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入道
「為何打你?」面對謝世瑜委屈的目光,黑衣人語氣平淡,道,「你不誠,自然是該打。」
不等謝世瑜反駁,黑衣人又道:「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謝世瑜一怔,還沒等他再絞盡腦汁想出什麼答案,那平平無奇卻又好像重如千鈞的木劍又一次落在他的背上。
「哇啊啊!好痛!」謝世瑜鬼哭狼嚎地跳了起來,「你都不讓我想想的嗎?!」
但那黑衣人卻沒有理會謝世瑜,道:「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謝世瑜愕然看著黑衣人,似乎完全沒想到這個黑衣人會這麼強硬,一點迴轉餘地都沒有。
於是下一刻,隨著一聲脆響,那柄木劍又抽在了謝世瑜的身上。
「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謝世瑜疼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大叫道:「我……我就是想要入道啊!我的道……我還沒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啊!」
「啪!」
又是一下抽在謝世瑜的背上,黑衣人的聲音不緊不慢:「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眼看跟這黑衣人完全無法溝通,謝世瑜機智地扭頭就跑,但就是這麼一轉身,那原本還在他身後的黑衣人卻又站在了他的面前,道:「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簡直了!還能不能好好說話啊!!
謝世瑜幾乎想要抱著這位黑衣人的大腿痛哭,求這位仁兄務必好好跟他說話,但是一對上那黑衣人的眼睛,謝世瑜卻什麼心思都沒了。
眼見謝世瑜遲遲不答,黑衣人的手又揚了起來。
謝世瑜心中一緊,全身的潛力似乎都在這時候被調動了起來,狼狽地往地上一滾,想要躲開這一下,但……
「啪!」
謝世瑜:『怎麼辦我好想哭……』
系統涼涼地說:『有時間哭你還不如趕緊想出答案。』
謝世瑜怒了:『這種事怎麼可能說想出來就想出來啊!』
但那黑衣人卻全然沒有理會,只是又一次重複道:「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我……」謝世瑜腦子飛速地轉了起來,「我……為了揚名立萬!」
「啪!」
「何以入道?汝道為何?」黑衣人淡淡道。
「我……為了力量!我需要它,所以我需要入道!」
「啪!」
「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我——」
「啪!」
……
終於,在整個背都被黑衣人抽得麻木了之後,謝世瑜也被激起了怒氣和傲氣。
——為何不對?
他分明就是如此做想,為何說他不誠?
到底還有哪裡不對?!
而且這黑衣人又知道什麼?
他又怎麼知道他的話究竟是誠還是不誠?
而且從小到大,就連他的父親也只是打過他的手心!
他尊敬這個黑衣人,是因為這個黑衣人屢次出手救下他……但這樣……但這樣就能這般折辱他嗎?!
但這樣的心思只不過剛剛升起,那黑衣人便停下手,黑如深潭的眼睛瞧著他,道:「你可覺得我在折辱你?」
謝世瑜一驚,還沒明白這黑衣人怎麼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下一刻黑衣人又道:「你覺得是,那便是吧……那麼你可甘心?被我這般像是畜生般虐打?」
謝世瑜瞬間被激起了怒氣,向著黑衣人怒目而視。
黑衣人淡淡道:「不甘心對嗎?可這就是力量。」
「因為你力量不足於我,所以我想要當你是什麼,你就是什麼。我想要當你是螻蟻,你便是螻蟻,縱然被我踩死,也不會有人為你道一聲冤;我想要當你是條狗,你就是狗,縱然我要你吠給我聽,你也不得不吠——強者為尊,弱者為卑,這便是真正的修真界,莫非你還未明白?」
「還是說你以為我是好人?」黑衣人輕笑一聲,聲音陰冷,「愚蠢。」
「你以為,什麼是魔門?」
「但這些就算我說給你聽也是無用。」
「如果你入道,你一身浩大靈力自然能夠為你所用,那麼那時恐怕我都不是你的對手,你自然也不會再是螻蟻;但若你無法入道,那麼——」
「想想吧。」
「你想要力量,你為何想要力量?」
「你想要入道,你為何想要入道?」
黑衣人笑了起來,木劍遙遙指向謝世瑜的眉心,那木劍分明無鋒,但那冰冷的危機感卻緊貼謝世瑜的背脊,讓他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謝世瑜面色青了又白,腦子裡一片混亂。
他想要大聲反駁,但他也不知道他要反駁什麼;他覺得這黑衣人說得並不對,可是什麼又是對的?
