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斯傑潘從紅龍那兒回來,他懸了一兩天的心,這才放下來。
只要紅龍信守承諾,那麼石鎖就不會起疑。
只可惜,關於紅龍的事,他卻什麼都想不起來,這讓斯傑潘不由滿腹惆悵。
今天一早,他被石鎖的手下送去了紅龍的私人醫院,一個頭髮發紅的中年男子,非常熱情地接待了他,他還有個白化病的助手,那個助手一見到他,彷彿見了暌違多年的好友,抓著他說了好些話,問胤禛的情況,問九阿哥的情況,又問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當著石鎖那個下屬的面,斯傑潘只得支支吾吾的敷衍。一直到他進了體檢室,只剩下紅龍一個人時,斯傑潘終於不再隱瞞,將實情告訴了他。
「你是說,你全都忘了?!」紅龍吃驚不已。
斯傑潘向窗外看了看,他伸手拉上窗帘,這才低聲道:「抱歉,其實……我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
這一下,紅龍就有些無措了,他想了半天:「可是石先生昨天打電話來,沒有提過這件事……」
「他還不知道我失憶了。」斯傑潘輕聲說,他望著紅龍的眼睛,「紅龍先生,請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一旦讓我表弟知道……」
紅龍這才慢慢從震驚里回過神來,他點點頭:「一旦讓你表弟知道,你連他是誰都想不起來,他恐怕得崩潰了。」
他說著,眉間似有不忍:「他為了找你,不知費了多少心血,這十年來用盡辦法四處打聽,可以說,能做的都做了。」
斯傑潘心潮翻滾,他低下頭:「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想不起來。我看著他的臉,心裡就想,這人是誰呢?為什麼要對我這麼親熱,而我連他的模樣都記不起來?」
「那你怎麼知道他是你表弟的?」
於是,斯傑潘就把胤禛當初告訴他的那些信息,和紅龍說了,順便,他也將自己在大清這十年的經歷,簡略地告訴了紅龍。
「不只是我,據說當時留在大清的所有人,除了萬歲爺,全部被洗了腦,目前,八爺還有怡親王都想起來了。」斯傑潘說到這兒,臉上顯出幾分羞愧,「只有我,不管他們用什麼辦法,我就是想不起來。」
紅龍萬分同情地看著他:「這麼說,你連當年和九爺一塊兒,在我這兒截殺邱一鳴的那件事,也給忘了?」
斯傑潘抬起頭來,愕然望著他:「我在你這兒殺過人?」
紅龍笑起來:「沒有,你只是碰巧參與了那次事件,也是因為那件事,我和你還有九爺才熟悉起來的。唉你不要緊張,想想就知道了,你這種書獃子,怎麼會殺人呢?」
紅龍是開玩笑的口吻,斯傑潘卻慢慢垂下頭。
「我殺過人,殺過不少呢。」
紅龍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呢?!」
斯傑潘抬起頭,面帶苦笑望著紅龍:「你知道粘桿處嗎?」
紅龍點點頭:「暗黑的特務機構,殺人害命的地方,後來還有什麼血滴子,都是那裡頭的。」
「我這十年,就在粘桿處。」
紅龍呆了兩秒,卻突然笑起來:「別騙我了,你?粘桿處?你在那種地方能幹什麼?端茶倒水?」
斯傑潘嘆了口氣,他低下頭,用指尖彈了彈西服的下擺。紅龍看著他這個動作,忽然覺得異常眼熟,他猛然想起,這個舉動他常常在古裝劇里看見過——如果斯傑潘穿的是官袍,那麼這個細微的動作將會更加合理。
「其實殺人……倒也殺得不多,更多的是受不住酷刑。」斯傑潘淡淡地說,「紅龍先生,你比我表弟更熟悉歷史,你應該知道,當今聖上有多少敵人。」
紅龍無可奈何,他咂咂嘴:「瞧瞧你,當今聖上都出來了。你是指的四爺嗎?你表弟不會高興聽見這種事。你不知道,這十年裡,他常常過來我這兒,因為我和他也算是半個朋友了,你表弟滿世界找你的事,只有我清楚。他老子過世之後,他們石家全靠他一個人撐著,這十年他乾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涯,你明白嗎?你表弟厲害,天生的冒險家,這十年不擇手段的擴張勢力,如今江南華南十六家,唯馬首是瞻,你表弟是真正的****魁首。」
紅龍說到這兒,壓低聲音:「可他每次過來,都會和我說到你,擔心你心腸軟,被人欺負,石先生一說起你來,活像變了個人。他總和我說,我那個表哥就知道讀書,人情世故是半點都不通。他說你是個真正的好人,心地善良,就連仇人都會出手相救。他說他一想到你,就覺得這骯髒的世界總還有得救。」
斯傑潘獃獃看著窗外,他啞聲道:「他把我當雪山上的一朵白蓮花。其實我早就跳進泥潭,比墨還黑了。」
紅龍搖搖頭:「石先生若是知道了,一定會遷怒於四爺和九爺。」
斯傑潘一聽這話,頓時站起身來:「此事,還請紅龍先生一定要保密。」
紅龍點點頭:「那當然,我知道輕重。」
「不光是這件事,還有……」
