爹，你剛剛看到了嗎？那個人會噴火！他是不是練了什麼絕世武功？」

「爹爹，你看到那個人走刀橋了嗎？那大刀可是開過刃的，他的腳底板都沒有流血呢！」

「爹爹，那個人是不是有神佛庇佑啊？那麼大的石頭放在胸口，一大鐵鎚砸下去，石頭碎了人卻一點事都沒有，好生厲害！」

虎哥兒常年待在鄉下，從來沒有來過這麼大的城市，更沒有見過這樣花樣百出的技藝，此刻他坐在顧小九的肩頭，眼睛亮晶晶的，還不斷隨著旁人的叫好聲鼓掌尖叫，那急躁的性子一點都不復以往的穩重。

「虎哥兒今天可真高興。」顧老夫人看著在小九肩頭撫掌歡笑的虎哥兒，欣慰道。

「以後會越來越好的，」顧謙扶著老母親，寬慰道，「有我幫您照顧虎哥兒，您也可以養養花，喝喝茶，出門交際交際了。」

顧老夫人雖然寡居，但是年輕時也是風雅之人，只是這麼多年來，含辛茹苦的養大了兒子，還沒享上清福，又趕上了兒子貶官喪妻，只得獨自將孫子養大，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下來，哪怕顧老夫人再有閑情雅趣，也只能將年輕時的愛好壓進了心底。

「若你真能幫為娘照顧虎哥兒，娘可就享福了。」顧老夫人明知道兒子是在寬慰自己，但是心裡仍然一暖。

「瞧您說的，兒子可不敢在娘面前打誑語。」許是離了家的緣故，一家人的心態都不由自主的放鬆了起來，放在以前，母子倆可很少有這樣風趣的對話。

逛了街市，看了雜耍，又喝到了心心念念的鴨血粉絲湯，虎哥兒抱著幾包點心一本滿足地回到了船上。

「爹爹，以後咱們還會來金陵嗎？」望著遠去的金陵城，虎哥兒依依不捨道。

「虎哥兒喜歡金陵嗎？」

「喜歡。」金陵有好吃的，有好玩的，還有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高大城池，這樣陌生而又新鮮的景色，對小孩子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以後有機會，爹爹還帶你來。」顧謙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離了金陵，水路愈發密集，城郭也多見繁榮景象。

虎哥兒把從金陵城帶回的吃食吃完之後，整個人就萎了，在船上的日子太過無聊，他已經跟著小九把船上逛遍了，就連外面的景色都無心去瞧了。

顧謙見他對外面失了興緻，索性把他叫到艙房，帶著他寫字、讀書。

在虎哥兒的朗朗書聲中，官船開進了浙江。

浙江是抗倭重地，杭州還好，越往沿海方向走，就越能看到抗倭的重重跡象。有的碼頭專門設置了差人看守，有的村莊圍起了高高的木欄，還有的小船看到他們這樣的官船，不僅不避讓，反而還不緊不慢的跟著，似乎想要摸清他們是不是真的官船。

「看來抗倭的局勢越來越緊張了。」顧謙看著岸上那一道道簡易的工事，尋思著浙江的現狀可能比自己之前考慮的要糟糕得多。

「是啊，幾年前咱們走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小九看著跟在後面的小船，皺眉道。

「不然，先請母親和虎哥兒下船，等我們安頓好了，確定台州無事再接他們過去。」

「我們是一家人，你到哪裡我們就到哪裡。」顧謙心頭一驚，轉頭看去，正看到母親站在艙門口，神情平淡地望著自己。

「娘！」顧謙急忙走過去，勸解道，「兒子之前考慮的太簡單了，沒想到浙江形勢已嚴峻至此，你們繼續跟著我，恐怕有性命之憂啊！」

「我們有性命之憂，你就沒有？」顧老夫人嘆道，「娘這一輩子沒做別的，就是不停的等待，年輕時等著你父親歸來，年老后又等著你歸來，等啊等啊，一輩子過得比別人三輩子都長……」

「娘！」顧謙慚愧地低下了頭。

「娘現在也想明白了，什麼家族榮辱光耀門楣，都比不得一家人在一起平平淡淡的過日子。這麼多年你在外面操勞，不知遭了多少苦多少難，娘幫不上你什麼，至少能守著你，讓你吃上一頓飽飯，穿上一件暖和的衣裳。」

「可是，你們……」

「放心吧，我們不會拖你後腿的。」顧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為娘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咱們且跟著你走，如果實在是局勢所迫，我們先行下船也可，只是現在離台州尚遠，你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

顧謙被老太太逗笑了，既不敢反駁，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危險不存在，只能無奈地應下，且行且看。

由於已經在杭州辦理了到任的文書，所以顧謙的時間比較緊張，船到紹興之後，顧小九就帶著人先行到台州辦理雜務去了。

天色將晚，官船徐徐靠進了官驛碼頭，顧謙伸展手臂活動了下身體，正想請老夫人下船消散消散，就聽岸上有人高呼：「船上之人，可是太湖顧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