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長公主的憤怒
有好一會兒,洛寧慕都沒反應過來,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柳長書究竟在說什麼,而這些話又是在對誰說,說的又是誰的事。
直到洛寧慕茫茫然地將眼神轉向曲嬈。
曲嬈還是那副樣子,眼神也一如之前那般清澈,毫不避忌地看著自己。甚至她剛才情急之下拉住洛寧慕的手也沒有鬆開。整個人看起來依然鎮定自若,淡然得很。
如果不是洛寧慕突然察覺到握住自己的手又熱又潮的話,她一定相信了曲嬈就是真的那麼鎮定,那麼淡然。
然後,洛寧慕總算回過味來了,也慢慢理解了柳長書的話。
在這個時刻,她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
還記得就在不久之前,她聽高詢胡言亂語了幾句,便從曲嬈那裡得了一個話本,看了一個叫做《阿阮》的故事。今時今日再想起來,那高詢的言語之中當然意有所指,而那個故事,似乎也是為了暗示某些事實而存在的。
當然,洛寧慕可不覺得自己會是那個故事裡的阿阮,或者柳妻。
跳出這件事本身來看,洛寧慕並非什麼普通沒經過大事的年輕小姑娘,更何況,在這之前,這種女子之間的私情她也知曉了一些,柳長書說的那些她也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她方才一時沒反應得過來,只不過是因為這事是頭一次牽扯到了自己。
至於感受……
洛寧慕只是恍恍惚惚覺得有些不太真實,除此之外,其他特別的感覺似乎並沒有什麼。
想過這些之後,不知怎麼回事,洛寧慕又想起幾年之前發生在宮裡的一件事。
那時她的父皇還在世,洛寧慕自然是後宮里最為得寵的公主,又是自小被千嬌萬寵地看護長大,雖然後宮那樣大,她也並不傻,但幾乎沒有什麼機會能了解到深藏在後宮之中不易為人所知的隱秘。她自然也不會知道,女子對女子產生什麼不該有的私情……其實對於後宮來說,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新鮮事。
她只記得那一次,她提了新制的糕點去尋御花園尋她的父皇,卻撞上了她的父皇正在涼亭之中大發雷霆。
當時地上跪著兩個女子,一個作宮人打扮,看起來倒是並不起眼,另一個雖然容色不算出眾,衣飾也不甚華麗,但看打扮應當是她父皇後宮里的某位品級不高也不甚得寵的嬪妃。然而這樣兩個女子,在面對九五之尊的雷霆震怒,反應卻全然相反。那個宮女只是跪拜在地,卻一聲不響毫無反應,而那個宮妃卻一直痛哭流涕地告罪,不斷將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路上,磕得額頭青紫腫裂,眼見就要磕出血來了,可她求的卻不是自己的性命,聽著倒像是在為跪在一旁的宮人苦苦祈求。
這可真是一件怪事。
後宮里居然還有為了宮女而不顧自身的主子?
洛寧慕雖不認得這兩人,也並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但卻覺得這實在有些可憐。
那時洛寧慕年紀還小,也想不出這樣奇怪的狀況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便撒著嬌湊上去與她父皇說了幾句話,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情。
然而她的父皇卻更是惱怒,只道:「拖下去!給朕將這兩個賤婦拖下去!別污了公主的眼睛!」
洛寧慕向來是個極會看眼色行事的人,她當然沒有再多問,但事後她卻偷偷派了酥月去打聽此事。
酥月回來卻告訴她,那兩個女子都已經死了。那個倔強跪著的宮人被帶出去亂棍打死了,而那個可憐的宮妃也被賜了毒酒。但奇怪的是,這事都是暗中進行的,連旨意都沒有,對外只說那個宮妃染了急病亡故,那個宮人則是跟著殉主了。但還是有閑話傳了出來,有一句「x亂後宮」被酥月給聽見了。傻乎乎的酥月就原封不動地稟報了洛寧慕,洛寧慕年紀還小,臉皮還薄,斥責了一句也不敢再多打聽了。
那只是成長在宮中近二十年裡的一件小事,洛寧慕當然也不會記掛太久,時間長了也就漸漸忘記了。
多年之後,洛寧慕卻突然想起了,雖然細節已有些模糊了,可那時女子的苦苦哀求,御花園青石板路上的血跡,似乎都歷歷在目。
難道那時的情形竟然是……
這些記憶與想法細說起來確實很長,但在洛寧慕的腦海之中一閃一過,卻只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剛剛才將這些都在腦子裡過一遍,洛寧慕就聽見了面前這個名叫柳長書的男子的最後一句話。
「……你害不害怕?惡不噁心?」
洛寧慕的心被這句話一下就給堵了起來。尤其是感覺到原本握住自己的曲嬈的手微微有些發顫,甚至好像試圖要放開自己的那一剎那,憤怒的感覺漸漸充盈了洛寧慕的整個身體,讓她將剛才在腦子裡想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全都給忘了。
