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堪回首(三)
西廂的菱花鏡里正映著她嬌美的容顏,那邊的墨竹院卻傳來浣泠的悲泣聲:「宇文楚天,你騙我!你分明喜歡上她了……」
浣泠的悲泣聲並不大,但因為距離近,隱約可以聽到。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我姐姐?!」
聞言,渙沙和蘭夫人均是一驚,急忙起身去墨竹園一看究竟。
別院房門開著,浣泠站在房門前,手中拿著一隻一掌大小白玉的人像,質問著宇文楚天,「那這個玉像,你怎麼解釋?!」
宇文楚天也不解釋,一臉的冷漠地伸手。「請還給我。」
渙沙瞄了一眼玉像。
那是一個女人,單手拖腮坐在石壁上,一片樹葉沾在飛舞的髮絲上,她並沒有感覺到,還在痴痴望著前方,笑得燦爛若繁花。水薄煙紗的薄衫搭在香肩上,掩不住的玲瓏曲線,引人無限遐思。
細看的玉像容貌,她不由得怔住了——淡眉如煙,香腮凝露,精心雕琢的容顏,與她一般無二。
心頭一陣凌亂,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有驚慌,有愧疚,也似乎還有一點莫名的情緒,總之心緒亂成一團,無法再平靜。
蘭夫人接過玉像仔細端詳一陣,神色先是一僵,隨即又笑開了,「泠兒,你這傻丫頭,這玉像中的人並非是你姐姐,她是宇文少俠的妹妹。」
「妹妹?」浣泠仍是一臉茫然,看看玉像,又看看渙沙,「她怎麼會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
「你仔細想想,宇文公子認識你姐姐也不過數日,而這玉像,皓質呈露,玉色潤澤,不見一點刀刻的粗糙感,先不說把玩過多久,單是這雕工也絕非一年半載可完成的。」
「可是,哪會有……」浣泠眼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什麼。「娘,難道……」
「好了,別胡言亂語了,萬一被人聽去,豈不壞了宇文公子和你姐姐的清譽。跟我回房,以後沒事兒別來打擾宇文少俠。」
言罷,蘭夫人不給浣泠辯解的機會,將玉像輕輕放在桌上,拉著浣泠出去。
得知是一場誤會,渙沙也鬆了口氣,輕輕拿起桌上的玉像,輕撫,手感果然光滑溫潤,像是已被人以指尖撫摸過無數次,足見宇文楚天有多麼思念她的妹妹。只不過,這雕像不知出自誰之手,怎會將女子雕刻得如此……媚惑眾生!
宇文楚天清了清嗓子。「她真的是小塵。」
「噢,難怪宇文少俠會認錯人,我與她倒真有幾分相像……」她頓了頓,又看了看宇文落塵嬌媚的笑容,由衷嘆道:「不過小塵姑娘的笑容傾國傾城,比我美得多。」
宇文楚天微微牽動嘴角,從她手中接過玉像,用手帕小心地包好,收在懷中。
「我們的性情也一定不像吧。」雖然只是看了玉像,她依稀能感覺出宇文落塵是個柔媚可人的女子。
他的視線落在外面的竹林里,竹葉飄落,悄然無息。
「嗯,的確不像。她,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她愛,可以不在乎名節,即使被所有人非議責難,她恨,也要讓她恨的人感同身受,不惜玉石俱焚,陰陽兩隔……」
竹林驟然沉靜。
許久,渙沙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們的確不同。」
她不會為了愛蕭潛而違背母親,更不會為了恨一個人而去報復。然,她很敬佩宇文落塵這樣的女子。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聽聽宇文落塵的故事,想知道她究竟和陸穹衣有過怎樣的一段愛情,如何的愛也入骨,恨也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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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正是夕陽最美時。
蕭潛在蘭侯府門外求見,用詞酌句還是恭恭敬敬。浣沙親自去為他開門,硃紅色的漆門緩緩打開,蕭潛的身影漸漸變明,金秀錦緞,長袍過膝,一身剛正之氣與生俱來。
蕭潛一見她,幾步跑上來,俊朗的五官全部都飛揚起來,臉上略有些生硬的稜角也被笑容化解。
「浣沙,我……我是不是來得有點太早?」
她搖頭輕笑,「娘已經等候你多時了!」
「真的?我剛從朝堂回來。」蕭潛回首對停在門外紅木雕花的馬車招招手,車上立刻跳下一個少年,抱著一大堆錦盒跟上來。
「又帶這麼多東西?」
「是塞外的裘襖,一些商販特意為我尋到的。」
「……」她凝望望著蕭潛清澈見底的雙眸,心頭被溫暖和感動包圍。其實,她對邊疆的戰事還是很關注的,如今邊關局勢正值緊張之時,早已沒有商販敢去掙掉頭的錢,而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蘊涵了多少愛意,她豈會不懂。
