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回歸
眼看侍衛就要去抓拿梅月,君泠崖的心腹出列,頂著得罪太皇太后的危險道:「臣有一言不得不說,太皇太后,您口說無憑,實難讓臣等信服,且聖上乃九五之尊,若是您冒犯了聖上,這罪可不輕。」
「依據便在她臉上。」太皇太后橫指向「李千落」,氣焰囂張地揚起嘴角,有把握地道,「只需看看她臉上是否有易‖容面‖具,不便一清二楚了么!」
話雖如此,但誰人有膽量去揭當今聖上的面‖具?
「李千落」當然也不會自己揭。她不知可是被這架勢嚇得腦袋混沌了,竟然打著牙顫道:「皇祖母……你壞,你……你上來揭啊,朕,朕不怕你。」
「聖上!」梅月制止的聲音剛落,太皇太后就輕蔑一笑,藐視龍威,大膽地將鳳頭屐踩在龍椅前的地上,伸手去抓「李千落」的臉,尋找揭開易‖容面‖具的縫。
然而,沒有,別說找到一個能掀開易‖容面‖具的口,就是一處不協調的地方也沒找到。
莫非眼前的是真人,而她的消息有誤?太皇太后大驚失色,這是賭上性命與榮耀的賭局,她只能贏不能輸!
「啊!」李千落突然大叫,捂著臉的指縫裡清晰地看到一條血色划痕——看來是太皇太后發了狠,抓傷了她,「來人啊,太皇太后要傷害朕,護駕護駕!」
一瞬間,大批侍衛蜂擁而至,整齊的步伐聲穿過殿堂,由遠及近,最後響徹承天殿外。
寬敞大殿形成了里中外三層的圍合之勢,最里的是受驚的朝臣,中間的是太皇太后帶來的侍衛,而最外,卻也是氣勢最旺人數最多的,是一支從未見過的府軍。
這一招反轉讓人始料不及,等到府軍將她鉗住,太皇太后才愕然地醒悟,她失利了!她非但沒將聖上從龍椅上逼退下去,還將她自己送進了瓮中,由高高在上的金鳳變成了一隻灰頭土臉的鱉!
而偏偏聖上還有很充足的理由拿下她。
「太皇太后罔顧律法,藐視朕之龍威,派人逼朕,還膽敢傷害朕,罪加一等!」「李千落」豁然站起,挺直的腰板如被鋼鐵澆築,雙眼迸射出銳利的光芒,俯瞰一切。她站得筆直,如同一桿堅韌的長‖槍,誰人也無法撼動她分毫。
「你……你!」太皇太后指著「李千落」的手指顫抖不已,這還是那個傻裡傻氣的傻子么?為何一瞬間,氣場天翻地覆,甚至讓她產生一種被人蔑視的挫敗感。
「你真以為朕天生痴傻,不知世事么!」「李千落」負起單手,神情倨傲地走向太皇太后,氣勢浩蕩四方,逼得太皇太後步步倒退,「太皇太后,朕敬您是長輩,方對您一忍再忍,但您太讓朕失望!朕還以為皇叔故去后,您能收斂野心,安心禮佛,不料您多次不將朕放在眼底,還趁國難之時,擾亂朝綱,妄圖反朕!」
太皇太后像吞了一口蒼蠅,臉色難看至極,她放肆妄為的行徑是有目共睹的,縱使她舌頭桃花,也比不上眼見為實來得證據確鑿。她向李孤松送去一個眼神,誰料這慫貨關鍵時刻一口氣都不敢吭,還故意退回朝臣行列,做了縮頭王八——雖然他現在的囂張,靠的是太皇太后撐腰,但若現在做了出頭鳥,他保管會被府軍的□□捅個對穿,權衡利弊之下,他理所當然地會捨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朕還得多謝你,」她一揚手,府軍便將那些與太皇太后同聲共氣的朝臣鉗住,「讓朕知道,我們大錦竟藏了如此多的宵小之輩,非但不忠於朕,還不忠於大錦,竟趁亂之際,引發內亂!來啊,將他們帶下去,待下朝後朕親自審問!」
太皇太后慘白了臉色,非但被「李千落」的氣勢嚇住,還被這群不知從哪兒出現的府軍震懾。
與宮中的侍衛不同,府軍氣勢雄渾,每一位士兵都如被鐵水澆築,雙眼迸發出銳利的鋒芒,如果將侍衛比做忠心護主的犬,那府軍就是能將人撕裂的狼!
