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秦風是時刻注意著這邊的動靜的,見岑虞二話不說,把顧璇推進了桃花陣里,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心裡湧上了一股令他感到陌生的情緒……似乎是——暢快?
他又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嘴角笑意微斂,但眼裡的笑意卻久久不散。
楚三姑娘伸手攬住向她們走過來的岑虞,在她耳邊低聲道:「幹得好。」
岑虞朝她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娉娉婷婷,嬌嬌弱弱,怎麼也看不出來剛才暴力制服顧璇的樣子。一旁的幾人眼睛都閃著光,朝岑虞無聲地說著什麼,看那口型,似乎都是四個字。
幹得漂亮!
靜婉郡主雖然沒讓人攔著岑虞,但也沒放任顧璇被困在陣里,不過一刻,就著人將她解救出來。其餘人都去了靜婉郡主備下的席上。歡笑鬧樂,傍晚方休。
那一大缸酒到底是沒喝完,靜婉郡主讓人將酒裝進小罈子里,一人家裡送了兩罈子。
岑虞多少也喝了一點酒,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好生難受了一番。被徐氏訓了好幾天,岑岱也來湊熱鬧,笑了岑虞不少日子。
至此之後,再無其他事情,然而徐府風平浪靜,岑府卻是波濤洶湧。
先說大房,岑翊修將吳氏的主意告訴自己的妾室,那妾室名麗娘,平日里被人叫做麗姨娘。也不虧了她這個名字,儘管歲數已經不小了,但容貌昳麗,平日里多穿些嬌艷的衣裳,也能壓住那顏色。
麗姨娘也不是傻子,哪裡肯依這樣的法子,這萬一被送出去,先不說別的,路途上擔驚受怕,萬一傷了孩子,那可如何是好。
岑翊修開始還溫言勸慰,隨後越發不耐了起來。甩了她的手,冷聲道:「你若不願也就罷了,這件事我已經做了決定,你不願也不行!」
岑秋在旁邊聽著,此時終於不顧一切地從屏風后沖了出來,護在麗姨娘面前道:「爹!你怎麼能這麼對娘?!娘肚子里可還有小弟弟呢!是不是那個女人在你面前說娘的壞話?!」
岑翊修的眉頭皺了起來,往日里他覺得麗姨娘美艷勾人,岑秋嬌憨可愛,然而今日他卻有些反感,心裡轉念又想到,關鍵時候還是嫡妻吳氏做的好,說話順心,大事上也能拿主意。妾到底是妾,一個玩意兒罷了。
「什麼那個女人?」岑翊修的聲音冷的讓岑秋有些害怕,「她是你嫡母,你該叫她娘!」
岑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結結巴巴地道:「爹,你這是什麼意思?」說著說著,她的眼眶紅了起來,「是爹許我喚娘為娘的,怎麼現在爹卻讓我改口嗎?」
岑翊修聽見她說的話,眼神更冷了一些:「你如今也大了,也該知禮懂事了,應當明白,唯有嫡母才能被喚作母親,於你日後結親,也有好處,以後就改口了吧。」說完又看向臉色慘白的麗姨娘,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到底軟了軟,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沒再說讓她準備好這樣的話了。
見他要走,岑秋想追上去,但還沒到門口,就被兩個婆子給攔住。她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院子里換上的全是陌生的丫鬟婆子,她身邊的人也都不在了。岑秋簡直不敢相信,但麗姨娘已經回過神來,她眼裡淚水直流,聲音卻鎮定地出奇:「秋兒!回來!」
