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柱子
?永康五年冬,白茫茫的一片,從屋頂到帽檐。
長安城外緩緩走進一個少年,少年一身粗陋的棉衣棉褲,戴著一氈自製的帽子,背著一個打滿補丁的布包,杵著一根削圓的木棍。少年站在城牆下,嘴巴微張,這長安城可真大啊。一團雪落下來,正好掉進少年嘴裡,涼得她渾身哆嗦。
「呸呸呸。」少年吐掉滿嘴的雪,狠狠跺跺腳,嘴裡嘀咕著:「□□的,今年怎麼這麼冷。」
一旁的守衛見她一直站在這兒,一臉鄙夷,道:「去去去,哪裡來的鄉下人,別一直站在這兒。」
少年看了他一眼,卻又在他一瞪之下縮了縮脖子,往城內而去了。
邊走邊看,短短一條街,她足足走了半個時辰。路過一家大酒樓,她鼓起勇氣朝裡面瞥了一眼,滿座華服,漿酒霍肉,她忙低了頭匆匆而過。終於走到一家小的露天茶鋪前,她長舒一口氣,坐下,豪氣衝天的拍下三個銅板,大喊:「老闆,一碗陽春麵。」
老闆忙得腳不沾地,聽見她的聲音,忙叫了一邊的閨女巧巧。那巧巧長得甚是標緻,少年看了一眼,比那杭州靈隱縣的豆腐西施還好看。巧巧扭著小腰走到她面前,一雙大眼睛看著桌上的三個銅板眨了眨,然後笑道:「客官,陽春麵要四個銅板。」
少年咋舌,臉頰紅了一陣白了一陣,然後手伸進懷裡,不情不願的摸出一個銅板放在巧巧手中,再沒有剛才的氣魄。
巧巧抿嘴一笑,白皙的手指靈活的將桌面上三個銅板扣起,巧笑嫣然:「謝謝客官,客官稍等。」說罷便飄走了。
沒一會兒,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便放在了少年面前。少年滿含深情的看了一眼,這可是四個銅板的陽春麵。然後,抄起筷子,顧不得燙,大口大口的吃著,邊吃邊發出「呼呼呼」的聲音。看得一旁大叔咽了咽口水,猛地一拍桌子:「老闆,我的面咋還不來!」
「來啦來啦。」巧巧笑著,將面放在大叔面前,餘光瞥見少年的碗已經空了,湯汁都被喝得乾乾淨淨。
少年抬起頭,對上巧巧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笑笑,然後咂吧咂吧嘴,似是意猶未盡。
少年長得唇紅齒白,雖然一身破衣,但還是能看出是一個很是俊俏的小哥兒。巧巧看著看著就臉紅了,然後趁阿爹不注意拿了一個餅子,遞給少年。
少年看著還在茲茲冒油的餅子,咽了咽口水,那碗陽春麵還真沒填飽肚子。另一隻手摸了摸纏在腰上的錢袋,然後一臉惋惜的拒絕了。
巧巧似看穿她的心思,又笑了,露出白凈整齊的牙齒:「不要你錢,你吃吧。」
少年發誓,她在這一刻看見了仙女。然後她從仙女手中拿過油餅,大嚼起來,邊嚼邊道謝,只是音色太過模糊。巧巧聽懂了,嘻嘻一笑,又去幫她阿爹招呼其他客人了。
吃飽之後,又喝了一大碗苦茶,然後再正式的對巧巧道謝一聲,拿起自己的木棍離開。巧巧看著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面色如常的繼續幹活,忙一會兒,這個俊俏的少年就會徹底消失在她的記憶中,翻不起一點波浪。
少年路過酒肆、路過茶樓,最終停在了一書店之前。她抖了抖帽上和肩上的雪,走進去,見掌柜的正低頭打著算盤。她上前幾步,清清嗓子,道:「掌柜的,要抄書的嗎?」
掌柜的抬起頭,見她雖衣著破舊,但人卻精神,加上最近宮裡要佛書要得急,於是很乾脆的拿了紙筆給她:「寫兩個字兒來看看。」
少年接過筆,將紙鋪好,沾了墨,正欲下筆,想了想,寫下「張翠紅」三個字。字中中正正的,頗為適合抄佛經,老闆滿意的點點頭。
少年放下筆,看老闆的臉色,就知這活兒是跑不掉了,臉上也有了笑意。
「三日得抄完。」老闆將幾本佛經遞給她,又奈不住心中好奇問道:「你叫這名字嗎?」
少年接過佛經,放了押金在櫃檯上,笑著搖頭道:「這是我家隔壁張寡婦的名字。」
掌柜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請錯人了,可人家都拿著佛經走了,也不好再追回來。「管他的呢,只要字寫好就行。」掌柜安慰自己。
少年一走出書店,就見一頂轎子停在書店前,一個面色陰柔的男人恭敬的掀起帘子,裡面出來一個面色更陰柔的男人。少年好奇的盯著看,這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公公了吧。
不知是不是少年的目光太有穿透性,那更陰柔一些的公公猛地看向了她。只見那公公的面色突然一變,雙眼圓睜,一臉驚恐。
