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不用回頭,岑虞知道這道目光來自於蕭四姑娘。
宋氏喚了一個丫鬟,引著岑虞往紀昀的院子走去。
蕭二姑娘皺了皺眉,一旁的蕭四姑娘目光還落在岑虞身上,她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隨即不輕不重地把茶杯放回桌上。
啪的一聲響,總算讓蕭四姑娘轉過頭來。
蕭二姑娘心中一嘆,她是明白自己那四妹妹已經沒有機會了,可她這四妹妹不知道是怎麼了,偏偏對紀昀執拗了起來。
只是她怕,四妹妹要傷心了。
紀昀的院子在紀家東南角,偏居一隅,看布置,倒是比宋氏的院子精細風雅許多。當先進院子,便是一個回字形的游廊,游廊正中,是一池荷花。
游廊外圈是荷花池的池水被從一頭引出,再沒入另外一頭,十分雅趣風致。
再往裡走,便迎出來一個小廝,這小廝看上去也不過與岑虞一般大小,但神色嚴肅,看上去倒像是比岑虞大許多一般,但個子卻是比岑虞矮一頭。
他來到兩人面前,先與帶岑虞來的那個丫鬟做了個揖,道:「勞煩綠萼姐姐了。」
名喚綠萼的丫鬟掩嘴一笑:「小明兒,你這又是哪裡學來的做派?」
那小廝,也就是小明兒神色嚴肅,並不理會綠萼的調侃,而是轉頭對岑虞說道:「這位姐姐想必就是少爺要請的人了,請隨小的來。」
綠萼也道:「姑娘便隨他去吧,奴婢也要去回稟夫人了。」
岑虞點點頭,跟著小明兒往前走去。
小明兒帶著岑虞來到主屋的內室,一進門,岑虞便感覺到一股悶熱撲面而來。要知道現在雖然還沒出正月,但天氣較前幾天已經暖和了很多,加上岑虞今天穿的不算少,被這悶熱一撲,鼻翼上便沁出了汗珠。
首先映入岑虞眼帘的,便是一張金絲楠木的大床。兩扇紗帳擋住了岑虞的目光,但床上的人影,岑虞還是可以看見。
他的傷勢當真如此嚴重嗎?
岑虞心裡疑惑,往前走了兩步道:「紀叔叔,虞兒來看您了。」
好半響,紀昀的聲音才透過綉著鯉魚戲水的紗帳傳了出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日紀叔叔的救命之恩,虞兒沒齒難忘,又聽聞紀叔叔身上的傷到現在都沒好,所以來看看紀叔叔,或是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岑虞話一出口,只聽見紗帳里傳來一聲嗤笑,接著,一直白如玉的手掀開紗帳,紀昀的臉露了出來:「你倒還真的相信那些傳言。」
他頭髮披散著,並未梳洗,眉目間帶著一些戲謔冷漠。
岑虞默了片刻道:「您這又是何故?」
紀昀走下床,岑虞這才發現他腰間的白布已經拆了,露出那道猙獰傷疤來。傷疤已經結痂,看起來離好不遠了。
岑虞看了兩眼,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紀昀沒有穿上衣。
這時候她是不是該閉上眼睛以示害羞?想了片刻,岑虞還是繼續睜著眼睛,反正被看的人不是她,該害羞的人更不應該是她。
紀昀瞥了她一眼,說道:「你呢,又是怎麼回事?」
岑虞羞澀一笑道:「不知道紀叔叔問的是什麼事情。」
紀昀自己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茶,全喝了下去,之後才說道:「你懂我的意思。」
岑虞不言不語,不是她不想說,是她在斟酌要不要借這個事情把她找到的訊息透露給紀昀。
紀昀把杯子放下,看向岑虞。
岑虞個子已經高了不少,但身量還是小小的,雖然臉上露出羞澀的表情,但是目光不躲不閃,半點都看不出來羞澀。
「你生病的事情。」
其實紀昀已經查的差不多了,只是想知道岑虞的目的。可以說他什麼都把握到了,唯一把握不到的,就是岑虞。
他若不能把她抓到手裡,那就只能……殺了她。
岑虞渾然不知道紀昀的想法,斂下眼瞼,沉思片刻,抬起頭看去看紀昀說:「紀叔叔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紀昀說:「當然是真話。」
岑虞緩緩說道:「那紀叔叔,你相信我嗎?」
紀昀平靜地看著岑虞,沒有說話。
岑虞往耳後撩了一下碎發,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雖然早就知道紀昀不可能相信自己,但是他一言不發,也太過傷人了些。
岑虞平復了一下心情,接著說道:「其實我……我發燒做噩夢,還夢見了紀叔叔呢。」
紀昀嗯了一聲,說:「夢見了什麼?」雖然什麼都知道,但是他還是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配合岑虞演戲。
不知道為什麼,紀昀忽然覺得有趣。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大約是熱了,她額頭冒出了一層薄汗,雙頰粉撲撲的,看起來就是個嬌嫩的小姑娘,偏偏她卻是一本正經的模樣,看上去極不協調。
「夢見……紀叔叔你被人偷襲,然後受傷了。」岑虞斟酌著說道,「似乎是在一個山前,山上……山上有間寺廟。」
聽見岑虞的話,紀昀眯著眼睛看向岑虞。
岑虞心中惴惴,想著自己是不是哪句話得罪了紀昀,不然他幹嘛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但是片刻后,紀昀又轉過臉,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聲音,這語調,這敷衍的嗯。明顯是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嘛。
岑虞頗有些無力,她早該知道紀昀不會相信自己。可是她真的沒法眼睜睜地看著紀昀重蹈覆轍。
她該怎麼辦?
