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弘晸回來大清的次日,巧得很,正好是胤祥的長子弘昌的生日,弘昌和弘晸同齡,只比他小六天,因為父親是當今最最風光的怡親王,所以這少年的生日也變得重要起來。
十幾歲的男孩子,最喜歡的自然是呼朋喚友,所以當天不少堂兄弟都到場了,對清朝人而言,這就是青少年最容易出頭的社交時刻。胤祥因為連日來忙碌於捕殺喪屍,也沒空呆在家裡給兒子做生日,只吩咐弘昌,愛怎麼玩怎麼玩,到時候好好招待客人……所以這場壽宴就成了少年人的聚會。
壽宴之上,弘時來了,弘曆沒來。這位四阿哥的習慣就是如此,和誰都不熱情,眼高於頂,別說堂兄弟的生日,哪怕是胤祥的生日,他恐怕也只是「受天子之命」,不得已來晃個臉。
弘曆沒來,眾人並不奇怪,他們更奇怪於弘晸的到場。
多年來九阿哥和胤祥關係不睦,這早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了,按照以往,怡親王家中孩子過生日,九阿哥那邊頂多送一份不厚不薄的禮物,斷沒有親自登門的道理。弘晸也幾乎和弘昌沒什麼來往。
今次卻突然熱情萬分,帶著厚禮上門祝賀,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但弘昌此人,子肖其父,為人熱情豪爽不拘小節,見多年不來往的堂兄今日突然登門,也不顯露絲毫驚詫,依舊笑容滿面開口寒暄,還說好久沒見弘晸,難得他今天有空過來玩——這位堂弟後來的人生,弘晸多少還記得,就在不久之後,不知是什麼緣故,被胤祥「奏請圈禁在家」,乾隆皇帝也說他「秉性愚蠢,向來不知率教」,弘昌一直被圈禁到父親過世,才被伯父雍正給放出來。然而乾隆四年,他又被捲入弘皙逆案里,這次是革去了貝勒的爵位,死後也沒有得到任何的賜謚,總之,是很悲催的人生。
「弘曆那小怪物好像一直就不喜歡他,這個倒不難理解,除了他的『專屬寵物』弘晝,反正那傢伙誰都不喜歡。」弘晸暗想,「但是眼下看起來,弘昌這傢伙沒啥大毛病啊。為什麼最後會被十三叔給關起來呢?」
事情還未發生,弘晸自然是不知道緣故的,今日他來賀壽,也不用想太多,尤其當他發現弘時也來了,這心才算放下。
一群年齡相當、又有血緣關係的年輕人湊在一起,席間自然熱鬧非凡,弘晸卻不參與這熱鬧,只靜靜坐在一旁,笑眯眯看著堂兄弟們吃酒聊大天,時不時也往弘時那邊瞟一眼。
和他一樣,弘時也有些不合群,雖然他一貫跟弘昌的關係不錯,因為都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卻又非嫡子,再加上都遇上了「阿瑪不喜歡自己而喜歡弟弟」這種倒霉事,所以倆人的境況有著微妙的相似之處。
弘晸今天顯得不合群,一來因為他父親並非怡親王一黨,二來,弘晸有過穿越的經歷,他在現代社會生活了幾個月,如今再回到熟悉的環境里,對著一群一無所知的堂兄弟,確實沒啥話好講。
但弘時的不合群,顯然是一種天生的特質,和弘曆不同,弘時是那種「無論怎麼努力都沒法融入人群」的類型,他想讓人接納他,但又覺得簡直沒希望。他也並非故作清高,是這個青年的身上,有一種讓人不太自在的冷淡味道,就彷彿他對世間萬物都感覺厭倦,情緒上充滿了沮喪,要麼就是憤懣,因此無法平和地與人交往。
再加上,大家都知道他成天在家裡拉那個奇怪的西洋琴,別人問他,你成天拉那玩意兒有啥意思?是圖個啥呢?一開始,弘時總回答,他往後想成為帕格尼尼。
這話一說出來就引得哄堂大笑,人家問帕尼尼是啥,弘時只好掙扎著糾正說,是帕格尼尼不是帕尼尼,前者是個人,後者只是一種麵包加餡兒的食物——這些,也是當初安德烈教他的,弘時竟然都記下來了。
鬧笑話的次數多了,弘時也學聰明了,他不再和人解釋,也不和人說什麼帕格尼尼,別人再問,他就冷冷道,我樂意,怎麼?礙你啥事兒了?皇上都沒說什麼,你比皇上大么?
