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雖然柏睿那樣說,但傅箐箐知道,柏睿要對付的那個人肯定是她。這不是自信,而是女人所與生俱來的直覺。
她跪在柏睿家門前,看著前面虛空的某處,發怔失神。
屋裡大人跟小孩子的笑聲混合在一起,看來柏欣閱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傅箐箐隱約還聽到有鋼琴的聲音。應該是柏睿在彈琴,柏欣閱的手指偶爾的按下琴鍵,發出無章法的音譜。
傅箐箐跪在地上,時間一久就有些頭暈目眩的感覺,盛夏的夜晚總是炎熱,蒸了一天的大地上似乎都還有熱氣,時間一長傅箐箐便覺得跪在了火上。
一小時,兩小時,一樓的燈熄滅了,二樓的燈亮了起來。
透過主卧落地窗,傅箐箐隱約可以看見柏睿抱著柏欣閱進了盥洗室。
須臾主卧的燈也熄滅了,整個院子一片青灰色。終於起風了,樹葉沙沙作響,帶來陣陣涼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放在腳邊包包裡面的手機鈴聲響了無數遍,院子外面的汽笛聲也逐漸銷聲匿跡,她癱坐在地上,望著天際邊的那一剪皎潔的月光,無比凄涼。
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轉身離開。
打的回到酒店,李楠坐在床邊,頭髮凌亂,下巴上還有新冒出來未來得及刮掉的鬍渣,手裡夾著支煙,指尖煙霧冉冉升起,整個人看上去說不出的蕭瑟。
傅箐箐坐在他的旁邊,伸手拿過他手裡的那支煙吸上一口:「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你不在,睡不著。」
「傻,」傅箐箐輕笑,「我總會回來的。」
「看樣子我是挺傻的。」李楠扯了扯嘴角,自嘲笑笑。
「媽好點了沒有?」
「還是老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覺得對不起你。」
「是嗎?那我可覺得自己真糟糕。」李楠重新抽出一支煙,點燃后吸上一口,「我以為我們現在的關係,你不會跟我說對不起。夫妻之間哪有什麼對不起呢?」
「……」
「如果我真進去了,你會等我嗎?」李楠說完又搖搖頭,「還是不要了,你怎麼還會要那樣的我呢。」
「你說的什麼話?」傅箐箐一時錯愕,看著他的眼裡不無驚詫。
「我分明告訴過你,我不在乎坐牢,比起這個,你去求他會讓我更接受不了——我分明那樣的求你,你還是要——除了我坐牢這個事實你接受不了,我還能怎麼想呢?難道要我去想你是因為對他還有感情,才會去——」李楠並沒有說完接下去的話,因為他看到傅箐箐一臉悲傷的望著自己。
這樣的眼神太過熟悉,時間彷彿倒轉到了初見她的那個夜晚,她坐在包廂的角落裡面抽著煙,像貓一樣的眼睛,虛空的看著某處。煙霧裊繞,襯得她的臉迷濛得是那樣的不真實,她臉上其實沒有什麼表情,但是她的眼睛裡面寫滿滄桑,透露出悲傷跟絕望。
「小姐,你——」那天李楠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
「噢,對了,我是你的小姐。」傅箐箐趕緊將煙熄滅,對著他笑了笑,「我們到哪裡了?接下來是去哪裡?酒店嗎?我個人宿舍是從不留人過夜的。」
…………
「箐箐,對不起,我——」
「沒有,」傅箐箐笑笑站起來,「也許在你看來,我做這些都是可笑的。我只想說的是,監獄那裡面我曾經呆過,那是一個吃人的地方。也許你想的也對,我終究是自私的,我還是想身邊的那個人,沒有任何污點,光鮮亮麗的站在我的身邊。」
是的,那種背著污點過一生的滋味,真的永世難忘。
傅箐箐拉開門出去之前,還說,「李楠,為你做這些,我甘之如飴。事實上有一天我能為你做點事情,我甚至是開心的。我這一生,從來沒有為任何人做過什麼,這一生最最遺憾的事情就是面對女兒時的那種無能為力。而現在這樣的我會有種錯覺是,我居然不是那樣的一無是處。跟你結婚,無疑是需要勇氣的,我害怕別人對你指指點點,a市知道我過去的大有人在,可是那樣的我,你還是願意娶了。」
「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你愛我嗎?」李楠問她。
「……」
「你愛我嗎?箐箐,你愛過我嗎?」
「我喜歡你,對我來說,喜歡就夠了。李楠你要知道,我真的沒有精力跟勇氣再去愛一個人,那樣的跟頭這一生栽一次就夠了。」
傅箐箐離開酒店徑直去了醫院,李媽媽已經睡下了,李爸爸在醫院病床的旁邊搭了個小床,這些日子他就這樣湊合著在這裡度過。
倘若真的不管,這二位老人會怎麼樣?