躊躇片刻,岑虞無奈地道:「紀叔叔不信便罷了,反正我沒有說謊。」
紀昀忽然朝轉頭看了岑虞一眼,聲音沉沉:「我信。」
岑虞楞了一下,目光又望向紀昀。
他與以前真的是大不相同了,以前他應當是不會相信自己的話的。不,不僅僅是不會相信,恐怕紀昀連聽都不會聽她說話。
岑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便接了一句:「那紀叔叔可要注意一些,若遇見什麼寺廟啊,定要繞著走。」
聽見岑虞的話,紀昀又嗯了一聲,本來想跟岑虞說的事情,他卻沒再說了,連個像樣的借口都沒編,直接打發了岑虞離開。
岑虞一頭霧水,不明白紀昀讓自己過去一趟幹嘛,就為了問這麼一句話?
她卻不知道紀昀轉念之間改變了主意,就沒再跟她多說。
等岑虞回到堂屋的時候,幾人還聊的正歡,見到岑虞,宋氏立刻朝她招手。岑虞走過去,被宋氏一把抱在是懷裡。
「我跟你娘說,讓你就留在我家裡,你娘黃口白牙可是已經同意了,回頭你就在我家了,你現在還小,就做我女兒,以後長大了,就做我兒媳婦。」
這雖然是句玩笑話,可是從宋氏口中說出來,不免有些認真的成分,她畢竟是紀家的當家主母,不可能隨隨便便地開這種玩笑。
雖說宋氏是開玩笑,但徐氏沒有把這個玩笑話給忽略過去。她心頭對紀昀並不十分滿意,岑虞年紀與他差的太多,讓人家痴等可不是個事兒。但若是未娶妻先納妾,那她心頭不免就要梗得慌了。
更何況紀家這樣的家族,事務定然繁忙不休,她只想給岑虞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對方最好還弱一些,這樣她才好能給岑虞撐腰。
然而還沒等宋氏說話,一旁的蕭四姑娘就忍不住說道:「虞妹妹的年紀怕是不太適合吧。「
岑虞未免在心裡嘆息了一聲,這蕭四姑娘未免太過急功近利,要說她蠢吧,倒也算不上。只是關心則亂罷了,若是她能跳脫出來,未必會說出那麼蠢的話。
岑虞一邊想著,一邊羞澀地道:「姐姐說的對。」
宋氏的目光不著痕迹地落在蕭四姑娘身上,心裡當即就做了評價,只是臉上不動聲色:「年紀大小又如何,我還怕虞兒嫌棄昀兒老呢。」
說著,宋氏從腰間摘下一塊玉佩,遞給岑虞道:「來,這是見面禮。」
岑虞只稍用手一摸,就知道這玉佩是血玉,血玉非常珍貴,雖然說不上是稀世珍寶,但是也是極其稀少罕見的。
玉有靈性,本來戴在身上,長久下來就能改善體質,而血玉,傳說長期近身佩戴,可以讓人百病不侵。
傳說自然是可信可不信,但是岑虞卻也不想要這塊血玉,所謂禮尚往來,他們家可是拿不出來可以往來的禮物,接著容易,但放手裡,那可就燙手了。
「按說長者賜不敢辭,但是虞兒斗膽推辭一回。」
宋氏的手微微一頓,說:「哦?你為何要推辭?」
聽見宋氏的話,岑虞緩緩道:「紀叔叔正在病中,這血玉玉佩給他更好些。」
宋氏凝視著岑虞,半晌才微微點頭:「你說的話是不錯,可……我偏向把它送給你,昀兒身上的傷自有大夫醫治,一塊玉佩要是能治病,那還要大夫幹嘛?」
聽見宋氏的話,岑虞一時詞窮,原以為宋氏只是一時想落一下蕭四姑娘的面子,所以她才順應著推辭了,想讓宋氏也順勢收回去。
誰知道宋氏卻執意要送,她剛剛還說了長者賜不敢辭,要是她不收,那就又是一個無禮的罪名。
這時候徐氏給岑虞解圍道:「姐姐送虞兒這麼貴重的禮物,未免有些這折煞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