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然而一向性子綿軟對采青言聽計從的良貴人,此時卻倔強得搖了搖頭:「我放心不下,讓我再這兒再待一會兒。」
采青咬了咬唇,繼續勸道:「小主兒,如今因著太皇太后的緣故,皇貴妃娘娘和貴妃娘娘在慈寧宮侍疾,惠妃娘娘、榮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德妃娘娘都在宮裡跪經為太皇太后祈福,更別說各宮的小主們了,眼下多少雙眼睛看著,小主兒您實在是太冒險了。」
原本這宮裡面對良貴人艷若桃李的好容貌妒恨非常的人就不在少處,平日里貴人深居簡出,又有惠妃娘娘庇護,倒沒有人明面上招惹麻煩,可眼下,本應該在閉門為太皇太后祈福的小主卻私自跑到西三所來探望八阿哥,這可是活生生的把一個天大的把柄送到旁人的手上。
見良貴人並不開口,采青不死心的繼續說道:「惠妃娘娘說了,年初的時候皇上提過,要在新年分封後宮,小主兒的位子也該動一動了,如今太皇太后雖然不大好,這分封後宮的事兒只怕有得拖了,若是因為此事惹怒了皇上,可如何是好?」
聞言良貴人嘴角動了動,最終嘆了口氣:「我現在哪有什麼心思想這晉位的事,若是八阿哥有個閃失,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采青無奈,當初惠妃娘娘安排她到良妃娘娘身邊時,為的是提防德妃事件的重演,要知道,當初皇貴妃想要借宮女的肚子生子,卻最終讓德妃從一介宮女扶搖直上極盡榮寵的成了四妃之一德妃的那件事,足以讓後宮里每位娘娘都心生警惕了。
同樣是宮女出身,良貴人的容貌委實是太讓人不放心了,惠妃娘娘一面想利用良貴人固寵,一面又不想被當做梯子,便對良貴人防範到了極致,多番敲打。
可日子久了,惠妃娘娘也發現,這良貴人簡直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性子太過綿軟了,一心就撲在八阿哥身上,毫無爭寵之心,久而久之,就算良貴人的容貌在後宮裡面是一等一的,可卻伺候皇上的本事卻不及她樣貌的萬分之一,不僅沒把德妃的寵愛分走,甚至都不及許多沒有被正式冊封的庶妃們得到的恩寵多。
這一次,采青咬了咬牙,不由得說了句逾矩的話:「小主兒,若是您真心為了八阿哥著想,才更應該上進些,子以母貴,若小主您有德妃娘娘那樣的本事,那八阿哥的地位便也不可同日而語了。」
良貴人聽了,卻搖了搖頭,再不說話了,剩下采青一個人苦勸無果,急得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良貴人這條把柄若是被捅了出去,連惠妃娘娘都會受牽連,到時候她這個沒有攔住良貴人的小小宮女,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良貴人並無意為難采青,只是實在放心不下剛剛還渾身抽搐,眼下尚在昏睡中的兒子,而對於采青所言的爭寵一事,個中的心酸苦辣又哪裡是她能和采青分說的呢?她幾乎咬破了嘴唇,才剋制下衝去慈寧宮為兒子求來一位太醫的衝動。
此時的良貴人並不知道,她心中翻騰的這股強烈的對兒子的擔憂、關切,以及被采青提到爭寵一事後內心強烈的抵觸和複雜,雖未宣諸於口,卻被八阿哥身上一個若隱若現的半塊陰陽魚的痕迹捕捉到,隨即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八阿哥的腦海里響起:
「接收到強烈執念,執念系統激活,請宿主準備,五、四、三、二、一,執念系統開啟……」
伴隨著腦海中響起的冰冷聲音,胤禩的眼前閃過了一幕幕景象,胤禩吃驚的看著那樣的畫面,那是額娘的生活,胤禩從沒想過他竟會看到這樣的景象,吃驚之餘,他不由得想起剛剛那冰冷聲音提到的「執念」,這,就是額娘的執念嗎?