岑秋關上門,又搬了一個椅子來將門擋住,才回到麗姨娘身邊,依偎在她懷裡,委屈地道:「娘,爹他不要我們了嗎?」
麗姨娘伸手摸上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喃喃道:「他不會不要我們的。」
而岑老夫人也不甚順心,嘗過了門口車水馬龍的日子,這門庭冷落的滋味可不太好過,前兩天恭賀拜謝的人要擠破了岑家的大門,這兩天來的卻都是小貓小狗,六七品的小官家眷,她可看不上眼。
閑來無事,在家裡細數禮單,看到一半,金媽媽訝然地喊了一聲,岑老夫人皺眉道:「怎麼了?」
金媽媽又看了一眼禮單,隨後才道:「到底是大家子,出手闊綽。老夫人,您來看看,這紀家的禮單,雖然不多,但裡面卻有一尊玉佛。」
「玉佛?!」岑老夫人也覺得難得,低呼了一聲道,「在哪裡?快讓人送上來。」
金媽媽親自去拿了鑰匙將庫房打開,尋到這一尊玉佛,自己先玩賞了一陣,又將玉佛給岑老夫人送去。玉佛約高三寸左右,雕琢細膩,入手溫潤,只看一眼,岑老夫人就喜歡上了,含笑說道:「我記得小時候我娘有個比這還大的玉觀音,這個雖然比不上,但也很難得的了。」
金媽媽立刻道:「那是老夫人母女都有佛緣,這可是十分難得的啊!」
岑老夫人笑道:「哪裡就是有佛緣了。」一邊說著,一邊又命人拿來一個梨花木的底座,親手將這玉佛放上去,囑咐就擺在耳房裡。她雖然平日不喜歡拜佛燒香,但放在房中,卻也感覺安心了不少。
「聽說老二跟紀家的那個少爺,是叫做紀昀的吧,說是聖上面前的紅人,關係很好,以兄弟相稱。」岑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禮單,只覺得有玉佛在前,禮單上剩下的東西都失色了不少,就放下禮單,喃喃道,「看來以後老二的路還長著呢。」
金媽媽便立刻道:「還不是老夫人教導有方。」
岑老夫人嘆了口氣:「我不教導他,誰教導他呢。」
說到這裡,突然有個丫鬟在門外說道:「老夫人,有客到了。」
「客?」
「說是裴家的三少奶奶。」
「裴家的三少奶奶?!」岑老夫人詫異地站起身子,「快些請進來!」說完之後,她立刻看向自己身上,看見今天穿的是件半舊的灰色坎肩,又吩咐金媽媽,「快快快,把我那件福紋的棕色上裳給我拿過來!」
手忙腳亂地換了衣裳,岑老夫人才出門去見裴家三少奶奶。這位裴家的三少奶奶她不曾見過,但卻聽人說過,似乎,也是姓紀?做姑娘時就名聲在外,如今嫁了裴家,雖不掌家,但在家裡也是能說得上話的。她能來岑家,可是給了不小的面子。
便是紀家上回來的人,也是岑老夫人從來沒聽過的媳婦。
一見裴家三少奶奶,她便眼前一亮,今兒裴三少奶奶穿的是一身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蛾眉螓首,一雙美目若光芒流轉。眉目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氣,倒讓她面目顯得更加精緻了些。
見岑老夫人出來,裴三少奶奶站起身來,迎上去道:「晚輩前來拜訪,恐怕煩了老夫人清凈,還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瞧這話說的,明明是岑老夫人為了換衣裳,晾了她半天,她倒好,反倒將這錯處攬到自己身上。岑老夫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不自禁就用她來對比自己的幾個媳婦,竟沒有一個能相比半分的。她笑容越發慈愛起來,握住裴三少奶奶的手道:「你能來看老身,老身已經很高興了。」一邊說著,一邊讓丫鬟上茶,又讓人去喚吳氏來。
