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曲終人聚(一)
什麼堅強都塌陷了,她失聲哭泣,為他流了那麼多淚,原來還沒盡!
這一刻,她終於懂了,恨再深,都磨不去心裡的那份愛,那份依戀……
宇文楚天這四個字,到什麼時候都佔據著她的全部,愛也佔據,恨也佔據!
他輕聲嘆息,對她說:「蕭潛已經死了,就算你留在蕭家也無法改變什麼,跟我走吧,以後的日子,讓我來照顧你。」
眼淚肆意橫流,她已經無法開口,只能點頭,怕他感受不到,她又更加用力地點頭。
她什麼都不願意再想,就算眼前的人是她的親哥哥,她也只想就這麼緊緊抱著他,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
黑夜裡,突然火光衝天。
宇文楚天豁然起身,看向外面層層包圍的侍衛,還有他們手中的火把。很明顯,他若是再不出去,他們就會放火燒了這裡。
「哥,你先走吧,不用管我。我是蕭潛的妻子,他們不會傷害我。」
他猶豫了一下:「你等我,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說完,他推門走出。
「不要!」落塵忙追了出去,急得連外衣都沒披,只穿了中衣便跑到院子里。院中站滿了侍衛,連房頂都站滿了人,手中舉著燃火的弓箭。蕭朗站在最前面,站得還是那麼筆直正統。
宇文楚天淡淡地掃了一眼周圍,嘲弄地笑笑,道:「蕭朗,你不會以為就憑這些人能攔得住我吧?」
「我當然知道不能。」蕭朗揮了一下手,所有人的弓箭突然指向落塵,「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哥,別跟他多說,你放心走吧,他不會傷害我。」
宇文楚天看看滿臉憂慮的她,看看蕭朗,道:「我剛好今天有時間,洗耳恭聽。」
「不,他要殺你!蕭家和夜梟勾結在一起,他們……」
「你別擔心,他們不會殺我。」他脫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暖暖地笑道,「他們殺不了我。他們費盡心思把我引到蕭府,應該是有事情要跟我談,我也剛好有事情要找他。外面冷,你進去吧。」
落塵還要再說話,蕭朗已走近,靠在宇文楚天身側:「濘王爺,請!」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眼中已經都有了悟。
她知道她再也沒有辦法救他了,可她不能離開他,生死不離!她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抱緊:「我跟你一起去。」
蕭朗沒有反對,徑自在前引路,將他們引入後院一處平日不會有人接近的書房,進門後點亮了一盞油燈。
「宇文楚天,我想跟你談筆交易,如何?」
「哦?」宇文楚天道,「我一向不喜歡交易,但若是條件合理,倒也可以考慮。」
「我要你做的很簡單:我要你今晚去刺殺高霖。」
「泱國的皇帝?蕭公子還真是看得起我!」
「我一向看得起你!」蕭朗道,「你若殺了高霖,我便告訴你一個你最想知道的秘密。」
宇文楚天的目光中閃過冷厲的光,靜默地盯著蕭朗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蕭朗繼續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魏蒼然為何會死在你手上?他為何明知你一心想要殺他報仇,還要讓你入夜梟,對你處處維護?現如今,所有知道緣由的人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
落塵聽到這裡徹底蒙了,魏蒼然被宇文楚天所殺,這怎麼可能,魏蒼然當年那麼維護他,幫他,他也是那麼敬重魏蒼然,絕對不會殺他。
她求證地看向宇文楚天,只見他神色愴然,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正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悲慟:「他說的是真的?你為什麼會殺魏前輩?」
宇文楚天沒有回答她,只對蕭朗道:「我的確很想知道,可是我不急,我有時間去慢慢查……」
蕭朗反問道:「你是不急呢,還是你害怕知道真相?」
「……」
「也或許,你早已猜到了答案?」蕭朗看著他微微蒼白的臉色,陰沉地笑著,「你早就知道魏蒼然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害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聽到這句話,落塵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大聲反駁:「你胡說!哥,你不要相信他,他是騙你的!」
