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潔娘
「他家裡有通房。」劉玉潔隨口道。
通房也能算心上人?劉涉川又好氣又好笑,正常男人誰會讓心愛之人做通房,轉而卻更心酸,倘若大姚氏還在,潔娘何須這般憂心忡忡,連閨閣之事都只能找他訴說。
「傻丫頭,他都十九了,沒有才不正常。你阿娘嫁我之前,我也有。」
所以男人有通房不算什麼大事?祖父,叔父,堂兄,表兄以及她所知道的每一個男人都有啊,甚至祖父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娶佟氏為平妻,祖母雖然是個普通鄉下婦人,卻格外看得開,甘願和離遷居豐水。懵懂的劉玉潔,隱隱有些排斥,但還未遇到在意之人,並不曾深思。
「通房不過是個擺設,隨時可以打發出去。」劉涉川深信自己的眼光,那孩子有他意想不到的獨特,「你要相信阿爹,沈肅並非庸碌之輩。」
一旦固執起來,很多認準的想法就不會輕易改變,這就是劉涉川。而劉玉潔也拿不出證據證明他看走眼。那麼,只有讓他討厭沈肅。掌握生殺大權的父母反對親事,比她跟沈肅的反對強有力百倍。更何況沈肅也在想辦法拒婚……此事十拿九穩。
劉玉潔緩緩轉著眼瞳,「有些話……本來我不敢說,因為我怕被人知曉壞人劫持我的事,更怕被人知曉沈肅與我在山裡待過一段時間……」
這是一個小女孩對未知命運流露出的正常畏懼,劉涉川又憐又愛。
「有阿爹在,這些事不會傳出去。」
劉玉潔回家之前,驛站的快馬已將消息傳給劉涉川,錦衣衛的指揮同知與他有舊,事情被封鎖的密不透風。
「難道沈肅跟你說了什麼?」劉涉川有種不好的預感。
似乎被觸及了傷心事,他的女兒明亮的眼睛泛著淚光,這簡直是劉涉川的軟肋,那瞬間劉玉潔想要什麼,他都答應。
「我與他素未謀面,為了避嫌,並不曾多說什麼。但他受傷昏睡之時囈語被我無意聽見,那是個女孩的名字,叫肖玲。」
「就憑一個名字,你便認定他有心上人。」
「阿爹,我的直覺很靈。」
沈肅昏睡囈語是她杜撰出來的,可沈肅喜歡肖玲這事不假,只要阿爹稍微一查,就能查出姜氏身邊有個能言善道的小姑娘,叫肖玲,乃姜氏庶妹的幼女。
既是青梅竹馬,又是表兄妹……劉玉潔覺得,很多時候真假摻半的事情比真相更令人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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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盼到沈肅休沐,姜氏命人從四更天就開始煲湯,只為午膳時讓沈肅喝上一口補補身子。
一家人用過飯,坐在宴息室聊天,姜氏將沈劉兩家聯姻的意向說給沈肅聽,言畢,笑道,「眼下我們都在觀望,不便提出相看,但我肯定那孩子長得俊俏。今天把這事告訴你,便是想問問你何時騰空去見一見那劉二娘。」
早就見過了。沈肅清了清嗓子,與父親對視一眼,移開,笑容有些勉強,「我還有事,改日再說吧。」
有什麼事能大過你的親事?姜氏臉色微慍,「你不急我還急呢!碩兒都比你六妹還大,難道非要我老得走不動你才生孩子?」
碩兒是沈肅大哥的嫡子。六妹沈凝一見娘親又對三哥擺臉色,立刻爬起來,「阿娘,三哥是男的,不會生孩子。」
奶聲奶氣的童音好不可愛,就連一向苛刻的姜氏聽了心也忍不住萌化,她生了三個兒子,只得這麼一個愛女,寵若掌上明珠。
「你呀,也是個慣會淘氣的。」姜氏憋著笑意橫了沈凝一眼。
沈凝嘟著小嘴抱著沈肅的長腿,「三哥!」沈肅只好抱起她辭別雙親。
「去找阿珠玩吧,三哥今天不得空。」出了花廳,沈肅就朝五妹住處走。
沈凝死死抱著他脖子,「不嘛不嘛,我不要跟五姐玩。」
「為什麼?」
似乎被問住了,沈凝大大的眼睛里有絲畏懼,「阿娘不准我跟五姐玩,因為五姐卑賤,是姨娘生的。」
「放肆,那是你血肉同胞,再讓我聽見你用卑賤這個詞,看我不收拾你。」沈肅眼睛一瞪。
沈凝有些害怕,哭道,「那不是我說的,是阿娘說的。我不敢與五姐玩,阿娘看見了會生氣。」
園子里花葉簌簌,沈肅沉默不語的抱著沈凝在花海中穿行。
過了兩日,威寧侯府收到高熙公主的名帖,邀請府上適齡女孩去明春山的馬場遊玩。沈家長房只得兩個女兒,嫡女六娘才五歲,太小,唯有庶女五娘沈珠。
