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身世
皇宮東面是佔地三百多公頃的長春園,園內有洲、橋、島、堤,錯落有致,更有亭、台、樓、閣,隔離天日,此處乃大秦第二世皇帝晚年始建,後來許多皇帝也曾興工擴建,直至今日,長春園乃是天下最具規模的林園。
以前很多皇帝夏日便喜歡移居到這長春園來避暑,聽政,所以長春園也被稱為夏宮。
秦祚一行人帶著放鬆的心情來長春園放風箏,說起來阿丑手裡那個風箏還是蘇素衣親自做的,以前也帶阿丑來玩過一次,那時候秦祚還未出現。不知阿丑今日從哪裡翻了出來,便嚷嚷著要來放風箏了。
風箏以竹篾為骨,糊著絹綢,還寫有細小的兩行字『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稚兒捉柳花』,字體行雲流水,靈秀舒展,秦祚認得這是蘇素衣的字。
阿丑早就等不及了,可不讓秦祚一直在那兒看,急著讓秦祚幫自己把風箏放上天,秦祚忙遞給了蘇素衣。
蘇素衣看了看風向,帶著阿丑挪了挪地方,一大一小跑遠了,秦祚沒有跟上去,只因為傅望北來跟她低語了幾句。傅望北已經跟隨她有一年多了,當初那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小夥子,現在也能幫秦祚處理一些事了。
「太后提前回宮了。」
「發生了什麼事?」秦祚很是驚訝,太后每年生辰去峨眉山禮佛三個月幾乎是鐵打不動的儀式了,有什麼天大的事值得她提前回長安?
「這個,臣具體不知……」傅望北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太后出發多久了?」
「已經出發六個時辰了。」
秦祚呼了一口氣,才出發第一日,最快的話也得五日後才到。她估算了一下日子,道:「再仔細查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是。」傅望北領命下去了。
秦祚回頭望向蘇素衣,那人也正看著她,她咧嘴笑了笑,指了指天上高高的風箏,翹起了大拇指。
蘇素衣也笑了,額間的鈴鐺叮噹作響,那清脆悠長的聲音,在之後的很多年裡,都會經常出現在秦祚的夢裡,伴隨著的還有美人彎成月牙的笑眼。
朱太后回來得比秦祚預算的日子還要早一日,可知路上是風雨兼程,堪比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了。
朱太后一切從簡的回宮了,秦祚作為皇帝肯定是要迎接的,還得留下陪著用膳,以示關心。
秦祚與蘇素衣一齊在宮門口接的朱太后,她第一時間發現扶著太后的不是合順,而是另外一個眼生的婢女。
說是婢女,但看起來老態龍鐘的,至少比宮裡的婢女們大上三十歲,稱嬤嬤可能差不多。
秦祚按耐下心中的好奇,笑道:「母后怎提前回來也不告知兒臣一聲,好讓我準備準備。」
朱太后笑道:「有甚好準備的,你們來接哀家就已經夠了,阿紹兩個小傢伙呢,在何處,讓哀家看看。」
秦祚不著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見朱太后對自己的態度沒變,便知可能是因為其他的事,心放下了一半,對在自己身後的兩個小傢伙招招手:「還不過來讓皇奶奶看看。」
一家人吵吵鬧鬧歡歡喜喜的進了慈安宮,那嬤嬤倒是一直跟在朱太後身后,連用膳也未遠離。
待用過膳后,朱太后擦擦嘴,道:「天色也晚了,貴妃你先帶阿紹他倆去休息吧。」
知朱太后是有事要單獨與秦祚談,蘇素衣乖巧的應了,看了秦祚一眼,先行告退了。
朱太後接著又屏退了宮人,只留下了那個老嬤嬤,連向來形影不離的合順也被趕走了。
秦祚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先行試探道:「母後有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
「讓碧容跟你說吧。」朱太后似覺得有些倦了,這幾日都在路上,一路風塵僕僕,到了宮內也未休息,心中還裝著事,更容易累。
「參見陛下,老身乃是太后從前的貼身婢女。」
秦祚皺眉:「為何之前未見過你。」她當皇帝的這幾年確實未見過她,而且剛才有偷偷問過蘇素衣,她對於這嬤嬤也沒有印象。
「這事便要從先皇說起了,當初太后懷上陛下的時候,遭奸人暗算,以致早產,其實……當初太后懷的是龍鳳胎。」
秦祚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太后心情也是不好,在旁偷偷抹眼淚,那嬤嬤倒很是很平靜,確認道:「是的,當初太后懷的是龍鳳胎。」
秦祚腦子裡『轟』的一聲,感覺快要炸了,站起來踱步幾下,問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唉,當初太後身子確實很不好,精神上也渾渾噩噩的,生下陛下和公主后立馬就暈了過去,所以太后也不知此事。陛下您一生下來身體就很健康,但公主卻不行了,太醫們一致看過,說活下來的幾率不大。先皇與太后伉儷情深,生怕太后醒來得知自己女兒很可能夭折身子受不了,便狠下心讓人將公主抱出宮,若能救活再抱回來,告訴太后只生了陛下一人,當時所有知情的宮人都被處置了。所以,太后也不知情。」
