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吾兒
何晏之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此刻,不只是肩胛骨上傳來的劇痛讓他感到痛苦,更多的,而是心底的絕望正如同蔓草一般滋生著。他無比哀慟地看著沈碧秋,卻只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一片猩紅的瘋狂,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才能夠讓沈碧秋懸崖勒馬,正如他無法阻止楊瓊對沈碧秋的仇恨一樣。
這個世界彷彿與何晏之開了一個無比殘忍的玩笑,將他置身在一個非此即彼的絕境之中,要麼走向懸崖的這頭,要麼走向另一頭,他沒有力量將沈碧秋和楊瓊分隔天涯,在沈碧秋和楊瓊之間,他必須做出選擇。反噬的痛苦越來越甚,又一陣浸潤於骨髓中的刺痛,在何晏之的四肢百骸間擴散開來,他勉強站立著,頭腦卻在一瞬間變得清明起來。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沈碧秋,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猛地運力震開沈碧秋鉗制著他的手,迴轉身沖著西谷連駢厲聲喝道:「去隔壁的何氏戲苑!地道出口就在那裡!」
西谷連駢雙眉微皺,何晏之見他露出猶豫之色,低低道:「我全身血沸如湯,乃是體內蠱蟲作祟,雄蠱躁動,必然是雌蠱就在西北方向。」他身上冷汗淋漓,已經有些支撐不住,唯有催促著西谷連駢,「快去!快去!紅/袖樓中既然無人,附近便只有何氏戲苑。」說話間,他回頭看了沈碧秋一眼,看著對方業已鐵青的臉色,胸口不覺一窒,原來在最終抉擇的關頭,自己不假思索選擇的依然是楊瓊。然而,一個聲音又在他心底里吶喊著:你又有什麼錯?你並沒有背叛手足之情!是沈碧秋最先踐踏了骨肉親情,你又有什麼錯呢?
西谷連駢再不敢怠慢,隨即吩咐左右副將道:「立刻調一半兵力圍住西北出口!一寸土一寸土地給我找!」
沈碧秋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起來,眼底的怒火似乎在焚燒著他的理智。他盯著何晏之,咬牙道:「你們居然一起練血蠱?你們居然一起……」
頃刻之間,何晏之竟感到全身一陣舒爽,連反噬的痛苦也瞬間消逝地無影無蹤。他知道這並非是他本身的情緒在影響著體內的血蠱,此時此刻,彷彿只要沈碧秋痛苦,他就會莫名其妙地從心底里滋生出莫名的歡喜來。他於是淡淡一笑,道:「你用情蠱來折磨子修,卻陰差陽錯讓我與他定下血咒之盟。哥哥,你真是求仁得仁。」
「閉嘴!」沈碧秋捂住自己的胸口,憤怒讓他的雙眼赤紅,他哪裡會不知道血衣神功中的血蠱修法乃是陰陽雙修之術,何晏之與楊瓊這幾月在地道之中必然是日日顛鸞倒鳳。他越是細想越是氣苦,一時間怒火攻心,隱隱地竟覺得血氣上涌,一股腥甜的味道竄上了喉嚨。沈碧秋長長了舒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才緩緩道:「你知道,我從不介意,我們三個人一起……休戚與共……」他笑了起來,笑容卻顯得極為詭異,拔高了聲音道,「晏之,我們乃是孿生兄弟,本就不分你我,心愛之人便是要彼此分享。況且還有我和子修的孩子,以後咱們一家四口在一起,自然是其樂融融……」
何晏之簡直被沈碧秋的厚顏無恥震驚地無地自容,恨不能上前鉗住沈碧秋的嘴,亦或是扒開一條地縫鑽進去。此時此刻,他心中無比慶幸楊瓊此刻並未在場,不會聽到這些瘋狂的話語。西谷連駢卻已經瞠目結舌,隨即勃然大怒,他在心裡已經隱隱有些猜測,只是不敢往下細想,寧可相信是沈碧秋髮了瘋在這裡胡言亂語,於是提劍飛撲而來,口中怒吼著:「畜生!拿命來!」霎時間,便與沈碧秋纏鬥在了一起。
西谷連駢精於騎射,馬上功夫不錯,但劍術卻是平常,兩人過了十數招,沈碧秋騰挪轉移,靈巧避開了對方的攻勢,西谷連駢卻顯得處處掣肘。西谷連駢一邊打鬥一邊厲聲喝道:「兄弟們!一起上!」話音方落,手下的兵將們即刻一擁而上,將沈碧秋團團圍在了中央,刀槍劍戟齊齊向沈碧秋攻來。與此同時,那紅蓮也解下腰間的軟劍,沖入人群中,護住沈碧秋的後方,耍開劍勢,與眾人激戰開來。