這顯然不是普通的侍衛,而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天子雖有兵權,但為了穩固政權,不能輕易調動,那這隻府軍是從何而來?用處又是什麼,莫非僅僅是為了盯緊這一刻,來一個大反轉?
太皇太后的滿腔疑惑,在聽到聖上的決定后,達到了高峰。
「西疆國藐視我朝天威,殺我朝長公主,踐踏我朝國土,此恨此仇,焉能不報!朕要御駕親征,親手驅逐敵寇,定我江山!」
朝議在轟動中開始,在滿腔熱血中結束。
懷化大將軍沈衛,被女帝欽點,隨同奔赴戰場。太皇太后被軟禁宮中,其餘黨羽被御史台調查,而李孤松也被女帝以「不懷好意」的含糊罪名,軟禁王府。
女帝此舉勢必觸動許多太皇太后殘餘黨羽的利益,但她卻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若趁朕御駕親征,恣意鬧事,罪等通敵叛國。」
通敵叛國,乃大錦律法中最嚴重的刑罪,輕則滿門抄斬,重則株連九族,太皇太后與李孤松被軟禁了,誰還敢拿自己一家族的項上頭顱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可嘆太皇太後天真地以為君泠崖不在,他翻雲覆雨的手就移開了朝堂,卻不知自己早在對方的算盤裡,正按著對方撥好的算珠踏向不歸路。
下朝後,梅月張口便要問出疑惑多時的問題,卻看到大錦女帝雙肩抖動,鼻腔中發出一抽一搭的聲音,似乎在哭泣。
「你……」她以為這是傀儡女帝,卻在轉到正面看到那雙靈動的眼時,驚訝地呼道,「聖上?」
「梅月……」李千落抬起頭,止不住的淚珠盈盈流動,她哇地一聲撲到了梅月懷裡,「剛才好可怕好可怕,我好怕皇祖母抓爛我的臉,好怕那些侍衛把我變成木頭。」
這哭泣的小女孩,哪兒還有方才那盛氣凌人的女帝模樣。
梅月滿肚子的疑惑都打成了結,拍拍李千落的後背安慰幾句:「聖上別怕,已經無事了。」
她從梅月懷中出來,堅強地抹乾眼淚,點點頭:「不怕,壞豆腐說要堅強,不可以怕。」
「是了,您怎麼歸來了?今日又是怎麼回事,王爺他呢?」
問題太多,她腦袋轉得慢,完全跟不上節奏。她從手心裡攤開一張抓得出汗的紙張,展開一看,這是從君泠崖所寫的那本冊子里撕出來的,上頭寫了遇到太皇太后逼宮時,如何應對,遇到有敵寇入侵我朝時,如何處理,甚至連應對不同情況時的說辭都替她擬好了,就是要她御駕親征以收攏人心也是君泠崖的主意。
歸來后,她耗時一夜將那本小冊子仔細研讀,方發現,君泠崖為她做了多少事情,他將每一步退路,每一種意外都用她能讀懂的方式,寫得清清楚楚,字字句句都飽含血淚。
她今晨時便歸來與傀儡女帝互換了身份,但因時刻緊迫,沒能及時告知梅月。
她照著紙張上的字句,背了數遍,模擬了數遍場景,逼著自己挺起軟得抬不起勁的背脊,逼著自己用連貫且氣勢縱橫的聲音威懾敵人,逼著自己去假扮一個足智多謀的大錦女帝。
感人涕零的故事在痛苦的哭聲中結束,梅月輕輕拍著她的背:「聖上,您今日很勇敢。」
勇敢么?其實她並不勇敢,她只是在膽怯地退縮前,想到了一句話。
——「聖上請記得今日的話,他日若有人要搶奪這份禮物,定要反抗,決不讓他人奪走您父皇留下的禮物。切記,無論他們以何種方式引誘,都不可將禮物交到他人手裡。」
