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情難寄(三)
孟漫帶著黑衣人離開之前,隨手將兩個小瓶丟在浣沙面前,「這是曼陀羅的解藥。」
曼陀羅?不正是火蓮的剋星?
浣沙急忙拿起解藥,正欲問清楚怎麼使用,孟漫已經不見蹤影,而宇文楚天騎來的馬也倒在了血泊里,毫無氣息。
此時此刻,她除了扶著宇文楚天離開,別無選擇。即使她也不知道以他的傷勢,他究竟還能走多遠。
夜已深沉,雨未停歇。
浣沙扶著受傷的宇文楚天在泥濘的草地里跌跌撞撞前行。她早已不知道哪裡是家,也不知哪裡是路,只能朝著一個方向,不停地走,摔倒了,爬起來,再繼續向前走。穿過了樹林,又是一個山峰,她累得實在走不動了,只好躲在一塊勉強可以避雨的大石后,找些樹枝簡單擋一擋,避避風寒。
宇文楚天穿的是黑色的衣服,在黑夜裡根本看不到血跡。當她撕開他的衣服,摸索著他的傷口,才發現摸到哪裡都是濕濕粘粘的血。
她以為自己已經累得沒有力氣哭了,可是一摸到他身上溫熱的血,眼淚竟控制不住,不停地流著。
宇文楚天似乎聽到她的哭聲,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聲音低啞道:「別哭!我沒事,死不了的。」
她心裡安穩些,用滴著水的袖子擦擦眼淚,打開孟漫丟下的小瓶,裡面都是些白色的粉末。這個時候也顧不得研究這是不是毒藥,全都塗抹在他傷口上。
她見他背上的肌肉一緊,身體一顫,忙問:「很痛嗎?」
他的聲音有些微弱,氣息也開始散亂:「我能抱你一下嗎?」
沒有任何的思考和猶豫,渙沙伸手擁住他微顫的身軀,才發覺他的身體冷得讓人發寒,他身上的血順著她的手指一滴滴落在地上,像極了夢中那個垂死的男孩兒。
黑暗的雨夜,像是夢魘中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她感到頻臨死亡的恐懼滲透她的肌膚,流進她的血液。
「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這麼抱著你……」他仿若夢中囈語的呼喚,讓她更加害怕。
「宇文楚天,你不能死,」她真的怕他會死,將他抱得更緊,「你再堅持一下,我去找人救你。」
他卻用盡最後的氣力握住她的手,乾裂的嘴唇已經泛白,蒼白的臉上,唯有眼神還是不變的情深。「別走,你聽我……好好說……幾句話吧。」
「你想說什麼,說吧,我在聽。」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真的從來沒喜歡過孟漫,但她對我有情有義,甚至為了救我不顧自己的生死……我不看著她死……無動於衷。」
她當然看出他剛剛手下留情,才會讓那個叫孟漫的女人有機可乘,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解釋那些無所謂的事情,只一味地點頭。「我相信,我相信。」
「答應我……」他輕撫著她的長發,摸索著拭乾她臉上的水珠。「別再去想過去,過去不管發生過什麼……都過去了,忘了,是件好事。」
「好,我答應你。」
宇文楚天笑了笑,又將她擁入懷中。「我不能再守護你了,等蕭潛再回來,你別再拒絕他,有他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地走。」
為了讓他堅持下去,渙沙緊咬著雙唇忍下內心陡然升騰的慌亂,用力點頭。「不,我不答應,我只要你活著,好好守護我!」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毒一點點侵蝕他的神志,他的喘息聲越來越模糊,夜風吹在他濕透的衣服上,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殘燭。她想給他點溫暖,無奈外面的樹枝都是濕的,根本無法點火取暖。她只好脫下他們濕漉漉的衣服,摟著他顫抖的身體,用身體去溫暖他的冰冷。
他滾燙的氣息吹拂在她頸項,指尖輕撫過她柔軟的腰際,一陣陣陌生的熱流在相觸的肌膚間蔓延。
宇文楚天忽然將她抱緊,力量大得讓她承受不住向後傾倒,被他強健的身軀壓在地上。
荒山野嶺,衣不蔽體,她不禁有些害怕,尤其是當宇文楚天托起她的臉時,她在他迷離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種男人最原始的熾熱。
「你知道么,這些年,」他說:「我真的很想……你。」
她被嚇得懵了,忘了拒絕,也忘了放抗,傻傻地看著他的唇越來越近,她幾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不穩的微弱。
溫潤的唇落在她的唇角,她眼前的一切彷彿轟然炸開,她也被炸得粉碎,忘記了反抗,忘記了思考,只睜大著驚慌失措的眼睛,望著他越吻越深情,越吻越熾熱……然後,她的身體彷彿被征服了一般,竟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著他永遠這麼擁抱著她,不要放開。
雨仍未停歇,落在熾熱的身上,更顯冰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猛然回神。
「不要!」她大喊著推開他,「宇文楚天,你!你怎麼可以……」
她嚇得渾身發抖,拚命用身邊的濕衣服遮住身體,逃向大雨里。
