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慕青清楚記得前世他第一次看望她時的場面。

他父親的摯交好友——溫家掌權人，溫衡，就那樣面帶悲痛地看著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年輕女人，聲音里儘是顫抖：「慕青，這就是我的女兒。」

溫如玉那張素白的臉龐幾乎沒有血色，看上去很美麗的五官也因為常年累月不見陽光而變得蒼白無力，慕青只是輕輕地挪了一下目光，便看見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處消瘦得嚇人的蝴蝶骨。

她成為植物人已經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了。

慕青想，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身上，不得不說是飛來橫禍啊。

他代替父親著手操辦國內的企業，溫父是他們業務上最大的合伙人，過去兩家合作甚是愉快，但自從溫家獨女的意外事件發生后，溫父就徹底頹廢下去了。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慕青才會帶著他父親的囑託見了沉睡中的溫如玉一面。

父親口中的那個溫家獨女無疑是個極其惹人喜愛的女孩，儘管被父母寵愛著，卻從沒有因為這個而染上富家女的不良風氣，她在很多人眼中的印象都是——那個心思很單純的女孩。

他來到溫家的目的原本是勸告溫父不要因為家中變故而無心事業，但當他看見這個雙鬢微白的中年男人注視女兒時沉痛哀傷的目光時，他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溫父對他來這裡的目的早已瞭然於心，「慕青，你不必再勸了，我……」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了一下，「沒有心思了，沒有了。」他說的零零碎碎，卻掩飾不住言語間幾近絕望的哀傷。

「若不是她還在，她媽媽還需要我——」

男人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沉默地注視著病床上的消瘦女孩，那樣憐愛痛惜的眼神，讓慕青看得心中發酸。

之後，慕青竟出人意料的和溫家長輩熟識起來，他時常陪著溫母去看望溫如玉。溫母每次見到躺在床上的溫如玉便總是淚盈於眶，哭得不能自己。

而他有時候也會覺得，躺在床上的那個女孩若是沒有出事的話，一定捨不得看到她母親這樣悲慟欲絕。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捫心自問為什麼會那麼關注一個動彈不得的病人，卻也總是找不出答案來，但是——每每想起溫如玉，映在他腦海里的第一印象便是那彎瘦得令人憐惜的蝴蝶骨。和那張姣好卻極其蒼白的臉。

他從別人口中知道了她最喜歡吃的東西，也知道了她的脾性，甚至是過去經歷了哪些有趣的事。

在那些帶著緬懷神色的男男女女眼中，溫如玉的形象在他的腦海里愈發豐滿起來。

慕青就這樣不咸不淡地和溫家相處了接近四年時間，這四年期間里，他若是有空的話便會和溫家長輩去看望溫如玉。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那麼熱衷於看望一個不能動彈的女人。

曾經慕青也為自己的行徑奇怪不已，而直到後來，在溫如玉因為呼吸衰竭意外死去，他帶著記憶回到了他的二十四歲時，他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的他對於那個年輕女孩有著特殊的執著。

——應當是那種，希望別人口中那個很好很好的朋友能夠安然無恙地活下去的想法吧。

那時候，慕青是這樣想的。

他在重回二十四歲那天之後，便特意回國見了溫如玉一面。

他國內的朋友林隨來接他下機的時候，突然對他談起了這麼一句：「溫家和蘇家婚約取消了。」

他佯裝不知道的樣子，微微皺眉，「哪個蘇家？」

林隨拍拍他的肩膀，笑了起來，「就是和我妹妹玩的挺好的那個溫如玉的未婚夫家——嗯，現在不是了，據說在那姑娘的生日宴會上，溫衡提出了解除婚約，聽說這裡頭還有什麼別人不知道的隱情呢。」他向來不是八卦的人，只是稍微提了一句，而他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慕青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地跳動幾下，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人潮洶湧，他知道，有什麼東西和上一輩子不一樣了。