胤禩屏氣凝神的看著,看著那個穿著明黃色便服的年輕帝王在惠妃那裡吃過了晚飯,便被惠妃三言兩句「勸」到了額娘這邊。皇帝走後,惠妃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吩咐宮人收拾桌上的碗筷,被馬嬤嬤扶著進了內室。
抿了抿嘴,惠妃對馬嬤嬤抱怨道:「每次都是這樣,皇上的確是來了我這鐘粹宮,可最終侍寢的卻是良貴人,嬤嬤,皇上這又是何必,直接翻了良貴人的綠頭牌便是,偏要在我這兒繞彎子!宮裡面那些人,指不定都怎麼看我的笑話呢!」
馬嬤嬤忙勸道:「娘娘,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您何必動怒呢,憑她們怎麼說,在皇上面前,您可是一等一的賢惠人,這不比什麼都強?皇上的性子您還不知道,您這一勸,圓了皇上的面子,討了皇上的歡心,豈不是比什麼都重要?」
惠妃面色鬆動了一下,卻還是有些不甘心:「嬤嬤,皇上這麼寵愛良貴人,我真是怕,你想想永和宮的那個,當初不也是貴妃宮裡的宮女么,貴妃倒是賢惠,最後怎麼樣,就算得了個兒子,還不是成了笑話!」
馬嬤嬤聞言卻笑了:「我的娘娘,這您就多慮了,就憑良貴人那張臉,她就飛不上枝頭,您想想,為什麼皇上連翻她的綠頭牌都十分忌憚,偏要從娘娘您這兒入手呢?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可是警惕著她那張臉呢,先帝爺的往事,皇上可還警醒著呢。」
聽到自己最信任的奶娘說出了這一番話,惠妃的臉上不由得也終於露出了笑容:「嬤嬤你說的對,皇上是明君,明君是不會被女色所迷惑的。」
胤禩聽到這裡,心便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額娘生得極美,這一點毋庸置疑,可額娘到底為什麼承寵數年卻始終是個小小的貴人,直到生下他還依然沒有得到晉位?這個疑問,一直盤桓在胤禩的心裡,沒有答案。若說是因為出身,額娘雖說是出身於辛者庫,卻並不是罪籍,宮裡面另外一個包衣出身的德妃可是一步步平步青雲,沒道理出身會成為額娘晉陞的絆子。
多麼可笑,同樣是包衣,額娘被痛罵做辛者庫賤婦,他被罵作賤婦之子,而同樣玉碟上身為包衣之子的胤禛卻榮登大寶,成了皇阿瑪屬意的繼承人!
不等胤禩回過神來,眼前的景象再一次轉變了,眼前出現的是額娘的寢宮,鍾粹宮的西偏殿,殿里燃著淡淡的香,熟悉的味道讓胤禩忍不住眼圈都紅了。
紗帳里額娘的臉色蒼白正沉沉的睡著,可胤禩卻分明從她的身上察覺到了恐懼的情緒,再看向額娘身旁的男人,年輕的帝王還清醒著,他睜著眼睛看著沉沉睡去的漂亮女人,薄唇緊緊的抿著,眼裡交織著迷戀、警惕以及一絲絲的厭惡。
在這一瞬間,胤禩彷彿讀懂了帝王的心思,他迷戀這幅惑人的皮相,警惕這種迷戀會讓身為帝王的他行差踏錯,被扣上個好色之君的帽子,既擺脫不了這種男人與生俱來的對美人的好感,又克制的用一種冷落來紓解這樣的矛盾。他渴望這個美麗的女人,卻連翻她的綠頭牌都猶豫再三。
在這一刻,胤禩終於明白,為什麼額娘會出現那樣恐懼的情緒。想必從額娘被帝王選中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帝王忽冷忽熱的對待了吧?
畫面漸漸模糊,再度清晰的時候,胤禩看到了還在襁褓中的自己,這時候,他才在額娘永遠蒼白而恐懼的臉上,看到了溫柔得不可思議的笑容,他小小的身影映在額娘帶著溫柔笑意的眼底,濃濃的溫暖瞬間涌了上來。
胤禩鼻子一酸,他終於明白,原來,讓額娘感到恐懼的是這冰冷的禁錮的皇宮,是那個陰晴不定忽冷忽熱的帝王,而讓額娘支撐著活下去的力量是自己。可嘆他從前看不透,一心想要在皇帝面前「爭氣」,好以此讓額娘母以子貴,卻全然沒有發現,在額娘的心裡,她想要的,一直都不是帝王所謂的「寵愛」。
額娘,這一次,兒子一定不會再親手把你推向你恐懼的那個人了,既然你不喜歡他,不喜歡這皇宮,那麼……胤禩將眼淚憋了回去,嘴角露出一抹淺笑,康熙二十六年么?太皇太后病重,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仔細研究了一下這所謂的執念系統,胤禩的眼底閃過一抹流光。
床邊良貴人依舊對采青的話聽而不聞,不為所動的盯著床上小臉燙的通紅的兒子猛瞧,絲毫不知道,她的人生,將會從這一刻開始,拐向了她從來沒有想象過的境遇。
天色漸漸大亮,在床邊枯坐了一夜的良貴人面色憔悴,眼裡布滿了血絲,最終還是被采青以及惠妃派來的馬嬤嬤一起扶回了鍾粹宮,而在她們走後,床上胤禩慢慢睜開了雙眼,最終又緩緩的合上了。
皇阿瑪,請期待今夜的夢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