但裴三少奶奶卻止住了她的動作:「老夫人,晚輩這回來,是想跟您說說話,就不見您的大兒媳婦了。」
岑老夫人聽了,在心裡琢磨了一會,沒琢磨出個頭緒來,便也沒再讓人去喚吳氏。裴三少奶奶又道:「這屋裡怪悶的,我剛才來時,見到一處分外雅緻的地方,老夫人,不如我們去走走吧?」
岑老夫人應了,被她扶著往外走去。
裴三少奶奶笑道:「我在家時,也常陪外祖母出外走動,外祖母常說,人老了就該多走動走動,吃什麼養胃健身的東西,都不如多走走,走多了,人的精氣神也就走出來了。」
「的確是這個道理,可我年紀大了,兒孫們也各自有事情,已經有許久沒人陪我這麼走走了。」岑老夫人自然沒有把幾個媳婦算做自己的兒孫。
裴三少奶奶寬慰她道:「兒孫們的福氣又何嘗不是您的福氣呢,聽聞您大兒子快要出任四品大員了?」
岑老夫人的腳步微微一頓,轉頭看向裴三少奶奶,她臉上仍舊含笑,目光溫柔,教人看不出半點異樣來,許是她想多了?岑老夫人想到最近吳氏常在自己耳邊哭訴的,老大眼見著快要升遷的時候,卻因為被老二的事情牽連,如今仕途堪憂。
她皺了皺眉,聲音微微冷了下去:「老大他不常跟我說這些事情。」言下之意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裴三少奶奶像是什麼都沒察覺一樣,繼續說道:「依我看,您大兒子的仕途一定是極平坦的,三品就能外派出去做個巡撫,熬幾年資歷,回來就是二品了,到時候,定少不了您的誥命。」
誥命……岑老夫人的心微微有些鬆動,但嘴上卻道:「只要老大仕途平坦,能為聖上盡心儘力,我就心滿意足了。」
裴三少奶奶微微一笑,看見岑老夫人目光閃爍,知道她說的不是心裡話。於是站定了腳步,看向岑老夫人身邊的金媽媽。岑老夫人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裴三少奶奶帶過來的人已經全都落到後面去了,而她身邊,也只剩下一個金媽媽。她立刻明白裴三少奶奶這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便笑道:「你不用介意金媽媽。」
裴三少奶奶的眉頭蹙了起來,不言不語。
岑老夫人知道她是不信金媽媽,本想再解釋,但見裴三少奶奶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恐怕她不願意說了,便還是讓金媽媽走了。
裴三少奶奶這才道:「您若信我,就趕快去一趟徐家,將您的二兒媳婦接回來吧。」
跟徐氏又有什麼關係?!岑老夫人疑惑地問道:「為何要接她回來?」
裴三少奶奶嘆了口氣:「我這趟來,其實是菱朱讓我來的。」
岑老夫人想了想,終於想起來菱朱是誰,她是岑虹的未來婆婆,姓袁,曾來拜見過她,也是個懂禮數的人。
「您怕是不知道,徐家的老太爺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他年輕時,可還曾是太子少傅。太子少傅,那就是當今聖上的老師啊。別看徐家老太爺如今不涉朝政了,有一回聖上做了荒唐事,徐老太爺可是當庭斥了聖上。」
岑老夫人聽的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里,天大地大聖上最大,就算是皇太后,也奈何不了聖上啊,怎麼就突然冒出來個人能訓斥聖上了?!