「蕭大哥!」渙泠的呼喚聲傳來,她轉眼正看見浣泠跑過來,宇文楚天跟在她身後,一身黑衣在刺目的陽光下顯得格格不入。
「蕭大哥連夜趕路,今晨剛覲見過皇上,怎麼一點不見倦容?」
蕭潛聽出其中的調侃,尷尬地摸摸額頭,爽朗一笑:「四處奔波,早已習慣。」
「是急著見我姐姐吧?」渙泠本來還想再打趣未來的姐夫幾句,聽見蘭浣沙輕輕咳了一聲,調皮地對她眨眼,拉著宇文楚天道:「這位是蕭大哥,我未來的姐夫。這位是宇文楚天,我的,朋友。」
聽到宇文楚天的名字,蕭潛的臉色明顯一凜。
宇文楚天輕輕欠身,語調平平道:「久聞蕭將軍威名,幸會!」
「宇文少俠,久仰!」
宇文楚天點點頭,側身從他們身邊走過。
他的腳踩在地上,發出石子碎裂的聲音,甚是刺耳,而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喜怒哀樂……
待宇文楚天出門,蕭潛才附身在她耳邊,低聲問道:「他怎麼會來候府?」
「他是娘的故人之子,過來暫住幾日。」見蕭潛臉色憂慮,她忙問:「怎麼?有什麼不妥嗎?」
「渙沙,你最好還是勸勸伯母,別留他在侯府,他太危險了。」
「危險?為什麼?」
「你有所不知,這宇文楚天曾是江湖最神秘的的殺手組織夜梟的左護法,三年前他背叛夜梟,一直在被夜梟追殺……若是讓夜梟的人知道他藏身蘭候府,恐怕侯府也會受到牽連。」
蕭潛的話讓她頓覺脊背一寒,倒不是因為她怕侯府受到牽連,而是她忽然想起宇文楚天內力耗損,不能動用內力,萬一夜梟的人找到他,豈不是……
蕭潛又道:「還有,這三年來,他建立神秘的組織「影」,收容江湖中十惡不赦的惡人為他賣命,現如今他羽翼豐滿,重出江湖,只為一個目的——血洗江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個總是笑得清淡落寞的男子,那個願意為妹妹日日取朝露沏茶的男子,竟是個來自於冥界的「魔鬼」。
她看向宇文楚天遠去的背影,赫然發現他的右手正緊握著劍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真像隨時要取人性命。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她問。
「因為最近江湖動蕩不安,朝廷對武林中人分外關注,尤其是宇文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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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設在後園觀景閣,觀景閣共分三層,一層二層珍藏著蘭族的舊物和古籍,樓頂建的一個亭子,琉璃鋪地,白玉做介,流蘇燈盞交疊,一柄長案幾平鋪正位,鐫刻著繁複的雕花,四周垂掛著薄絹來遮蔽風雨。今日捲起薄絹,正望見桃園,滿目繽紛。
說起這觀景閣倒是有些來歷。
十幾年,蘭夫人突然身染重病,連皇宮的太醫都束手無策,說她已無求生*,即便仙丹妙藥也無力回天。蘭侯爺聞言,花了七日七夜的時間,請人日夜趕工建造了這觀景閣,還移來一片桃花林種植在觀景閣前的花園中,日日精心照料。蘭夫人站在觀景閣上,一覽桃花繽紛的風景,為侯爺的情深意重感動得淚流滿面,此後病情便日漸好轉。
今日,蘭夫人在這個小樓宴請蕭潛,用意自然十分明顯,可浣沙的心思根本沒有放在蕭潛身上,腦海中始終盤旋著宇文楚天的影子,她想起初見時,他驚喜而深情的呼喚,也想起每次提起宇文落塵時,他眼中深切的思念,她感覺得到,他是個至情至性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她不相信,一點都不信。
她心不在焉,蘭夫人卻與蕭潛聊得十分投機。
「不知你這次回京能留多久?」蘭夫人問道。
「伯母,今日我已經上書皇上,請求留在京城統領禁衛軍。」
「太好了,姐姐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浣泠笑道。
蘭夫人也是一臉欣喜。「這禁衛軍關係重大,若是皇上准奏倒是件喜事。」
「過幾日皇上可能會將三妹冊封為妃,這禁衛軍一事也就順理成章。所以……」蕭潛清清喉嚨,才道:「家父希望我能在京城有所作為,早日成家立業。」
聞言,浣沙遊離的心神終於回歸,看著蕭潛正深情地望著她,不禁嘴角彎了起來。
蘭夫人看了一眼唇角含笑的浣沙,轉頭看向蕭潛:「嗯,你年紀也不小了,的確該成家了。」
一句話,蕭潛頓時喜不自勝。「您的意思是……」
「吃過飯跟我來書房一趟吧,我有話和你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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