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皇上！」花貴儀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自復寵以來一直都明艷的雙眼流露出如何也止不住的慌張，她顧不上自己身懷六甲，跌跌撞撞地跟上皇帝，拉住了皇帝明黃-色的袖擺，卻沒能阻止皇帝離去的腳步。

甚至連回頭都沒有，皇帝只是微微抬手，極輕又極重地將袖擺從花貴儀的手中抽出，留下看著自己的手滿臉絕望的花貴儀。

「不……」花貴儀眨了眨眼，像是祈求，又像是否定，搖著頭後退了兩步。

「現場混亂，花姐姐身子不便，還是回去歇著好。」桃蜜兒不知何時來到了花貴儀身邊，她扶住身形微晃的花貴儀，意味不明地提醒了一聲。

皇帝這一走，不同心思的人就看出了不同的意味。桃蜜兒看到的，是皇帝算計以後的帝王無情。她回身掃了一眼還在宴會上的人們，心中微嘆，心底里也不免升起悲涼。

她該讓皇帝愛上她。

可是……她真的能讓皇帝愛上她嗎？越是了解皇帝，她就越發地不敢相信系統給予的數據——皇帝的真愛真的是她理解的真愛嗎？

人類對玩具的喜愛也可以是真愛，但一旦與別的什麼事情相提並論，便顯得尤其微不足道了。

止不住思緒的桃蜜兒心臟緊縮，說不上是疼痛還是酸澀，但她大抵是後悔了把皇帝放入心裡了的。

花貴儀目光定在皇帝身影消失的地方，滿臉凄哀。她哪裡還有時間理會別的女人呢？手上沾的陰私太多，她見了淑太妃的下場，心裡就忍不住虛了。

只是這樣怔怔地站著，好像就能聽到無數的嬰兒的哭聲，一個個都等著索她的性命。

「呵。」桃蜜兒知道後宮女人的手腳都不會幹凈，見了花貴儀的反應也不覺得奇怪，只道今日的事情大約是與花貴儀有關，輕笑一聲，也不留著自討沒趣，鬆開扶著花貴儀的手，轉身離去。

「主子，可是要回宮？」碧清一直都是膽大的，經歷了這樣的大事以後也只是臉色微白，比之手軟腳軟的芷蘿不知好上幾倍，她扯了一下芷蘿示意她跟上，自己則扶著上前扶著桃蜜兒。

「嗯，回宮。」桃蜜兒點點頭，邁過門檻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僵立在殿內的花貴儀，目光悠遠，輕聲道：「在宮裡候著皇上接下來的動作……」

這場大戲才剛剛唱了個開頭，皇帝怎麼捨得這個時候就讓事情落幕呢？

桃蜜兒的聲音雖輕，但架不住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靜，輕易就被花貴儀聽到了。

她收在袖中的手顫了顫，終於回過神來，一改臉上的無助與絕望，又變回了那個滿面春風的雍容女子——一如她人所說，且看皇帝的動作吧……

然而，她這一等就等了許久，日復一日，她好像又回到了日日空守惜花宮的那段日子，即使人美花繁，也再無法的到皇帝的垂憐。

皇帝很忙。

鎮西王的「造反」如同一波勢不可擋的清水，皇帝借著此事徹底清洗了一番前朝，不知多少世家在一片哀嚎中消亡，也不知多少驚才絕艷卻野心勃勃的官員被無聲無息地「告老還鄉」，同樣的，清水過後，一大片的忠皇黨如雨後春筍冒出，成為朝廷新貴、皇帝跟前的大紅人。

不過一月，即位區區四年的皇帝以雷厲風行，恩威並施的手段在眾人心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再無人能夠撼動。