傅箐箐簡直不敢想,父母離開她時的那種蝕骨的痛還留在記憶深處,揮不掉,抹不去,日積月累,便在心裡養成了一道永遠也好不了的傷。
柏睿第二天出門時,又看到了跪在院子里的傅箐箐,她神色疲憊,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前面某處。
「我說,」柏睿揶揄,「你昨晚不會在這裡跪了一晚吧?」
傅箐箐仰頭看了看柏睿,繼而搖搖頭,還是什麼都沒說。
「你喜歡就接著跪,千萬別停啊?我倒是要看看你為了他可以做到哪步,你們的愛情有多偉大。」
柏睿說完,保姆便來了,他指了指傅箐箐對保姆說:「別管她,一會她愛怎樣就怎樣。欣閱還在睡覺,這幾天要特別注意,不要讓她吃冰的東西,如果她硬是鬧脾氣,你就給我打電話。」
「好的先生,我記住了。」
柏睿走後,保姆對著傅箐箐嘆了口氣,便回了屋。
旭日東升,夏日的驕陽簡直熱情似火,保姆見著天氣實在炎熱便起了私心,走到傅箐箐身邊勸她:「傅小姐,要不你還是回去吧,有什麼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啊?」
傅箐箐還是搖頭。
「或者有什麼事情你跟先生好好說,別看他嘴上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其實他心裡——」
「阿姨,」傅箐箐打斷她的話,「我沒事,你不用管我,你快去看欣閱吧。」
「哎。」阿姨看她堅持,也不多說,嘆口氣回了屋。
不一會柏欣閱出來了,她手裡端著個小小的杯子,走路還有些蹣跚,到傅箐箐面前時將杯子遞給她,「阿姨,給你水。」
傅箐箐看著她的小手,沒有拒絕,而是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欣閱怎麼自己跑出來了,這麼熱趕緊回去吧。」
「阿姨我想出去玩。」柏欣閱癟著嘴,一臉的失望,「可是爸爸不讓我出去玩。」
「爸爸為什麼不讓你出去玩?」傅箐箐摸摸她的小臉,有些不解。
「我也不知道,」柏欣閱搖了搖頭,「阿姨,我想我同桌七七了,你帶我去學校找她好不好?」
「……」
「好不好嘛?」
傅箐箐想起上次帶她出去玩暈倒的事情,堅決不幹。一來她擔心她身體吃不消,畢竟這才幾天前的事情,二來她看到這孩子總歸是有些難受,她像極了她的爸爸,她每次看到她都會想起自己的女兒,心裡的那道坎怎樣都過不去。
「欣閱乖,」保姆從屋子裡走出來,「爸爸說周末了他有空就帶你出去玩,阿姨有事情,你不能纏著她的。」
柏欣閱聽保姆這麼說,一張小臉更是傷心,不情不願的回了屋子。
「欣閱,她媽媽呢?」傅箐箐問保姆,「怎麼都不回來看她嗎?」
「我也不知道,」保姆搖頭,「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媽媽,以前先生不讓我問這個,孩子鬧得沒辦法了他就說她媽媽出遠門了。這些年先生過得也並不好,一個人帶孩子,當爹又當媽。欣閱身體不太好,有一次發燒很嚴重,我看見先生沒日沒夜的守著她,小孩子哭個沒停,那次先生都哭了。他抱著欣閱,孩子哭他也哭,最後孩子好了,他倒下了。」
「發燒?欣閱經常發燒嗎?」
「不僅發燒,唉,我家孫女也是這樣,小孩子免疫低,也很正常,稍微大點就好了。噢,對了,我聽說她媽媽的名字裡面好像有個欣字。欣閱小時候的名——」保姆還沒說完就聽到柏欣閱的哭聲,她趕緊進去看孩子。傅箐箐心裏面的那根弦又扯斷了,看來自己確實過了做夢的年齡。
中午太陽最是毒辣,烈日暴晒下,傅箐箐早就體力不支,她看到門邊有顆大大的古榕樹,於是拖移著身子到了古榕樹下,趴在上面劇烈的喘氣。
興許是欣閱鬧個不停,柏睿中途回來了一趟,他看到趴在古榕樹棕色鬚根上的傅箐箐時冷哼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就這樣子還好意思逞能。」
傅箐箐瞪了他一眼,撐著強硬的鬚根又跪直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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