裴三少奶奶又道:「我這番話,只說給您聽,也希望您別告訴別人。」說著,她又看向遠處正伸長了脖子看向這裡的金媽媽,「再親近相信的人都不能說。」
岑老夫人連忙點頭,裴三少奶奶揮了揮帕子道:「您的一場夢大半個京城的人可是都知道了,恐怕不久就會傳進聖上耳朵里去。天地君親師,若岑將軍選了盡孝,而不要君臣之忠,聖上心裡會怎麼想……罷了,我說的也夠多了,岑老夫人,今日太打擾您了。」
岑老夫人呆愣愣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看著裴三少奶奶娉娉婷婷地走遠了。金媽媽和幾個大丫鬟立刻跑了過來扶住她。岑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道:「好生送客,扶我去休息……」
晚些時候,吳氏得知了這件事情,一面氣憤於岑老夫人沒讓她去陪客,一面想知道那位裴三少奶奶來是為了什麼的,遂去了一趟主屋,見了卧在床上的岑老夫人,立刻做出一副自責的模樣:「都是媳婦不好,早該來幫您待客的,卻還不孝的讓您勞累。」
岑老夫人什麼話都沒說,目光盯著窗幔上福壽延年的繡花,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吳氏覺得這是個機會,又道:「其實是麗姨娘覺得不舒服,媳婦不敢怠慢,換了好幾個大夫都說沒事,麗姨娘卻說自己胸悶,說想要出去走走……」
岑老夫人的眼睛動了一下,斜瞥著吳氏,讓吳氏覺得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於是立刻住了嘴。岑老夫人這個時候終於說道:「她想走,就讓她走。」
吳氏先是一喜,隨後又是一驚,看向岑老夫人,生怕她又鬧起來,卻見她面無無異,只有些不耐煩地道:「你先出去吧,讓老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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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虞正跟徐氏一塊在徐老夫人房中看花樣,上一回岑虞只是說說,然而這一回,卻是一語成籖,徐老夫人特別說了要為他們置辦冬衣,徐氏也沒推拒,帶著岑虞就去了。
房裡並不止她們,幾房的夫人奶奶姑娘都在,就連懷著身孕的石靜芙都在。岑虞特意看了她一眼,見她身上穿著紫綃翠紋裙,嘴角帶笑,雖然笑容看上去像是冷笑,讓人覺得十分不舒服,但面色已經變得紅潤起來了。
岑虞只看了她一眼,就徐老夫人叫了名姓,讓岑虞過去,坐到她身邊。岑虞乖乖照做,徐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髮,在她身上比著花樣子。還沒坐上一個時辰,便有丫鬟來稟,說是少爺們下學回來了。
徐老夫人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才這個時候,怎麼就下學了?」
她話音落下,當先進來的徐家老三徐鴻軒開口道:「剛讓小岱入學,正巧碰上先生們有事,書院放假,就只登記了。」
他身後跟著的正是已經換上了一件雪白深衣,系著藍色腰帶的岑岱。他一抬頭,見眾人都看著自己,便沉著臉,給眾人都行了禮。這個表情在大人臉上未免有些嚴肅,但是在岑岱身上,看著就像是他裝作老持穩重,分外可愛。
二舅母將他攬到懷裡:「這是誰家粉雕玉琢的小少爺,若沒人要,那我可領家裡去了。」
徐氏也跟著笑道:「二嫂快點把他領走吧,只要記得別少了我的銀子就行。」
岑岱雖然知道這是玩笑話,但到底十分彆扭,從二舅母懷裡竄出去,來到徐老夫人身邊道:「我是外祖母家的!」
徐老夫人被他逗笑了,正要說話,卻聽見一個咳嗽聲:「只是你外祖母家的嗎?」
岑岱是知道兩人關係不好的,這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岑虞想了一陣,替他答道:「外祖父不也是外祖母家的嗎?」