與此相對的，是完全與外界隔絕了開來，被迫活在風平浪靜假象的後宮妃嬪們，她們完全被皇帝蒙在了鼓裡，所有從宮外傳進來的消息全都被他命人攔了下來。

「到惜花宮看看。」華熙瑾信步走在御花園中，揮退一臉驚喜上前請安的幾個妃嬪，像是隨意地選了一個地方。

惜花宮三字讓還未走遠的女人們差點兒沒咬碎了一口銀牙，芊芊十指用力絞著帕子，平日里賞心悅目的御花園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是。」趙高跟在華熙瑾身後，餘光偷瞄了不遠處憤憤不平的妃嬪們，又抬眼看了看天邊壓城的黑雲，心中大嘆，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再過一會兒，她們恐怕再擺不出這樣的臉色，只恨不得皇帝不要踏足她們的住處才好了。

太監尖利的唱架聲響起時，花貴儀正臨窗而坐，對著惜花宮的繁花出神。連月不停的胡思亂想與擔憂讓她看起來憔悴了許多，臨近臨盆的肚子顯得越發地大了。

皇帝的到來讓花貴儀這些日子以來越發地平靜無波的眸子現出了點點光芒，說不上是喜悅還是悲傷，但終歸是有了些許人氣，她徑自扶著窗檯站起，含笑道：「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福。」

「嗯。」華熙瑾走到窗檯近前，卻不看花貴儀，只將目光放到窗外引人心神的花兒上。「你消瘦了。」

「你未曾看我，又如何知道我消瘦了……」花貴儀也不動，仰頭看著華熙瑾的側臉，他的冷淡狠狠地刺痛了她。

華熙瑾低頭，依言看了花貴儀一眼：「確實是消瘦了。」

平鋪直敘的一句話，花貴儀放在心中品了又品，卻再也找不出往日的溫情，再對上皇帝的冷然幽深的目光，她便知道皇帝此行為何了。

她在後宮活了太多年了，以至於連裝傻都辦不到。

鎮西王造反的後續彷彿絲毫沒有波及到後宮，但這詭異的風平浪靜本身就代表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她心裡清楚不過——後宮遲早會出事的。

只是她沒有想到，皇帝下刀的第一人竟然會是她。

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氣般跌坐在美人椅上，用力咽下滿嘴的苦澀：「是啊，臣妾消瘦了。」

她明明知道接下來不會有好事發生，卻只能順著皇帝的意思往下面說。

「既然心力不繼，便閉宮靜養吧。」華熙瑾伸手從窗外折了一枝開得正盛的牡丹花，輕柔地插、在花貴儀的發間，全然不似口中的話語那般冷情。

花貴儀撫了撫頭上嬌艷的牡丹，嘴唇幾度張合，卻吐不出半個字眼。她太了解皇帝了，也太懂得皇帝的意思，然而……

她不死心地問道：「閉宮……靜養，皇上還會來看臣妾嗎？」

皇帝沒有回答，最後為花貴儀理了理鬢間的髮絲，轉身就要離去。

花貴儀無言地看著華熙瑾的背影，周身透露出無盡的無力感，在他將要踏出殿門的時候，她再次幽幽地開口：「皇上全然忘記了往日的情分嗎？」

「所以朕給你留了子嗣。」正是因為念著往日的情分，他才給她留了一個子嗣，讓她在未來漫長的時間裡不至於太過孤寂。華熙瑾停在了殿門處，半是嘆息半是無奈：「如此不好嗎？還是你覺得你能夠承受得住其他人的怨恨？」

花貴儀抓著帕子的手一緊，差點沒咬了自己的舌頭。原來皇帝都知道……知道她長久以來做的骯髒事。

往日的自欺欺人在此一刻被徹底打碎，饒是再多的愛戀也無法讓她想象來自華熙瑾的厭惡的目光，她閉了閉眼，聲音沙啞，彷彿一瞬間就老去了許多：「臣妾遵命，閉宮靜養，終其此生……不再踏出惜花宮半步。」

「嗯。」華熙瑾抬腳離去，未再回頭看花貴儀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