斯傑潘猶豫了一下,他走到燈底下,脫下衣服,把背轉過來。
紅龍小聲驚呼起來:「老天!這是怎麼搞的?!誰把你打成這樣的!這不只是鞭子,還有燙傷……莫非用的烙鐵?!」
斯傑潘將衣服穿上,他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要不然,我怎麼會主動要求進粘桿處呢?」
因此那天接下來,全面體檢雖然也在做,同時,紅龍把他所知道的關於石鎖的信息,一一告訴了斯傑潘,這些事情多少能夠填補一些斯傑潘的記憶,好讓他不在石鎖那兒穿幫。
臨走時,紅龍又問了斯傑潘未來的打算。
「我也不知道未來該怎麼辦。」斯傑潘茫然地看看窗外,「大清那邊,就算我表弟不出現,再過幾個月我也呆不了了。」
「難道你不打算跟著四爺他們一同撤到那邊去嗎?」紅龍咂咂嘴,「九爺和安德烈在那邊耕耘了十年,肯定早就為你鋪好了未來。」
斯傑潘只低著頭,沒有回答他。
那天,斯傑潘和石鎖一同吃的晚餐。席間,石鎖突然問他,這些年,有沒有惦念過在俄羅斯的父母。
斯傑潘一怔,心裡就有些發慌。
關於父母的事,他也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年幼的一些模糊鏡頭,他連父母的模樣都記不大清了。
「本來,這事兒我沒好意思提。」石鎖放下手中的筷子,臉上神色有些遲疑,「表哥,他們已經過世了。」
斯傑潘低著頭,看著桌布。
「你母親是在你走後第三年過世的,急性酒精中毒。」
「酒精中毒?!」斯傑潘一怔,「是因為喝酒?」
他這麼一愕然,石鎖也跟著愕然起來:「她酗酒成癮不是已經十多年了嗎?你怎麼忘了?」
斯傑潘心裡一哆嗦!
他趕忙道:「哦……是啊,我……我原以為她會戒。」
石鎖久久端詳著他,他搖搖頭:「她還是沒能戒酒。你啊,以前你不是總和我說,擔心她早晚會死於酒精中毒,還跟我說,這簡直就是你母親註定的結局——現在又這麼驚訝做什麼?」
斯傑潘臉色發黃,他努力吞了口唾沫:「我終究還是……不願她死在這種事情上。」
石鎖神色愈發黯淡,他點了點頭:「我知道消息也很難過,表哥,我一想起你母親,就想起我媽,她臨終前和你說的那些話,你沒忘吧?」
斯傑潘大大驚慌起來!
石鎖母親臨終前和他講過什麼?!他一丁點兒也不記得了啊!
在大腦一片空白之時,斯傑潘忽然靈機一動。
「是我不好。」他壓低聲音,「我其實沒照顧好你。」
石鎖笑了笑:「你那時候也是個半大孩子,我媽那會兒糊塗了,哪能把小孩子託付給大孩子呢?」
猜對了!斯傑潘不由萬分慶幸,人之常情,一位母親臨終前,不牽挂自己的孩子,還會牽挂什麼呢?
「至於你父親……」石鎖停了停,「表哥,我說了你可別太難過。他是……是自殺。」
斯傑潘的腦子停頓了片刻,半晌,他艱難地重複道:「自殺?」
「嗯,你母親過世之後,他到處找你,找了好幾年,才找到我這兒,我那會兒不知道你去清朝了,我只好把研究所告訴我的那番話,告訴了他,我說你在研究中出了事故。」
房間里,一片寂靜。
石鎖說到這兒,他胡亂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啞聲道:「我當時挺擔心他,你父親看上去情況……不大好的樣子,可那段時間我家裡也有點兒事。我那個……咳,我那個大哥發神經想殺我……唉,我這兒也是一團亂麻,所以,等我處理好自家的事兒,再去打聽他的情況,才知道出了事。」
他停了停,低聲道:「你父親在他的酒窖里,開槍自殺。」
斯傑潘呆若木雞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石鎖見他這樣子,不禁擔心起來,他慌忙起身走過去,手按在斯傑潘的肩膀上:「表哥?」
好半天,斯傑潘才抬起慘白的臉孔:「後事是怎麼處理的?」
石鎖彷彿很艱難地,才道:「是你父親的助理處理的後事,當我得到消息時,葬禮已經過去大半年了。」
斯傑潘努力緩過勁兒來,他點點頭,嘶聲道:「過段時間,我回莫斯科看看……祭奠一下。」
石鎖更加愕然看著他:「莫斯科?為什麼你不回海參崴?」
「海參崴?」
「表哥,你家,家族的墓園不是在海參崴嗎?你父親的骨灰當然得運回去!你怎麼連這都忘了!」
斯傑潘只覺得手指都在發抖,他費勁地挪動著臉部肌肉,顫聲道:「啊……我大概是,大概是心裡太難受,一時糊塗了。」
石鎖仔細端詳著他的臉,他輕聲道:「表哥,你到底怎麼了?」
斯傑潘能感覺到,自己的額頭在滲著細細的汗,但他終究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幹澀一笑。
「一晚上連續聽了兩個死訊,思維都混亂了。」
他這麼一說,石鎖這才慢慢低垂了頭。
「我明白你這種感受。」他輕聲說,「雖然看上去我比你好點兒,有一堆名義上的叔叔舅舅什麼的,但我心裡清楚,他們沒人拿我當親人。表哥,我唯一的親人,就只剩下你了。」
石鎖說到這兒,抬起頭來,望著斯傑潘:「所以,你一定不能再有事了。」(未完待續。)