「其實,我當時還未昏過去之前,是有印象身邊有人與我說還有一個,讓我用力,可後來你父皇告訴我,只生了你一人,我多信他阿,只覺是自己的幻覺,便從未多想過。」朱太後補充道,話一說完,又有要哭的跡象,這些日子估計哭得也不少。
「那……那女兒是沒救活?」秦祚順著椅子坐下,她覺得自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嬤嬤搖頭道:「當初先皇派了我與另外幾個宮人一齊出宮照顧小公主,沒過兩日,那晚上突然有人來襲擊我們所在的院子。其實先皇派了很多人保護,但敵人攻勢太猛了,其中有另一個婢女抱著小公主跑了,我們都慘遭毒手。也幸虧老身心臟不同於常人,長在右側,才逃過一死。而後老身趁機逃跑,九死一生,也不敢回宮,就在外隱姓埋名了二十年,直到今年在峨眉山偶遇太后的儀仗,這才……」
秦祚摸了摸自己胸口,長出一口氣,問道:「那母后的想法是?」
朱太后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但手上的絲帕被她絞來絞去,絞得手指都泛白,她道:「哀家已經派了許多人去尋人了,可是毫無線索,皇帝你也幫忙找找吧,我總覺得,當初派人去襲擊的一定是那個人。」
秦祚皺眉:「二十年過去,不說人還在不在,若是在,也認不出阿。」
嬤嬤道:「陛下這個無需擔心,小公主身上有一處圓形的胎記,雖然在私密的位置,但拿來辯人的話,是絕對可以的。」
秦祚眯了眯眼,道:「在什麼私密的位置?」
嬤嬤:「□□旁邊。」
秦祚沉吟了一會兒,對朱太后說:「我會全力去找的,但是母后也別抱太大希望,也要注重身體,切莫傷了身體。」
朱太后急著回來就是想要皇帝發動力量去尋找,點頭道:「放心,哀家會注意身體的,此事也需儘快。」
秦祚點點頭,又詢問了一些細節。
當初先皇剛剛登基,楚王還是有很大勢力的,宮中可能也有他的細作,打聽到先皇將一個小孩送出了宮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後來知曉此事的宮人都被處理,宮中也遭到一次大清洗。朱太后估計那時候還是一個傻白甜,秦祚想著,才會被蒙在鼓裡。不過,先皇對於朱太后確實很好,竟只是為了不讓她傷心,就狠心將自己的孩子送走。
秦祚出慈安宮時,天色已是暗沉,黑壓壓的一片,連星星都見不到幾顆。
「陛下,回霜華殿么?怕是要下雨了。」王瑾湊上來說道。
「嗯。」秦祚心亂如麻,但偏偏腦袋又很冷靜,道:「你陪我慢慢走會兒吧,別用輦了。」
王瑾應了一聲,把其他人趕走了,留了兩把傘在手上,見秦祚面色陰沉,大著膽子問道:「陛下,有心事?」
「嗯。」
王瑾眼珠子轉了轉,故作輕鬆的說道:「陛下有心事可與貴妃娘娘說,貴妃娘娘很是善解人意,定能幫陛下排憂解難。」
秦祚笑罵了一句:「你這滑頭。」
王瑾嘿嘿笑了笑,見提起蘇貴妃都未讓陛下開心起來,也不敢再多說了,知曉陛下可能心情真的太不好了。
可能是王瑾料事如神,也可能是他就是個烏鴉嘴,沒走到一刻鐘,天空便有零零星星的雨點打下來,越來越多,沒一會兒,地上便匯成了小溪。
王瑾踮著腳為秦祚撐傘,風大雨急的,他根本撐不了兩把傘,就那一把都得兩隻手拿。於是便任由自己淋著,不一會兒就渾身濕透了。
秦祚也好不到哪裡去,靴子里全是水,衣服下擺也不能倖免,唯一乾燥的,就是頭和肩膀了。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王瑾哪裡敢走,連忙勸道:「陛下,咱回到宮裡再待吧,您一個人,雨這麼大,可咋辦?」
最終王瑾還是走了,他是勸不住秦祚的,但他知道有一個人定能勸住他。
「陛下,您把傘拿好。」
秦祚不是個聽話的乖孩子,王瑾一走,秦祚手稍微一松,那傘便被風輕易吹到了地上,翻滾著,直到被逼到角落。
蘇素衣披著蓑衣到的時候,秦祚正蹲在牆角,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以青遙的身份見到她時,也是蹲在牆角。
似乎她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要靠著什麼才能安心。
蘇素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秦祚面前,一把大傘豎在兩人頭頂,可是已經遲了,秦祚早已濕透。
「陛下……」
秦祚仰面看她,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眼睛腫腫的,神情像一隻小狗一樣,若是有毛茸茸的耳朵的話,一定是無精打採的耷拉著的。
蘇素衣覺得自己一陣揪心般的疼,她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將秦祚拉起來擁抱著,輕輕拍著她濕答答的後背:「怎麼了陛下?」
「為什麼……要拋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