那個女孩，應當也是有了前世的記憶吧。

後來他偷偷到她的學校見了她一面，他看見她和別人交談著，溫柔得幾乎要碎掉的日光灑在她的臉龐上，難以言喻的生機活力。那一刻慕青想的是——真好啊，她活下來了。

那麼他就不會再看到她出什麼事了吧，有了前世記憶的小姑娘，應該是可以順遂的生活下去的吧，帶著她父母的殷切希望和濃厚愛意。

慕青再一次和她相遇的時候，她穿著一身雪色長裙，明眸皓齒，笑容婉約，幾分天真幾分可人，這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溫如玉。

他前世見過她不下數十次，但每一次的記憶幾乎都是那張蒼白消瘦的臉龐，儘管五官漂亮清秀，卻總是有著揮散不去的郁色。

這樣的健康活力的溫如玉，真的很好。

他對她的感情來的突然而猛烈。

慕青知道，當他看到前世的女孩在今世健健康康的和他說話，沖他微笑時，他就知道，自己怕是喜歡上她了。

他對她的了解連自己都有些驚愕，他知道她最喜歡吃意麵，牛排要七分熟，不喜歡沙拉不喜歡白葡……而她的反應也讓他有些欣喜。

在她問他我們是不是認識的時候，那一刻，他沒有否認，只是轉了個話題不願再談。

而在之後的約會上，他很是隱晦地說出了那句話，便看見眼前的女孩一瞬間恍然大悟的眼神。慕青想，除了她的性格很討人喜歡外，她還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

在這次約會之前，他替她解決了她的那一堆糟心事。那些在前世已經由溫父親自動手報復的事。

前世慕青所知道的事實也僅僅限於從溫家長輩口中訴說的，關於那場意外的車禍，他唯一清楚記得的就是溫父冷峻的神色和痛恨的言語：「是那個女人不小心做出來的事，但是，她必須得負責。」這位父親恨那個女人，所以他的手段也狠得嚇人。

雲曉的結局在前世就已經註定，她最終還是沒能和蘇言木在一起。儘管蘇言木特意求情希望溫父放過她，但他沒有罷手。在整個溫家的傾力之下，她在京都沒有一絲容身之地，而最後的結局——除了知曉內情的溫父外，再沒有一人知道。失去愛女的父親能有多大的怨恨，這一點無需多言，即便就是她的死也熄滅不了他的怒火。

慕青並沒有像前世溫父那樣做，他只是動用了一些手段讓這一對鴛鴦再也不能在一起。而這樣的結局對於雲曉來說已經足夠了。

至於蘇言木，他特意放出假消息讓他在一次投標中投了一塊國家已經打算放棄掉的土地，這個假消息讓蘇家損失了超過一個億的資產，同時也讓蘇言木在蘇家的話語權大大減弱。

慕青開始和她相處著，他們雙方的父母都樂於見成，兩位小輩也就從不推辭。

而溫如玉離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慕青並沒有擔心，他潛意識裡認為她是為了補償過去的那四年時光，她還很年輕，他們還有時間走下去。

可他沒有想到的是，此次離別後，他再也、再也沒能真正的見上她一面。

這個年輕的女孩，像是一陣風那樣，遊盪在世界各地，飄蕩無居。

韓宿也在溫如玉的世界呆了已經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

而在她即將離開這個世界——同時意味著這具身體將會徹底衰敗的時刻僅剩下三天的時候，她打了一通電話給慕青。

在這片枝繁葉茂，連空氣里都全然是潮濕的水分子的雨林里，手機信號一點也不好，好在有系統的技術支持。她順利的撥通了慕青的電話。

「hello，慕青，」她笑嘻嘻地沖著那一頭的男人朗聲打招呼道，口氣開心得不得了，「我是溫如玉。」

慕青的聲音略帶驚喜，他咳了兩聲，笑意幾乎要滿出來的樣子，「你在考察隊里嗎？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他好像正在開會議，那邊有人的嘈雜聲陣陣。