看著渙沙逃命一樣逃離他,宇文楚天愧疚地十指緊握,傷口撕裂般地疼痛,被他強行用真氣壓制住的毒氣瞬間沿著血脈蔓延全身,最後,一口漆黑的鮮血從口中噴出,濺在地上。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就這麼死去,死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解脫,不用再去恨,也不用再去愛。
可他是個男人,他不能允許自己不負責任地逃避。
即使如行屍走肉般生不如死,即使每逢月圓之夜都要一刀刀割開自己的血脈,讓身體和心靈的渴望隨著血液流失,即使他日日夜夜在自責里咒罵自己的無能,他也必須活下去……因為,他還有沒做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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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竹窗外,雨後繁花初綻,鬱郁芳香。
紗帳內,人仍在昏睡……
渙沙坐在床前,輕輕用手指撫平他端秀的眉宇,他還活著,幸好,他還活著。
幸好,她在慌亂中誤入了這個小村莊,
幸好,這個不知名的小村莊里,人們都很熱心,
幸好,這裡住著一位如仙子般脫俗的神醫雪洛,幫她救了宇文楚天。
否則......她不敢去想。
「你在這裡,會打擾他休息。」冰冷的聲音自她背後響起。
渙沙回眸,只見一位白衣勝雪的女子站在她身後,即使她的懷中提著採藥的籮筐,也如同出塵的仙子般雲淡風輕,雪白的羅裙罩著雪白的紗,腰間系著飄舞的緞帶,一頭墨發,只在鬢角處點綴著顆顆微小卻又圓潤的珍珠。
臉上依舊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冷。她就是雪洛,人如其名,寒若落雪。想起當雪洛看見村民們匆匆忙忙抬來的宇文楚天,看見他紫黑色的傷口,渙沙至今還心有餘悸。
所以,既然「女神醫」說會打擾,她完全不敢反駁,悄悄為宇文楚天掖好被子,擦擦額邊的汗,退出房外。
正是午後陽光最烈時,渙沙在門外徘徊,不時踮起腳向窗內張望宇文楚天的反應,見他睡得很安穩,心緒才能安穩。
她從未試過如此惦記一個男人,莫要說他的生死,哪怕只是一個痛苦的神情,一個微微的蹙眉,都能讓她心如刀割。
這三天,她問過自己無數次——是不是對他動了情?不然,她怎麼會在他對她意圖不軌之後,還心心念念著他的傷勢……
可如果這是「動情」,她對蕭潛截然不同的感覺又是什麼?
心慌意亂中,她忽然看見宇文楚天動了動嘴角,低聲喚了句:「小塵……」
渙沙立刻激動地衝進房間,進門時險些被門檻絆倒。曾幾何時,她淡漠,清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自從宇文楚天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一切都變了,變得讓她無法掌控。
她走到床前時,宇文楚天已經完全清醒,撐著雙臂勉強坐起身,正打量一下周圍雅緻的陳設。
「你終於醒了,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她關切地問。
宇文楚天剛要答話,視線攸然在她身後停住。
她順著他視線看過去,雪洛站在風裡,淺淺朱唇,幽幽凝眸,淡淡風情,纖塵不染的百合在她面前都顯得低俗。
她忽然感覺胸口有點悶,乾咳一聲道:「倒是美人如玉,縹緲若仙,你也不用看得眼睛都不眨吧?」
他半晌才回過神,「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
他還欲再問,雪洛蓮步輕移,推門而入。
「醒了?」她的語氣仍是冷冰冰的,足以瞬間將人凍僵。
宇文楚天點點頭。「是你救了我?」
「一定要問這種廢話嗎?」
「……」宇文楚天顯然也被這位冷美人嚇到了,按了按右肩的傷口,好久都沒說出話。
雪洛轉臉看向渙沙,道:「我去採藥,你好好照顧他。飯準備好了,在廚房。」
話音未落,雪洛已經身形一閃,出門了。
渙沙無奈地望望天色,又望望宇文楚天緊鎖的雙眉,忽然有種跌落谷底的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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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渙沙又陷入夢魘之中,又見到那個為她受傷的瘦小男孩兒。
不同的是,這次她看清了他的臉……
儘管臉上都是鮮血,儘管因痛苦的扭曲,那完美的五官還是異常的吸引人,與宇文楚天有七分神似。
那一瞬間,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
想要叫喊又發不出一點聲音……
掙扎到筋疲力盡,她終於被驚得坐起來,渾身都是冷汗!
想不通怎麼會夢到他,想不通怎麼會偷偷在意起他。更加想不通為什麼,她對他已經無法淡漠以對。
渙沙披上衣服,喝了杯茶,不經意瞥見半啟的窗子不知何時又被關上。
心中像是有團火被驟然點燃,她再也控制不住相見他的衝動,穿好衣服走向宇文楚天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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