這麼一回答,人家自然就不會再問——同時,也不想再和他講話了。
這樣的弘時,和他那個光芒萬丈、彷彿神仙臨世的弟弟放在一起,自然相形見絀,他甚至還不如成天傻呵呵就知道吃的弘晝,後者因其表現得毫無心機,反而更受歡迎。
「四伯是怎麼養出這三個截然不同的兒子來的呢?」弘晸百思不得其解,弘時兄弟三人的差別,簡直彷彿來自不同的宇宙。
他在席間一次次往弘時這邊看,弘時自然發覺了,後來就找了個借口離席,弘晸看懂了,也跟著起身。
等到人都下去了,弘時才問:「找我有事?」
他和八阿哥關係親近,雖然不是太喜歡九阿哥,但基本上沒有敵意。
弘晸想了想,才道:「三哥,有些事情我想單獨和你說。」
弘時怔了怔,卻笑道:「什麼不得了的事,在這兒還說不得?」
豈料弘晸點頭,鄭重道:「想和三哥好好談談,這件事……是安德烈拜託我的。」
他本想說是皇上拜託,但轉念一想弘時和父親關係冷淡,這麼一說,搞不好弘時就不想聽下去了。
於是只好轉了個彎。
果然,弘時聽到安德烈,神色有些改變。
那時候,倆人在怡親王府後面的小竹林里,弘時低下頭,在翠竹之間走了兩步,忽然抬頭道:「又是談讓我走的事情?」
弘晸忙點頭:「也是……也不是。這次,我要說的可能比安德烈更多,而且還有些東西,想單獨給三哥你看看。」
他以為這麼說,弘時就會感興趣,不料弘時臉色一冷:「我沒什麼想看的,而且我也和安德烈說過,我不想過去。」
弘晸吃了個閉門羹,他也沒氣餒,想了想,又說:「實話跟你說,三哥,我這幾個月,一直在那邊。」
弘時吃了一驚:「是么?」
弘晸正待要繼續,卻見竹林後頭人影一閃,有朗朗笑聲傳過來:「兩位哥哥在談什麼呢,把我們這些人都撇在席上。」
弘晸慌忙守住口,再一看,卻是壽星弘昌。
弘昌搖著把摺扇,滿面微笑,走到倆人跟前來。
弘晸趕緊笑道:「我被那群酒罈子給熏得頭暈,正想出來透口氣,不巧撞見三哥在這兒。」
弘時知道談不了,也笑道:「咱們還是回席上吧,再等會兒,全都找出來,席上該沒人了。」
回去時,趁著弘昌不留意,他又低聲對弘晸道:「明天過來我這邊。」
弘晸會意,點了點頭。
那天壽宴結束,弘昌將弘時留下,又說,有上好的新茶給弘時嘗一嘗。
茶上來了,果然碧青芬芳,馥郁撲鼻。
「是皇上賞賜的白毫銀針。」弘昌彷彿不經意說,「我阿瑪不是就愛喝這個么?今年的茶剛進了宮,皇上立馬就吩咐給我阿瑪送來了。」
聽見皇上兩個字,弘時的臉色微微有點變,親爹賞賜給叔叔的茶,他卻在堂弟這兒喝到了——胤禛對他這個親兒子,都沒有這麼上心過。
看出弘時面色不佳,弘昌擺了擺手:「三哥你也別這樣,別人不懂你,我懂。我和你,同病相憐。」
弘時放下那盞茶,冷笑了一聲:「同病相憐?十三叔可沒說過要把你趕出京城這種話吧?」
弘昌頓時吃了一驚,傾過身子小聲道:「不會吧?!皇上要把三哥趕出京城?」
「何止是趕出京城,只怕他這輩子也不想再看見我。」
弘昌嚇得一哆嗦,他慌忙四下看,見沒人在周圍,這才謹慎地把手按在弘時胳膊上:「三哥,說話可得留神。」
弘時淡淡道:「怕什麼?不過是個死。先帝沒敢殺自己的兒子,有人敢。」
這話,放肆之極,大膽至極,弘昌聽得心驚肉跳。
但他仍舊搖頭:「不會。雖然皇上沒怎麼偏著三哥,但也從沒缺過三哥的份,好好的,怎麼會趕三哥走呢?」
弘時哼了一聲:「你不信?今天弘晸突然跑來和我說什麼,你知道么?那就是受人之託。」
弘昌愕然:「又關弘晸什麼事?」
「還不明白么?皇上沒法和我直說,又沒法讓叔叔們說,這不是只能找個小輩的來勸我么?」
「那,皇上是想勸三哥去哪兒呀?」
弘時收住了嘴,他覺得,涉及到「那個世界」的機密,最好還是不要和一無所知的弘昌講。
弘昌見他沉著臉不出聲,也嘆了口氣。
「有時候想想,這樣的日子過得真沒意思。不管我做什麼,我阿瑪都沒正眼瞧過我,也不知我到底是哪兒做得不好,只有那個女人生的孩子,他才放在眼裡。投錯了胎,這事兒能怪我么!」
所謂「那個女人」是指的嘉卉,怡親王府里都知道,雖然璩嘉卉身份卑微,對怡親王而言,這個女人卻相當的重要。
「還說什麼『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辦堂會也可以』,『你都這麼大了,需要自己的社交空間』……盡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話,可他自己連個面也不露!叫我說,如果今天是弘曉那小子的生日,我阿瑪斷斷不會耽擱在外頭!」
弘昌說完,又壓低聲音:「三哥,我是不行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三哥你可不一樣呀!」
「我有什麼不一樣?」弘時散漫地回答,「皇上眼裡只有弘曆,我在與不在,一點區別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三哥才更不能輕易讓步!」弘昌把聲音壓得更低,他湊過來,「日後皇上龍歸大海,讓弘曆那小子佔盡先機,到時候三哥你連吃飯的地兒都沒有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