「你那裡是不是在開會啊？」韓宿也有些不好意思，「這樣的話我就先掛掉好了，等你有空的話我們再聊？」

慕青很快否決了她，「不，不是開會，我只是在看電視而已。」

被當成電視機的眾人：……

他揮一揮手示意這次會議到此結束，苦逼的助理目光哀切地替他把一大群人趕了出去，整個會議室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韓宿也知道他沒有說實話，卻也不再猶豫，和他談起了這次打他電話的目的：「慕青，我這些日子不在國內，你要替我照顧一下我爸媽，可以嗎？」她說得懇切，而他沒有拒絕，只是在答應的同時笑說了一句：「怎麼，好歹我們也算是朋友了吧，別擔心，我會替你照顧阿姨叔叔的。」

「不過，聽你這話，感覺你還要在外面待很久的樣子啊？」他只是一句戲言，可沒曾想到，這句戲言最後真的變為了現實。

她胡亂搪塞過去，小姑娘特有的淘氣口吻，「怎麼會呢，對了，我在這裡看到了很多都市裡看不見的小動物呢。」

她興緻勃勃地數給他聽：「有食人魚，小鹿兒，大象，猴子……」她說著，歡聲笑語逗樂了那頭的男人。

慕青輕笑著聽她說著那些旅行中遇到的趣事，唇角微微揚起，一雙桃花眼裡的琥珀色於日影下熠熠生輝，好看得不可思議。

……

最後，等她掛斷電話，他才在嘟聲后輕輕說了一句：「果真是個很好的女孩啊。」

前世很多人都說，溫如玉是個性格討人喜歡的女孩兒。這句話果真沒有說錯。

慕青抬眼眺望遠方的紅日，在同一輪太陽下，分隔兩地的他們。

韓宿也離開這個世界之後。

她的屍體由考察隊的隊長埋葬起來，留下的重要儀器被系統裝備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而在韓宿也最後又花了不少積分換來的道具卡下，他們整個考察隊的人員都開始替她隱瞞這件事。

通過系統的幫助，韓宿也知道了她離開后的一系列事情。

溫如玉的死訊一直沒有傳入溫家長輩的耳中，或許他們有所察覺，卻又總是被定期寄回來的視頻片段和照片所迷惑，溫父不是沒有懷疑過照片和視頻的真實性，但在經過檢驗后，結果卻告訴他們這些東西都是真實的，沒有技術手段的操控，而在那個特殊儀器下模擬的人物「溫如玉」適時勘測到兩位長輩的懷疑后，又重啟了通話功能，模擬了「溫如玉」的性格開始和他們實行定期交期交流。但到底機械化的東西沒有人的真情實感，有時候這個經過升級的儀器也不得不藉助「信號不好」這個借口掛了電話。

但是好在，在韓宿也走了之後的五年時間裡，溫家長輩尚且還不知道「溫如玉」的死亡。而他們卻開始憂心忡忡女兒不願意歸家這件事，只是疼愛女兒的兩位長輩不想讓女兒不開心，只能默默地要求她多寄一點視頻回來讓他們解解饞。

韓宿也知道，這個辦法並不是最好的，而她除了藉助高科技外再沒有其他的方法，所以，只能這樣了。

而再之後若是這件事被戳穿的話，屆時……

韓宿也沉沉地嘆了口氣，關掉了虛擬面板上的投影，埋頭趴在床上，不想起身。

季銘瑄今天沒有回家，他留下了一張便條紙，上面寫了一串外賣電話，後面還很貼心地寫了這麼幾個字：

要吃飽飯，不許不吃。

系統看見這張便條之後，也不知是那裡學來的話，嘖嘖了好一陣子，口氣酸酸的：「真是虐死單身狗啊。」

韓宿也非常不給面子的哼了一聲，沒理它。

系統早就習慣了宿主的行事風格，自己默默地遁了起來，然後趁她不注意把那個暗灰色的圖標「biu」的一下點亮。

韓宿也有所察覺，眨了眨眼。

「嗯，果真這樣就好看多了。」她帶了一絲笑意，一手打著外賣電話，一手在虛擬面板上移動。

系統驕傲地挺胸，「嘿嘿，就是這麼棒！」快來誇我，快！

「唔，我要訂一份醬鴨腿……」誰料它滿心期盼會誇它一句的宿主大人居然和電話里的餐飲店店主說起話來了。

系統：為什麼不理我，心好累，不想愛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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