她答應了壞豆腐,要守護這一份禮物,無論是誰,都不能將其交出。現在她做到了,但是他卻看不到……
「王爺最大的心愿,是看您成長,變成比您父皇還厲害的人。現在您做到了,王爺知道后,他一定會醒來的。」
「壞豆腐,梅月說你會醒來的,為什麼你還不醒?」御駕親征的前一晚,她偷偷出宮去看君泠崖,沉睡的男子表情柔和,無悲無喜,恬靜的睡顏讓人恍然有一種與世長辭的錯覺。
她明明答應梅月要堅強,淚水卻忍不住盈滿眼眶。她趴在床邊,握著君泠崖只有一點溫度的手,淚水一滴一滴地悄然滑落,濺落他安靜的睡顏。
「壞豆腐,我今天親自批奏狀了,好多好多問題我都不懂,但是我很乖,我有問那些大臣,他們都教我怎麼批,我現在學會了好多好多東西,知道怎麼處理問題了,他們都說我好厲害,誇我聰明,我好高興。還有還有,我今天還去騎馬了,馬兒好乖,讓我騎……」她彷彿有很多很多說不完的話,一字一句,滔滔不絕,說自己的日常,說自己的感受,更說自己對他的別樣情感:「壞豆腐,你說愛,就是在他出事的時候,小心臟會很痛。我知道了,你睡著的時候,我的小心臟好痛好痛,我一定是愛上你啦。你聽到了嗎,你起來看看我,聽我說話好不好,好不好,嗚……」
她動人的告白,是君泠崖等待已久的答案,然而他卻用沉默的方式,回應了她。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說天府軍會代你保護我的,你說到做到,不可以反悔哦,一定要保護我平平安安地回來見你,聽到了么?嗚……小心臟好痛,你說要堅強,不許哭,可是我忍不住,我想你快點好起來幫我擦眼淚,壞豆腐壞豆腐……」她淚水充盈了眼眶,不管不顧地抓起君泠崖的手,抹去滑落的淚水,自我欺騙是壞豆腐幫她擦了眼淚,「你真好,幫我擦眼淚了,那你要答應,明早我出征,你要來東城門送我哦。我們拉鉤鉤。」她甜甜地笑了,笨拙地拉起君泠崖不會動的手,將自己的小拇指彆扭地塞進他的小拇指里,緊緊相扣,「拉鉤鉤,不許變,變了是小……嗚哇,我不要你變成小狗,你答應,你明天來送我好不好,好不好?」
梅月痛心地捂住雙唇,不忍地別過頭去,聲音哽咽:「聖上,時候不早了,該回去歇了。」
「我捨不得壞豆腐,捨不得。小心臟好痛好痛。」她抱著君泠崖痛哭,淚水滴滴滑落到他的臉上。
梅月將她拉開:「聖上,別驚擾了王爺,他此刻也不好受,走吧。」
「梅月,」她依依不捨地回頭,「相愛的人,是怎麼表達愛意的?」
梅月一怔,道:「用親對方唇的方式表達。」
她鬆開梅月的手,俯下.身,在君泠崖的唇上,深深地印上自己的唇,眨眨眼,最後一滴淚珠深情地滑入他的眼中:「壞豆腐,我走了,玉如意一定會保佑你醒來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喲。」
她帶著眷戀與不舍離去,便在大門闔上的一刻,君泠崖修長的指尖,輕輕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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