當下,她只做出了她最本能最直接的反應——
洛寧慕緊緊地攥緊了曲嬈的手。
「你叫柳……什麼?」洛寧慕冷笑道,「本公主可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你既然知曉本公主與賢德太妃的身份,怎敢如此放肆!本公主可以看在你是太妃舊交的份上容你說幾句話,也可以讓你以後都沒有機會再說一句話!」
洛寧慕這樣的反應與氣勢,就連方才說得十分盡興的柳長書也愣了一愣。
但他也就愣了那麼一下。
很快,柳長書又拱手一笑道:「在下區區一草民,自然服氣長公主殿下與太妃娘娘的威嚴,只是真相就在人心,在太妃娘娘心中,亦在長公主殿下的心中。草民說與不說,它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殿下若只是一味逃避,那也……」
「那——」
洛寧慕打斷了柳長書的話,連看都懶得再看這個人一眼。
「又與你何干?」
這時,洛寧慕索性拉著曲嬈,幾大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山莊門口,見到酥月和掬水正安排著人打點整理她們這次從宅子裡帶來的行李包裹,洛寧慕才將憋在心頭的一股氣呼了一口出來。
「殿……下?」
酥月服侍了洛寧慕這麼多年,當然一眼就看出情形有些不對。
「別搬了,這就回去。」
洛寧慕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酥月還想再問,卻被一旁的掬水拉住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家長公主扯著賢德太妃又上了她們坐來的那輛馬車。緊接著,自己也被掬水拉上了后一輛馬車。
天色還早,將剛卸下來的行李包裹再打包裝上車,然後再往回走,午時左右應該能回到鎮子里,午膳只怕要用得比往日晚一些時候了。
酥月上了車,又拉開車簾吩咐了幾句,接受了自家公主突然發作的脾氣。
而當洛寧慕氣勢洶洶地拉著曲嬈上了車之後,她的憤怒卻一下子就泄得乾乾淨淨了。
大概是因為這馬車雖然寬大,卻也畢竟是個封閉獨立的空間,而在這樣的空間里,對比自己的怒氣沖沖,另一個當事人曲嬈卻一直沉默安靜,一個字都沒有說,對於她的所作所為也一直採取順從的態度。
此刻,只剩下她們兩人,馬車裡便多了一些極為微妙的氣氛。
洛寧慕感覺手心又燙又粘,這才發覺自己還用力攥著曲嬈的手,趕緊鬆開了。
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尷尬。
但洛寧慕很快又想到,若是依照曲嬈往日的脾性,說不定就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然後就把這件事給含含糊糊地揭過去了……
「他說的……」曲嬈卻偏偏在此時開口了,「都是真的。」
「……」
洛寧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不說到底曲嬈說的究竟是哪一個「他說的」,至少,洛寧慕認識曲嬈這麼久以來,真真正正地見到曲嬈表露自己內心情緒,直白而不需她催問就說出實話的情形……似乎,這還是頭一次?
「什麼……真的?」
洛寧慕也小心翼翼地開了口,然後就不動了,在這被馬車隔開的小小的靜謐的空間之中,她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發出聲來。
「我原以為,在某一天,我會自己與你說出這些來。」曲嬈並沒有直接回答洛寧慕的問題,而是接著道,「但我沒想到,居然會讓一個外人在我之前,對你說出了這些話。而且,還說得那麼……」
……不堪。
一提到這個,洛寧慕的怒氣就噌噌地往上涌。
「那個人……那種刁民你根本就不需要理會!裝得像那麼回事,可是能說出那種話來,可見內心是個齷齪之人!等本公主回了宮……」
長公主殿下洛寧慕一個人在生氣,可曲嬈卻壓根沒理會她。
「有很多……很多次我都想對你說點什麼。」曲嬈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太多情緒,可不知為何,洛寧慕卻總覺得,在對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曲嬈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她平時看不見的東西,「每一次,你從棲芳殿離開的時候,我看著你的背影,我都會告訴自己,還會有下一次,你還會再來,我還會有再與你說點什麼的機會。」
說這話的人是曲嬈,可聽著這話的洛寧慕卻聽得也有些入戲了,默默地居然替曲嬈感到有些心酸。
「後來,我突然覺得,說與不說,並不是那麼重要了。」
直到曲嬈說了這麼一句。
洛寧慕忍不住追問了起來:「為什麼?」
曲嬈看了她一眼。
「怎麼,你想聽我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