少年咽了咽唾沫,知道公公都是宮裡的大人物,她不敢得罪,忙抱緊懷中的佛經匆匆跑了。等那公公回過神時,已經看不見少年的身影了。
「魏公公?」旁邊的小公公見自家總管呆在當場,有些困惑,出聲提醒道。
魏公公猛地打了個激靈,一把捉住小公公,顫聲道:「剛剛,剛才那少年你看見沒有?」
小公公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賠笑道:「小的沒看見,那少年怎麼了?」
魏公公不再言語,就那麼靜靜站著,眉頭時緊時松,小公公見他這副陰晴不定的樣子也熄了聲。良久,魏公公突然大笑道:「天意啊,天意啊。哈哈哈哈。」
小公公見他這副癲狂的樣子,懼怕的望後退了兩步。魏公公察覺他的動作,不滿的說道:「膽小如鼠,趕緊扶我進去。」
小公公哪敢再說什麼,乖乖上前,扶著魏公公一隻手,進了書店。魏公公一進去,對掌柜隨意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嚴掌柜,咱家前幾日要的佛經準備好了嗎?」
掌柜忙笑道:「準備好了呢,魏公公要的東西肯定準備好了。」說話間小跑著入了內間,再出來時,手裡已經捧了一個檀木的盒子。
小公公接過盒子開始驗收裡面的東西,魏公公手指在櫃檯上叩了叩,問道:「掌柜的啊,咱家剛才見從你這兒出去一個少年,你可知道他是哪家的?」
掌柜的想了想,定然是剛才那『翠紅』,忙道:「我還不知呢,他今日是來接抄書的活兒的,不知魏公公找他何事?」
魏公公眼神一冷,沒好氣的道:「咱家的事,是你能問的嗎?」
「是是是是,小的嘴賤,嘴賤。」掌柜作勢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賠笑道:「魏公公若是要找他的話,可以三日後來,她三日後會來還書的。」
三日後么?魏公公眼神中閃爍一陣,時間正好。
此時那小公公也驗收完貨,魏公公便扔下錠銀子揚長而去。
一連三天,少年在巧巧那家鋪子吃了三碗陽春麵,三個油餅,讓少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下了決心,等將懷裡抄的書交了拿到錢之後,吃油餅一定要給錢了。
她躊躇滿志的往書店而去,剛要走到門口卻被人一下從身後捂住口鼻。
「嗚嗚嗚」她掙紮起來,但每日只吃一餐飯的身體哪裡有多少力氣,被人一拳打在肋骨上,疼得眼淚直冒。
她終於不再掙扎了,任著那人將她用麻繩反綁著,扔到了一頂轎子里。轎子很寬敞,她眼角撇到一雙精緻的靴子,再往上看,正是前些日子看見的那轎子里的公公。
她想了想,自己似乎沒招惹這公公,只是看了他兩眼而已,難道看人也犯法?她卻是不敢這樣說的,只道:「這位大人,我可是有什麼地方得罪您的?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
魏公公看著那張跟自己服軟的臉,心中感覺甚是奇異,陰測測的笑了起來,眯著眼湊近了道:「小兄弟,咱家綁了你來是為了跟你做一筆大生意。」
她心中一驚,隨即又一喜,這人是宮裡的大人物,若是想收拾自己何必費這麼大週摺呢,想來自己還是可以活命的。她連忙點頭,怕慢了這人就反悔了。
魏公公自認為一臉慈祥的說道:「小兄弟叫什麼名字啊?」
她想都不用想,道:「我叫柱子。」
魏公公臉上一滯,似也沒想到會聽到帶有這麼濃郁鄉土氣息的名字,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靜坐著不再說話。他不說話,柱子也不敢說話,只得躺在轎中,一盪一盪的很是難受。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聽到外面有個洪亮如鐘的男子聲音道:「停轎!」
柱子偷眼見魏公公眉頭一皺,低聲說了句:「又是這頭倔牛。」卻也只得讓人停下轎子。
柱子耳朵貼著地聽見腳步聲漸近,那人的聲音又傳來:「可是魏公公?」聲音不卑不亢,例行公事般。
「蘇侍衛啊,今日咱家渾身有些不得勁,怕傳染給你,就不用檢查了吧。」魏公公說道。
「不礙事,此乃微臣職責所在。」蘇侍衛道。
魏公公眉頭皺得更緊了,突然提高聲音道:「蘇侍衛,我可是陛下欽點的總管,連我也要查嗎?」
蘇侍衛的聲音沒有一點波動,依然道:「請魏公公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