沈珠的馬術是沈肅手把手教出來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難,聽聞宴會上高熙公主拉著沈珠的手說話,姜氏略有不快。
沈肅卻道,沈珠是長房的女兒,她得公主青眼,便是長房得公主青眼。
這個道理姜氏自然明白,好比子嗣無力的三房,女兒一個比一個漂亮,嫁給江南有名的望族,如今水漲船高,連舉人都差點沒考中的沈寬竟謀了一個正五品歸州知府,那麼富庶的地方,待兩年便能賺得缽滿盆滿,屆時再調回來,起碼升至從四品。
如果她好好利用沈珠,未必會比三房差。想起沈珠那張臉,簡直與那下賤的姨娘一模一樣,天生就是用來取悅男人的。姜氏冷笑。
沈肅冷漠的望著姜氏充滿算計的面目,卻也正因為五妹有值得算計的地方,才能讓她對她好一些吧。
回去之後,沈肅讓下人備了份禮前去答謝高熙公主。高熙抿唇一笑,舉手之勞罷了,朋友之間不必客氣。
孫氏是沈肅唯一的通房,姜氏早就看不慣整天只會拉著臉的她,便挑了個千嬌百媚的丫鬟送去侍寢。一個體魄健碩,修長高大的少年人總有用不完的精力,早晚得有喜新厭舊之時,孰料沒過兩天,丫鬟就哭著跑回來,說孫氏打她,沈肅不聞不問。
姜氏氣得嘴唇哆嗦,一個通房竟敢在三郎房裡作威作福!然而打狗還得看主人,孫氏是四皇子賜下的。當然,她若想收拾一個通房,也不需費多大勁,可為一個玩意壞了母子之情就不值了,便不再插手他房中事。
夜幕繁星閃爍,隨從周明從書房退出,碰見端著茶盤款款而來的孫氏,點點頭,目不斜視的離開。
孫氏走進書房,一副美好的畫面映入眼帘,沈肅坐在案前,散著還帶著沐浴清香的頭髮,一身淺藍忍冬暗紋的繭綢道袍,唇紅齒白,眸似明鏡秋水,可惜再美也是個壞胚!
房門一關,孫氏露出本性,重重地放下茶盤,又挑個椅子重重地坐下,扒橘子吃。
沈肅無動於衷,繼續看著手中堪輿,直到做完最後一絲標註,才抬眸,「書信,放在老地方,天亮之前送過去。」
孫氏充耳不聞。
「我說話聽不見是不是?」
「沈肅你個王八蛋,真把我當通房使喚啊!」
沈肅呵了聲,「誰把你當通房使喚,我只當你是下人。」
我呸!孫瀟瀟擼起袖子,恨不能一拳搗歪沈肅那張欺世盜名的臉,又想起上一回衝動的代價,立刻慫了,梗著脖子喊道,「姓沈的,你個……個混蛋,走著瞧!」
說完氣哼哼的衝出去,中途又撞上周明。
周明笑眯眯,「這麼快就出來啦?」
「他陽/痿,還能多長時間!」孫瀟瀟啐了口就跑。
周明面紅耳赤。
書房內,「三爺,孫瀟瀟就是個大炮仗,您可千萬別跟他置氣。」周明笑嘻嘻攏袖而立。
沈肅捏了捏眉心,微微睏倦,「今天沒空收拾她。」
周明表情一松。
「不代表下回就放過她。」
周明表情甚苦,「三爺,您可千萬別惱,我保證她不敢再犯病。」
沈肅橫了他一眼,沒出息。
壓了一天的疲憊,頭沾了枕頭便沉入夢鄉,沈肅眉心微蹙,又是奇怪的夢。
但他始終記不住夢裡女孩的面容,今夜卻模模糊糊有了一點輪廓。
她坐在鞦韆上,淺紫的夏衫,粉色的紗裙,裸足,圓潤的腳趾白裡透紅,有一下沒一下撓著草皮,沾了黑色的土也渾不在意。
他走過去,輕輕推了把,女孩詫異的回頭,與他小聲交談。
雖然看不清女孩的樣子,但他看得清自己唇畔溫暄又不乏一絲曖昧的笑意。
「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嬤嬤生病了。」
「回屋吧。」
「屋裡熱。」
「我讓她們給你送了冰。」
坐在鞦韆上的女孩似乎略有遲疑,很快將手交給他,他牽著她走過一叢藍紫色的木繡球,又路過一株蘭花樹,女孩謹慎又天真,微顫的睫毛似棲枝的一隻蝶。
交談聲越來越小,女孩隨他進了屋,兩個人獃獃對坐,小聲說話,他看見自己傾身去吻那女孩,清香溢滿夏日的花間,口中滿是少女獨有的馨甜,她怔怔望著他,既不反抗也不迎合,也或許她並不太懂這一切的意義。
他輕輕褪去她的衫裙,少女柔美的身體在午後的光線里折射出異樣的美,小小的臉孔,蝶翼般的睫毛,黑色紗幕一樣的神秘,多麼明亮又憂鬱的眼睛,在戰慄中承受他雨點般的吻。
沈肅眉間溢滿寵溺,再也挪不開雙眸。
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少女渾身一顫,發出痛苦的嗚咽。
他說了什麼,嗚咽聲才強行戛止,可是她在流淚,緊緊摟住他脖頸,絕望的沒有焦距。
潔娘。他心底涌動奇怪的焦灼,想要抱緊她。
潔娘。
潔娘!沈肅猛然睜開眼,額頭密汗如雨,心卻彷彿坍了一片,空落落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