按說童言無忌,這話若放到別人家裡,肯定是會逗笑大家的,但是徐家兩個祖宗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簡單的不好了,經年陳痾,若不是子孫眾多,恐怕早就和離了。此時岑虞這麼說,就讓眾人擔心起來。
擔心這兩人中的一位會發脾氣,或者兩人一塊發脾氣。
但徐老夫人很快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岑虞的頭道:「虞兒說的對,你外祖父就是外祖母家的!」這話說起來倒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話。但性格一向冷硬的徐老夫人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足以讓眾人驚訝的了。
眾人哪能不給面子,紛紛上前湊趣。
徐老爺子能來這裡就代表不會計較那麼多,見徐老夫人沒在晚輩面前給自己難堪,也就將手中拿著的盒子放到矮几上,坐在岑虞旁邊。隔著一個岑虞,兩人看也不看彼此,只是到底做了幾十年夫妻,默契地不去觸及對方的死穴。
「要不是你外祖父年輕時候有能耐,恐怕現在真要是你外祖母家的了。」徐老爺子嘿嘿地笑了兩聲,撿起一塊綠豆糕喂岑虞。
他興許不是想喂岑虞,而是把她當成小貓小狗去逗了,岑虞張嘴要吃的時候,他就拿開手,反覆幾次,徐老夫人在旁邊噗嗤地一笑。岑虞不高興地轉過頭,自己要伸手去拿綠豆糕,岑老爺子眼疾手快地將綠豆糕端起來,笑眯眯地沖岑虞道:「虞兒,你說一句外祖父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外祖父就讓你吃綠豆糕。」
岑虞默默地看了一眼徐老爺子手裡的盤子,默默地低下頭去看矮几。
這個時候岑岱出來了:「外祖父,我我我我,我願意說。不過我想要的是您房裡的那套文房四寶。」
徐老爺子想了想道:「好。」
岑岱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外祖父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了!」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徐老爺子。徐老爺子被逗笑了,立刻讓人回房去取那套天下也不過只有不足百套的阮大師親制的文房四寶。
趁著下人去取東西的空檔,徐老爺子又看向岑虞:「虞兒沒什麼想要的嗎?」一邊說著,他一邊打開了矮几上的盒子。那盒子並非上下開合,而是一按那盒子上凸起的麒麟爪子,就緩緩自中間裂開,盛放其中的東西被裡面的木托緩緩托起。
裡面放著一隻鐲子,是只木鐲,看上去倒沒有什麼特別的。
徐老爺子看見眾人有些失望的眼神,於是將那木鐲拿起來,左右扭轉,那鐲子上居然有一隻朱雀緩緩成型。徐老爺子得意了起來:「看見沒有,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
說著,他又看向岑虞:「虞兒,你想不想要啊?」
岑虞正要搖頭,卻見徐老夫人突然探過身子,從徐老爺子手上奪走了那隻鐲子,又對岑虞道:「虞兒跟外祖母說那句話,這鐲子就是你的了。」
岑虞這回歡快地來到徐老夫人面前道:「外祖母是全天下對虞兒最好的人啦!」
徐老夫人聽的滿意了,三兩下將鐲子變回原樣,給岑虞戴到手上。又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徐老爺子,徐老爺子一副痛心的樣子。
岑虞摸了摸手上的鐲子,學著徐老爺子的樣子,左旋右扭,一隻朱雀在她手臂上緩緩成型,正卡在她手臂上,薄薄的木片繞了三四圈,直繞了岑虞的一大半手臂。朱雀的樣子更加明顯了起來,棕色的木頭上畫了紅色的花紋。
說實話,這麼看上去,雖然有些奇怪,但的確是十分漂亮的。
徐鴻軒走過來,又在那木片上撥弄了兩下,岑虞聽見兩聲細微的機杼聲,隨著他的動作,那隻朱雀居然緩緩抬頭,像是要活了一樣。
岑虞屏住呼吸,卻見那朱雀只抬了抬頭,也對,畢竟是木頭做的,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岑虞剛要抬頭道謝,卻發現石靜芙正看著自己,她的目光十分複雜,像是嫉恨又像是不屑。兩人的目光對上一瞬,石靜芙首先移開了目光。