何為對?何為錯?
何為強?何為弱?
何為道?何為魔?
他為什麼要入道?
他的道是什麼?
黑衣人說著,一字一句,仿若刀鋒,無視了謝世瑜的抗拒,刻入了他的心中。
「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我不知道……」謝世瑜喃喃著,終於發泄般地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黑衣人淡淡道,「它就藏在你的心裡。」
黑衣人一步步向著謝世瑜走過來,每一步好像都踩著謝世瑜的心跳,讓他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壓力。謝世瑜戰慄著,他想要後退,他想要逃跑,他想要離開眼前的一切,但不知名的力量卻將他牢牢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看到夜風揚起了黑衣人的衣袍,他聽到黑衣人的聲音低低地說。
「是的,它就藏在你的心中。」
「拋開道德、拋開愛恨、拋開你從小到大世界所教給你的一切!」
「你是誰?謝世瑜?不,你只是你自己。」
「姓名是你的代號,榮譽是你的負擔,皮囊是你的障礙。這世界上——除了你的靈魂——所有的一切都不屬於你!」
「所以你也要拋棄它們,然後問你的心。」
「——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何以入道?
何以入道?!
何以入道?!!
謝世瑜茫然地想著,經脈中那被灌入的多得恐怖的靈力此刻一點點掙脫了他的控制,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竄著,將才修復好沒有多久的經脈又一點點毀去。
如同萬刀加身的痛楚在他的身上瀰漫,但謝世瑜卻像是著了魔似地,只是怔怔地瞧著黑衣人,反反覆復的念著「何以入道」。
他的皮膚開始皸裂,暴|動的靈力將他的皮肉都翻開,露出了裡頭的骨骼,鮮血從他的七竅溢出,好不恐怖,就連繫統都開始著急,不斷地呼喚著他,可他卻恍然未覺。
何以入道?
他為什麼入道?
姓名是代號,榮譽是負擔,皮囊是障礙……那麼拋開了這一切,還有什麼是他的呢?
恍恍惚惚間,謝世瑜感到他似乎再度走入了一片黑暗。
在那篇黑暗裡,他感到似乎有什麼人在呼喚著他,一張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一聲聲喚著他的名字。
「世瑜,你看,今天娘給你……」
「混小子,你又想怎麼……」
「謝世瑜,我就是拿你做賭了又怎麼了?」
「謝世瑜……」
「世瑜……」
但他卻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恍惚地向前走著。
漸漸的,他似乎又走入了一片熟悉的星光。
在那片星光中,似乎蘊含了強大而神秘至極的力量,一亮一暗地閃爍著,似乎在誘惑著他,迷人至極。
「你需要力量嗎?」
他好像聽到什麼聲音在一聲一聲地喚他。
「過來吧,只要你想,我就能夠讓你縱橫辟闔,從此以後,世上再也沒有你辦不到的事,再也沒有你得不到的東西,再也沒有你保護不了的人。」
「過來吧。!」
他恍惚地走過去,星光中伸出無數的手,但卻又從他的身體中穿過,怎麼也抓不住他。
他走過去,經過了那片星光,然後又穿過那片星光,再度走入了黑暗。
黑暗中,他踽踽獨行。
他不知道他想要走到哪裡,也不知道他能夠走到哪裡。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道:「何以入道?汝道為何?」
「何以入道?」黑暗中,他喃喃地問自己,「汝道為何?」
何以入道?
吾道為何?