西谷連駢見自己一連數劍都被沈碧秋所制,心念一轉,便退開數步,轉而瞥了一眼紅蓮曼妙的身姿,淡淡道:「紅蓮,你舞跳得不錯,想不到劍法與舞步一樣精妙啊!看不出你平日里柔弱無骨的樣子,竟有這等本事,果然是裝得辛苦。」
紅蓮不敢看西谷連駢,神色卻是一變,手中的劍亦明顯慢了下來。這時節,西谷連駢猛地調轉劍鋒攻向紅蓮,一劍刺穿了對方的右肩。紅蓮發出一聲痛呼,握劍的右手垂了下來,而面前的兩個士兵趁機便劈向她的面門。紅蓮心中大駭,閉上眼睛暗道:吾命休矣!然而,她不曾想到,身後的沈碧秋竟會轉而回救於她,只見他身形如電,一劍砍倒了兩人,冷冷道:「戰時分心,你找死嗎?」
紅蓮在鬼門關外轉了一圈,再不敢有半點的遲疑,迅速將劍換於左手,軟劍遊走如龍,劍劍取人要害。何晏之在一旁看得眼花繚亂,想不到眼前這個妙齡女子的左手劍法竟然比右手劍法要快上一倍,一時間竟無人能近得她身。
沈碧秋提著劍,斜睨著眼睛看向何晏之,冷聲道:「晏之,你竟是要幫著西谷連駢來殺你的兄長嗎?」
何晏之一個激靈,沈碧秋的話猶如一個驚雷在他耳邊炸響。眼看著西谷連駢的劍已經要刺向沈碧秋的右腹,何晏之再也無法袖手旁觀,拔出佩劍,縱身上前,生生截住了西谷連駢的攻勢。西谷連駢只覺得何晏之壓住自己的力量似乎有千鈞之重,他腦中霎時清明,終於明白了為何自己總會覺得何晏之的招式和內功似曾相識,極為的熟悉——這些招式,這種充滿了壓迫感的內力,不都是出自楊瓊的么?
西谷連駢收回長劍,退後了兩步,仰天大笑了數聲:「殿下呀殿下,你果真是中了他們倆兄弟設下的毒計!」他惡狠狠地盯著何晏之,「想不到,你的心狠手辣,比之沈碧秋,有過之而無不及!」言畢,大喝一聲,揮劍向何晏之直撲而來,來勢之兇狠,幾乎是想把何晏之剁成碎片。
何晏之唯有提劍迎戰,兵器相接,發出鏗鏘巨響,霎時劍光如電,殺氣凜凜。沈碧秋笑著道了一聲「我的好弟弟」,亦隨之持劍迎了上來,兄弟二人並肩而立,與西谷連駢戰在一處。三人酣戰不已,冰川白鳥卻是雙手抱胸倚靠在門邊,饒有滋味地看著眼前的混戰,彷彿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
突然間,何晏之感到自己的手臂一麻,一股強勁的力量貫穿了自己的右臂,直擊胸口,他「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手中的長劍應聲落地。沈碧秋驚呼了一聲「弟弟」,只見一個身影倏忽間竄到眼前,提起何晏之的后領,將人狠狠摜到了地上,何晏之發出一聲悶哼,隨之便響起了一陣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
西谷連駢停下了手中的劍,猛地雙膝跪倒,朝著那身影膝行向前幾步,淚如雨下:「殿下!殿下!臣終於等到殿下了!」
沈碧秋整個人像是釘在了地上,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站著的朝思暮想的人。此時此刻,楊瓊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而他的懷中正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
何晏之伏在地上不住地咯血,他勉強抬起上半身,對著楊瓊挺拔的背影道:「宮主,你終於帶著安仔……平安……出來了……」
楊瓊背對著他,厲聲道了句「閉嘴」,懷中的嬰兒卻哭得更加凄厲。這小嬰兒似乎感受到了何晏之的痛苦,手舞足蹈地想掙脫楊瓊的懷抱,一雙小眼睛緊緊盯著受了重傷的何晏之,小臉漲得通紅,哭得肝腸寸斷。
沈碧秋卻顫抖著手向嬰兒伸去:「你給他起了名字,叫安仔?」他的眼中一派溫柔,俱是痴迷,竟吃吃地笑了起來,「子修,我早就知道,你絕不會薄待了咱們的孩子……」
楊瓊的神情依然是冷漠的,他只是淡淡道:「連駢君請起。」他側轉身將懷中的嬰兒交給西谷連駢,「連駢君,這是吾兒。他受了驚嚇,你先派人安全護送吾兒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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