徐老夫人見徐鴻軒這麼熟練的動作,想一想就知道他平日里肯定沒少研究這個,不禁嚴厲起來道:「軒兒,你又玩物喪志了嗎?」
徐家三哥上前一步,沉聲道:「只偶爾無事的時候才研究片刻,並沒有玩物喪志。」
自己兒子被訓,老大媳婦連忙救場:「軒兒他平日是十分認真的,先生也說了,明年的春闈沒有一點問題。」
徐綺容和徐綺蕊也過來勸:「三哥可最是好學的,祖母若還要訓三哥,那書院里的先生們也不依了。」徐綺秀更是挽住了徐老夫人的手臂,撒嬌讓她不要怪徐鴻軒。
幾個妯娌都過來勸,徐老夫人也就不再說話。眾人說說笑笑,場面又熱鬧起來。
就在這時,有個小丫鬟悄悄來到殷媽媽身邊,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殷媽媽微微皺眉,讓小丫鬟退下,卻是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
徐老爺子像是知道什麼一樣,開口道:「有什麼不能說的事嗎?」他這句話,把眾人的目光引向殷媽媽。
殷媽媽心裡叫苦,看向徐老夫人,徐老夫人斂下眼瞼,淡淡地道:「什麼事,說吧。」
「……姑爺來了,正在半月廳候著。」
徐老爺子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道:「箬嫣,你收拾收拾,跟他回去吧。」
見他又是一副自說自話的樣子,徐老夫人頓時氣道:「我看誰敢趕我的箬嫣走!」
徐老爺子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徐老夫人為什麼一定要攔著徐氏,於是耐著性子道:「岑府才是她家,哪有女主人成天不著家的道理。」
徐老夫人咬牙道:「你看看岑家,那像樣嗎?!我才不讓箬嫣去受苦。」
她話音剛落,正巧大老爺也進來了,他身上帶著一股寒氣,聽見徐老夫人的話,頓時道:「箬嫣要去哪裡受苦?!除了咱們家,她哪裡也不去!咱們還養不起妹妹嗎?!」他說話的時候身上凝起了一股肅殺之意,讓要上前說話的老大媳婦都驚地頓在原地。
「混小子,」徐老爺子怒瞪著他,「你說什麼呢?!」
大老爺見是自己爹,頓時不再說話,只還是不願收回自己的話。
岑虞和岑岱都低下頭去,這樣的事情在眾人面前說,總讓他們更加尷尬。但沒一會,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的。岑虞抬頭一看,是徐綺秀。
徐老爺子看向垂淚的徐氏,從袖子里掏出來兩張房契:「房子不夠就搬出來,總不能讓翊舟寒了心。」他剛想說夫妻最忌離心的,卻又想到自己如今也是這樣的情況。眼睛不自禁就看向徐老夫人,徐老夫人也在看他。
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徐老夫人想起這些年心裡的苦,知道徐老爺子想說的話,也明白道理,她不該攔著女兒,萬一因為她而讓女兒一輩子如她這樣,才是讓她受苦。
她覺得喉嚨里被什麼梗著,好半天才道:「你收著吧。」
徐氏淚眼朦朧地看向徐老夫人,知道徐老夫人這是服軟的意思了,她雖然委屈,但心裡也知道這是個台階,好半天才伸出手,將房契收了起來。
殷媽媽給擬藍使了一個眼色,擬藍便扶著徐氏往外走。她怕徐氏臉皮薄,也不敢跟上去。
主屋裡的氣氛便有些凝滯,大老爺忍不住道:「萬一搬不出來呢?!」
徐老爺子斜睨了他一眼道:「都好手好腳的,怎麼就搬不出來?」說完,就站起身,一甩袖子往外走了。
徐老夫人按了按額頭,殷媽媽連忙扶著她去休息了。剩下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徐氏終於來到了半月廳,她是走著來的,此時腳也有些痛了,心裡更加委屈,可也含著一絲期待。她故意輕跺了跺腳,知道岑翊舟是肯定能聽見的。果然,他立刻沖了出來,看見徐氏,眼裡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和思念。