驀然間,他大笑起來,眼前的黑暗如煙霧散去。
他站起來,仰天長嘯,蘊藏在他體內的浩大靈氣直衝雲霄,衝散了夜空的烏雲,露出皎潔的明月。
「何以入道?」
他長聲著。
「因為我想要入道,我便入道!」
「吾道為何?」
「『我』便是道!道即使『我』!吾心即為吾道!」
這一刻,謝世瑜感到壓在他心上這麼多年的大石驀然消失,而那自出生就存在,但他卻一直未曾察覺的無形枷鎖和壓力也在此刻從他身上脫離。
而在柳婧看來,這個從第一面所見時就蘊藏在少年眉間的陰霾在此時煙消雲散,縱然他滿身恐怖血跡,但他卻是目光灼灼,眼神澄澈如明月之皎潔。
——雖然年幼,卻已顯露出日後的一分風華。
柳婧終於也笑了起來,眼中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欣慰。
「你已入道。」
她說著,手指一松,木劍落在地上,斜斜插|入泥土。
「拿上它。」
謝世瑜上前拔出木劍,而就在這一刻,木劍竟是寸寸碎裂,露出了外殼下澄亮如江海凝光般的劍身。
謝世瑜瞪大了眼。
「劍名驚濤,於萬年前鑄成,它本應是神兵,但卻因其劍無靈,所以一直被人遺忘至今。」柳婧淡淡道,「不過於你來說,縱然無靈,卻也是綽綽有餘。」
謝世瑜皺了皺眉,道:「無功不受祿,我怎能——」
「拿著它。」柳婧不容置疑道,「然後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謝世瑜一噎。
柳婧道:「你一生坎坷,命劫無數,雖總能遇上貴人助你逢凶化吉,但卻少親緣,少情緣,一生顛沛流離。但你若能夠在任何時候都堅持本心,那麼你定然能夠排除萬難,得償所願。所以我要告訴你的第一件事,就是無論何時,你都不能放棄,你可明白?」
想到九歲時得知自己與道途絕緣的絕望,想到死去的父母,謝世瑜眼眶一紅,但卻反而笑了起來,笑容如同光風霽月,不見絲毫陰霾,堅定道:「我明白。」
柳婧眼神微緩,又道:「你性格中正平和,無太多爭強好勝之心,此事好也不好,你要知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既你已成為修士,那麼一味退避有時反而會令事情變得更壞。你可明白?」
謝世瑜沉吟了一會兒,點頭道:「我知道了。」
柳婧明白,謝世瑜雖然說「知道」,但如何做卻不一定會是她想得那般,但柳婧也懶得理會這種小花招,繼續道:「你既然已經入道,那麼就當時時刻刻謹記你的『道』。『道』才是一個修士的根本,無論你以後走到什麼地方,都不可被外物所迷惑。若有一天你被它們迷惑,迷失了你的『道』,那麼輕則修為大退,重則身死道消,你可記下了?」
謝世瑜肅然道:「我記下了!」
「我要與你說的,便就是這三件事。」柳婧道,「既然事已了結,我也自當離去,至此之後不復再見——」
謝世瑜一急,打斷了柳婧的話,道:「為何不能再見?」
「汝乃道,吾為魔,相見之時便是生死相搏之刻,你還期待見到我嗎?」
謝世瑜臉色一白,咬牙道:「不會的!」
不等柳婧說什麼,謝世瑜向後退了兩步,長身拜下,「今日師徒之緣,世瑜永記在心!」
柳婧一怔,定定地看著這個面容依然稚嫩的少年,心中心緒起伏萬千,但最後她卻只是招出了藏在謝世瑜靈識內的琉璃金光塔。
在琉璃金光塔離開謝世瑜靈識的那一刻,他本該察覺不到才是,但他卻莫名感到一陣悵然若失。
「我們並無師徒之緣,」柳婧聲音冰冷,「更無師徒之情。」
「各自珍重。」
「若有下次相見,當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