可宇文楚天好像已經聽不見她說話了,他僵在原地,像是一尊沒有了生命的雕像。幽幽的燈火在他晶瑩的眼眸里明明滅滅,照見絕望和悔恨。
但他依舊挺立於天地之間。這就是他,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現他的脆弱。
「哥,你不要相信他,這不是真的,他是騙你的。」
蕭朗又道:「其實,宇文孤羽和陸琳苒的死與魏蒼然毫無關係,想殺他們的是你的舅舅陸林峰。他趁魏蒼然不在夜梟,帶了夜梟最頂尖的殺手去暗殺陸琳苒,魏蒼然接到消息后立刻趕去阻止。可惜,等他趕到的時候,宇文孤羽和陸琳苒已經慘死,他只來得及救下你們兄妹。」
宇文楚天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只感覺他站在凄然的天地間,乾枯,死亡。
「哥,你別信他!」
宇文楚天勉強牽動嘴角,似乎想給她一個笑容,可他沒有笑出來。
「宇文楚天,我今日要你去殺了高霖,並非是為了我們蕭家,而是因為這是魏蒼然最大的心愿。高家的人為了一己私慾,將樓蘭國埋葬於沙漠,這樣的血海深仇,你不想為他報嗎?」
宇文楚天沉吟良久,道:「我要證據,足以證明他是我父親的證據。」
「如果我拿得出呢?」
宇文楚天沒有回答,只是在蕭朗面前伸出一隻手。
蕭朗淡淡一笑,從衣襟里拿出一個古石,上面刻滿樓蘭古文。
「這是你們樓蘭的煃火石,樓蘭王族的血滴在上面,煃火石會發出紅色的光芒。每一代樓蘭太子都要在即位之前將血滴在上面,以證明自己是命定的樓蘭國主。」
說著,蕭朗先行劃破自己的手指,鮮血滴在上面,煃火石毫無異象。
蕭朗又將煃火石送到宇文楚天的面前,道:「我聽孟饒說,當年魏蒼然特意讓他找來你的血,他想不明白魏蒼然的用意……我便讓人去查,才知樓蘭國有這塊王石。」
宇文楚天從蕭朗手中接過煃火石,將手指劃破,鮮血滴在上面,煃火石頓時光芒流轉,一行文字顯現。他從未見過上面的文字,卻隱隱有種特別的熟悉感。
胸口一陣血脈急速地翻騰,宇文楚天強行運氣,想壓住血脈中蠢蠢欲動的蠱蟲,不料氣血一滯,一股咸腥從口中噴出,血濺三步。
「哥!」落塵急忙扶住他。那一刻她看見蕭朗臉上陰冷的笑意更加明顯。蕭朗的目的達到了,原來所謂的殺高霖,不過是個借口,他主要的目的就是告訴宇文楚天——是他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對於宇文楚天這樣的人,即使他經脈盡斷,身中無數刀,他都能挺過去,可是戳在他心窩上的痛,才是真正對他致命的。
書房的油燈摔落在地,清脆的碎裂聲響起,蕭朗一把將落塵扯到身後的同時,書房的門被衝破,手持箭弩的侍衛將閃著寒光的箭弩對準宇文楚天。
「不……」她的九黎秘術來不及用,甚至聲音來不及發出,無數道寒光準確無誤地向宇文楚天射去。
但也正在那一刻,暗影從房頂落下,一把薄劍揮去所有的毒箭,暗影一晃而過,將宇文楚天帶離了眾矢之的,消失於蕭府。
蕭朗輕抬手指:「不要追了,他早有防備,你們追去也是送死。」
……
蕭府的後門外,默影放下宇文楚天,將一粒藥丸放入他的口中:「王爺。」
服下了壓制蠱毒的葯,宇文楚天掩住口,劇烈地咳了兩聲,剛緩了口氣,放下手,一口鮮血從口中吐出。
默影急忙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顫抖著用衣袖幫他擦著嘴邊的血:「王爺,您切勿再動真氣了!」
他站正,將手中的煃火石交給默影:「去幫我查查,這是不是樓蘭國的煃火石,有何用途?」
「是!」
他按著胸口,痛苦地咬緊牙關,可喘息一下,又是一大口鮮血濺在她身上。
宇文楚天離去后,落塵再沒有他的消息,泱國的皇帝依然沉迷女色,昏庸如舊。
沒過多久時局又變了,邊疆又起了爭端。這一次沒有了蕭潛,沒有了霍家,敵軍長驅直入,勢如破竹。周帝宇文邕親自率十五萬兵力,乘破竹之勢,鼓行而東,一舉攻下平陽,各地官員紛紛投降,百姓漠然觀望。
國破家亡在即,昏君還在和寵妃打獵,快馬連送告急文書三份,昏君皆不理會。
萬般無奈之下,蕭愈請命,親自挂帥出征,一去未歸。噩耗傳來之時,蕭朗匆匆忙忙趕去戰場,臨行前交給落塵一支樣式簡單的珠釵。他告訴落塵,這是他十歲那年便想送給浣泠的,一直沒找到機會送出,若是他此去不回,便幫他轉交浣泠,算是留個紀念。
他此去,果真杳無音信。
雖然不喜歡蕭朗這個人,但落塵還是希望他能活下來,在某一個地方開始了他的新生活。
周國已兵臨城下,落塵見泱國大勢已去,將蕭家所有的財物均分給下人,讓他們各自逃散。明心死活不肯走,陪著她守在蕭家慘敗的院落,打掃著蕭潛的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