但他在徐氏面前住了腳,沒像徐氏想象的那樣把自己攬入懷中,而是將她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看完才道:「你最近過的好嗎?」
「自然是好。」徐氏沒有好臉色。
岑翊舟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登時無言,又過了一陣,岑翊舟才道:「虞兒她呢,她也好嗎?」
徐氏輕輕點了點頭:「岱兒去了廬山書院。」
「嗯,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如今天冷了,多穿衣裳,不要吃太多甜的,如果碰見飯菜不喜歡的,就讓丫鬟去酒樓做了拿回來吃,不用緊著自己。」說著拿出來十張千兩的銀票遞給徐氏。
徐氏看著自己手上的銀票,差點氣哭出來。岑翊舟這意思,倒像是讓她安心在徐府住著。她又看向他身上的衣裳,他今天穿了一身深青色的長襟勁裝,整個人顯得分外精神。徐氏看這身衣裳有些不順眼:「誰給你選的?」
岑翊舟還在絮絮叨叨讓徐氏不要委屈自己,一時間沒有轉過彎來,啊了一聲,不解地看著徐氏。
徐氏指了指岑翊舟身上的衣裳,生硬地道:「誰給你選的衣裳?」
岑翊舟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毫無防備地道:「是舟兒。」
「舟兒是誰?!」
「娘給我的丫鬟。」岑翊舟壓根沒想太多,直接說了出來。
可徐氏一聽,想的就多了起來,她頓時跺了跺腳,什麼都不說,往自己的院子跑去。擬藍連忙從暗處出來,去追徐氏。
岑岱張著嘴道:「娘她是怎麼喜歡上爹的?」
「……天知道。」岑虞嘆了口氣,從藏身的假山出來,走到岑翊舟面前道,「爹。」
岑翊舟蹲下身子,看了看徐氏的背影,又看了看岑虞:「你娘她怎麼了?」
岑虞扯了扯嘴角道:「你怎麼會收奶奶給的丫鬟?」
「實在推不了,才收下的,現在她在你四嬸娘的院子里,今天才來給我選的衣裳。」他有些恍然了,頓時站起身想要去追徐氏,「我就說你娘怎麼問那樣的問題,原來是誤會了。」
他說著就要去追,但被岑虞拽住了。岑虞嘆了口氣道:「等會我去跟娘解釋吧,爹,現在說說另外一件事,你剛才怎麼不說接娘回去?」
岑翊舟沉默了一陣,突然道:「我已經命人為你們做冬衣去了。」他伸手揉了揉岑虞的頭,「再等等,就快了。」
……
岑虞真是什麼話都不想說了,但她還是開口道:「爹,你知不知道剛才外祖母都讓娘跟你回去了。」
她這話帶著埋怨,岑翊舟卻越發的溫柔起來:「暫時先不忙接你娘回去,還要等些時候,你……岑岱,你出來!」
岑岱不情不願地走到岑翊舟面前:「怎麼了?」
岑翊舟道:「你要好好照顧娘和姐姐,知道嗎?」
岑岱含糊地應了兩聲,見岑翊舟抬起手,立刻往外跑去。
岑翊舟也不去追他了,又抱了抱岑虞,就往外走去。岑虞連忙追上,問道:「爹,你說清楚啊!」
一直追到角門,角門半開,岑翊舟定住腳步,又看了一眼岑虞,道:「你快回去吧。」說完,就直直地往街對面走去。
岑虞看過去,看見街對面是一匹白色駿馬,駿馬上坐著一個一身墨衣的人,那人黑色的瞳孔在墨衣的映襯下顯得越發深不可測。
岑虞眨了眨眼,突然覺得對面的紀昀陌生了起來。她本來就不了解他,可她對紀昀的印象還停在遞給她的白色帕子上。
什麼時候紀昀變了呢?也許變的不是他,只是岑虞不夠了解他罷了。
岑虞正出神的時候,對面那雙眼睛突然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岑虞正想避開,面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兩個紙包。是個小孩遞過來的,待岑虞接過,他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岑虞打開紙包,捻起一顆糖含在嘴中,再看對面,就只看見兩個馬背上漸行漸遠的背影。
想那麼多幹什麼呢,她本來也從沒有真正認清過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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